科学大跃进:无所不能的“超神波”
2016-05-16熊卫民
熊卫民
一提起“大跃进”,人们就会想起粮食亩产万斤、土高炉大炼钢铁,殊不知,在科学技术领域,也有类似的狂热与荒唐,数以千万计的人员参与的土超声波化运动即是其中之一。
铁管和剃须刀片制出超声波头
事情发生在1960年,但起因却要从前一年说起。
1959年,北京机织印染厂的几位技术人员试制“簧片哨机械超声波发生器”,发现用超声波乳化的防雨浆制造的防雨布,比上海某名牌防雨布“耐水度每平方公分提高2.5克”。
北京市委对此高度重视,强调在工业企业中加以推广。1960年3月,兴华染料厂派人去机织印染厂学习经验。回来之后,他们也想自制超声波发生器。一个技术员根据书上的原理,尝试用普通的铁管和剃胡须的刀片制造超声波发生器。尽管这套土设备未必发出了超声波,但用它来处理染料,貌似有一定的效果。于是,这个没留名的技术人员宣布土超声波发生器试制成功,工厂将其作为成果报了上去。
这份报告很快被送到了时任北京市委第一书记彭真的面前,他看后立即开会,彻底批判了超声波技术“很复杂,不能发动群众,只能技术人员慢慢摸索”的思想。随后各工业局放手发动群众,大造超声波,大用超声波,大试超声波。截至1960年5月中旬,北京市共有100万群众参加运动,使用超声波头逾300万个。
绝密科研项目越传越变形
北京刚开始推广超声波,上海就得到消息,在市委第一书记柯庆施等人的领导下,也马上行动了起来。截至5月中旬时,上海全市共有100多万人参加运动,使用超声波头100多万个。
从1960年4月初起,北京和上海把推广超声波所获得的“成果”报告给中央。1960年5月5日,中共中央向全国省军级以上机构下发指示:“这种技术简单易行,制作极为方便,人人容易学会,而效果非常显著。中央要求一切部门,一切地区,都应当大力推广,人人实验,到处实验,及时总结,不断提高……”推广超声波由此变成了一个全国性的运动。
饶有意味的是,在5月5日的文件中,中央最后强调:“切实告诉大家注意保密,埋头实干,不要吹吹打打,是为至要。”这使得各级党政机构在传达有关指示时变得神秘起来,“有的还不能用文字记录,不准外传,谁外传会受到党纪国法的严惩”。而相关的论文、书籍也被一律禁止公开发表,相关的科研项目则被定为绝密,实验室门口安排有警卫站岗。
当时国内真正懂得超声波含义的人非常少,于是,在一级级的口头推广过程中,超声波含义和功能越来越变形。到一些基层时,它变成了无所不能、神效无穷的“超神波”。
据中国科学院声学研究所副研究员罗曾义回忆,当时曾有这样的故事流传:一马脚受伤跛了,农民牵来接受超声治疗,操作者也只是将土超声往马脚一捅,马跛脚立即好了。有老太太抱来大母鸡,说不下蛋,操作者用超声将鸡一捅,母鸡马上生了一个大鸡蛋。
钱学森热心推广土超声波
相比普通群众,科学界当然对超声波有更多的了解,但中国科学院的专家不但阻止不了土超声波化运动的滚滚洪流,自己也被裹挟到其中。
1960年5月18日下午,中国科学院党组扩大会议决定,紧急动员并部署中国科学院北京地区的土超声波化运动,要求每个独立的研究机构至少要有一项出色的创造性成果。为避免挨批,各机构都先后有“创新性”成果上报。生物物理所发现,经“水超声波”处理后,棉花、滤纸、纤维能变成单糖;动物所发现,超声波对治疗脚癣、脚气等有特效……
中国科学院的科技工作者还试图提出一些新理论以解释这些新发现。这项工作是由力学所所长钱学森来主持的。钱学森对推广土超声波十分热心,他认为,土超声波之所以有那么多超出一般人想象的功能,是因为声波和射流的联合作用,所以给它取了个学名叫载波射流。这样,更没人敢对土超声波提出质疑了。
尽管工、农和科学界的党政机构都宣称超声波化运动带来了很大收获,但事实上,到1960年下半年时,就连那些积极的青年人也泄气了,因为土超声波的效果不但不是各机构所总结和宣称的那样正面,还造成了很大的破坏和浪费。
1962年的广州科学技术会议是反思“大跃进”运动的重要会议,其中涉及超声波化运动的言论甚多。30年后,国家科委的有关人士也对超声波化运动做出了总结和批评:风靡全国的超声波化运动,各行各业都一哄而起,把“超声波化”诩为“全党办科学”“全民搞科学”的标志,结果浪费了大量人力、财力和物力,而实际上得不偿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