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
2016-05-16王旭红
王旭红
有些条件反射,的确是建立在某些味道上的。那些味道,像是渐渐浸润进了那些故事,与其融为了一体。那些味道,另一端系着那些甚至已经失落的记忆,重见日光的刺痛喜悦却也难过得无以复加。
爸妈都说我是个好养活的孩子,给啥吃啥。有一段时间,因为母亲照管苗圃分身无暇,父亲工作又忙,我被扔在爷爷家,扔一次就是好多天。那时,胶州路南头还并没有湿地公园,清风湖更是没有改建,那片远离市中心的一小片地方,足以称得上是荒郊野外了。爷爷一家自我三四岁进城后,便住在胶州路南头路边被我称作“加水台”的两间小屋里。因此,在上学前,我便成天由老哥领着在那片杳无人烟的荒郊野外成天乱晃。爷爷家的饭超级难吃,甜甜辣辣咸咸地混合成一股难以下咽的怪异味道。但爷爷做的咸菜却是很好吃的,切成粗细均匀的条状,和着辣椒一起在油里炒过,散发着一股精致的香气。它们不似市场上卖的一般咸得生硬,却透着在油料里浸过的晶莹,入口后的滑润感与微微的麻和辣,令人难以忘怀。每逢有咸菜吃时,我和老哥便一人捧一大碗稀饭,等咸菜上桌后,一人夹上几大筷子,坐到外面的凉棚下大吃特吃。也只有这时候,我才能完成爷爷交代的“不准剩下饭”的规定。
后来,我渐渐发现,爷爷这一大家子都心灵手巧。因此我常常哀叹命不好,没有继承这一优良基因,因为我觉得自己心还算灵,但手一点儿也不巧。爷爷的木匠活,奶奶的裁缝手艺,就连一向娇生惯养的小姑,做个风筝修个自行车什么的都不成问题。可这些却也并不重要,因为我最爱的,是三叔的面人。三叔是个小头小脑的人,但一看就很精明。他涅的鱼啦,鸟啦,齐天大圣啦,甚至大脸猫奥特曼啦,都格外生动地活灵活现。好奇心使然,某日晚上我闯进了三叔捏面人的小屋。当时三叔正在和面,见我进来毫无意外地呲起一口黄牙对我笑笑。我便蹭到面盆边,起初很认真地看了一阵儿,后来竟馋了起来,问三叔这面能不能吃?在三叔爽快地点了头后,我象征性地捏起一小块放进嘴里,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甜甜的黏黏的,比一般面团好吃多了。所以我又在三叔看怪物一般的目光里又抓了一把,拿到门外吃去了。结果,当然是肚子疼了一晚上。
由于父亲工作的缘故,我和老哥几乎是全方位无死角地观摩了湿地公园的施工全过程。那年我在工地父亲的办公室里第一次知道电脑这种东西,用“金山画王2003”画了第一幅“画”。那年父亲指给我看东边的阴阳桥,吓唬我说不要乱跑,因为桥那边曾是处死罪犯的刑场。那年爷爷用三轮载着我和老哥去东面的苗圃玩,回来时没有路灯,夜空中的星星那样亮。那年爷爷带我们进泵站摸鱼,我脚底一滑栽进水里,弄得满身狼狈。那年三叔教我们放风筝,放得好高好高,高得风筝的线都不够长。那年的夏天总是下雨,某天阴雨的早上小姑用自行车载着我去学国画,同班的小朋友们都没来,老师只教了一只青蛙。那年我和老哥在泵站南边的河边放了一堆火,突发奇想要烤地瓜,从此以后老哥再没有火柴的私有权……六月夏初苦香的苦楝,八月盛夏门前的太阳花,九月夏末火红的凌霄,正月晶莹的蜡梅,二月的迎春,然后紫荆玉兰连翘马蔺,鸢尾蔷薇月季柽柳,石竹三叶草金鸡菊,蜀葵木槿大花秋葵,剑兰牵牛一串红,秋日里铺天盖地的五叶地锦……这些曾陪伴过我的花每年都在相同的时间开放,却不知某些东西早已被岁月的风雨侵蚀得面目全非。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总记得从前大年三十一大家子围坐在一起吃团圆饭,和老哥一起在楼下放鞭炮的情景。那些味道像一根根细密的线,将有关从前的记忆碎片缝合,却早已无法再现当初。问世间缘因何而起,于何而灭?不过是自己不甘的执念而已。那些所有被美其名曰美好的曾经,经历过,也珍惜过。故地重游或是故人相遇,时过境迁带来的或许不只是悲伤,还可能是欣喜。
(指导老师:周 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