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海茶
2016-05-16邵可涵
邵可涵
冬至前后。寒意越来越浓了,门前的柿子树已落尽了枯黄的叶子,树皮粗糙,皲裂,漆黑的枝丫像一只巨爪,向天空伸去。年已近了,她要做的事儿还很多,杀年猪,打麻糍,裹粽子……一样都不能少。但是,还有一样更重要的大事。
她走到厨房,取出新碾的糯米,放进木桶里用水浸泡。干渴已久的糯米一碰到水,便迫不及待地痛饮起来,仔细听,还能听到“嗞嗞”的声音,那是糯米的欢呼,富有青春的活力。第二天,米饱吸了水,不再像原先那样坚硬了。它收敛起桀骜的锋芒,变得柔软了些,体积也变大了许多。她将米倒出来,放在水里淘一淘,支起蒸锅,烧旺柴火,把米倒到蒸笼里蒸。氤氲的蒸汽,夹带着糯米的清香,飘满了整个厨房。噼啪作响的柴火,将她的脸照得通红。
糯米蒸到半熟,就可以打散,放到阳台上晒了。从这天起,她就成了天气预报的忠实观众,她希望天天都是大晴天,好让冬日里并不炽烈的阳光,将米的水分,慢慢地,慢慢地,变成水蒸气,消散在干燥的空气中;而米,也在这醉人的冬日暖阳中,把阳光一份份打包,小心地贮藏在日益干瘪的身体里,那阳光,穿过厚厚的大气层,已少了很多毒辣和耀眼,只留下温柔的光与温和的热。这样的日子,一晃就是三五天。米的色泽,从原先纯粹的白,到后来,已有些玉的成色了。
糯米不能完全晒干,在还余些许水分的时候,就要放到石臼里捣成米扁了。
全干的米,一捣就容易碎,而水分过多,又会因为糯米与生俱来的黏性,而黏成一团。几十年的经验,已让她能完美地控制住晒米的时间。看着石臼里堪称完美的米扁,她揩揩脸上的汗珠,笑了。
她还要为这米扁忙上好一阵。捣好的米扁,还要晒到全干,才能贮藏到过年。每天清晨,她便扛着米扁,在阳台上细致地铺开,回屋里忙活去了。晒过的米扁里,有阳光的味道。终于有一天,她收起米扁时,米扁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她没有把它们装进袋子,而是倒进早先洗净,阴干过的瓶瓶罐罐里。米扁,将自己藏匿进了干燥且又不见天日的柜子中,静静地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那一天终于来了,那是正月初一的清晨。来拜年的子孙亲友挤满了厅堂,她笑得合不拢嘴,忙跑去厨房,取出那一堆瓶瓶罐罐,烧热了锅,将米扁倒入锅中翻炒。米扁干瘪的身体里贮藏的阳光,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开成了一朵朵绚烂的米海。米海炒到微黄,就可以出锅,抓一撮焦香发烫的米海,放进碗里,加进白糖,或者金橘饼、蚕豆。冲入开水,趁热喝,金桔饼酸甜可口,蚕豆咸香软糯,最可口的还是浮在水面的米海了,脆脆的,香香的,吸收了阳光的精华。刚会走路的小孩也能喝上一大碗。
她坐在子孙们中间,笑着,而眼角勾起的鱼尾纹中,似乎埋藏着些许悲伤。
我也是一粒米扁啊!她似乎在轻轻地呢喃。
(指导老师:何文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