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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名村“十里店”的再研究
——从民间文书角度出发

2016-05-16顾海燕徐建昭邯郸学院

浙江档案 2016年9期
关键词:名村文书村落

顾海燕 徐建昭/邯郸学院

一、学术名村“十里店”及其再研究

(一)学术名村“十里店”的由来

“十里店”指今天的河北省武安市石洞乡什里店村,自古处于由南向北的交通要道上,南距武安故城固镇、北距丛井、西距郭口都是10华里路程,故得此名。“学术名村”指因学者的深入研究而被学界广为认知并产生深远学术影响的村落。“十里店”被称为学术名村是因为大卫·柯鲁克(英)和伊莎白·柯鲁克(加)夫妇对其开展了持续的调查研究。

1947年11月,经由英国共产党介绍,柯鲁克夫妇作为国际特派观察员来到当时的晋冀鲁豫边区机关所在地,并住在什里店村,了解并期望向世界介绍中国共产党在解放区的革命实践。正是在这一年9月,中国共产党召开了全国土地会议,并制定了彻底消灭封建土地制度的《中国土地法大纲》。柯鲁克夫妇到达什里店村的时候,各解放区正在开展全面贯彻土地法大纲的“土改复查和整党”运动,一支由《人民日报》社记者(报社办公地设在距什里店村1公里的河西村)组成的工作队即将进入“十里店”开展革命工作,在边区主席杨秀峰的建议下,他们确定了以“十里店”为调研对象的革命实践研究主题。随后,柯鲁克夫妇收集大量资料,撰写了两本反映中国共产党乡村革命实践的英文著作。其中,《十里店(一)——中国一个村庄的革命》(1959年英文版)追述了土改复查之前(1937年至1947年)“十里店”的历史概况,以及中国共产党引导该村群众瓦解封建土地制度的成就和其中所暴露出的问题[1]。二十年后,作为《十里店(一)》续篇的《十里店(二)——中国一个村庄的群众运动》(1979年英文版)才得以辗转出版,该书以日记形式记录了作者从1948年2月26日到4月15日跟随工作队员亲历“土改复查和整党”运动的过程,评介了中国共产党执行群众路线的传统[2]。新中国成立后,柯鲁克夫妇留在中国从事外语教学工作,有条件对该村进行持续调查。他们于1959年和1960年回访“十里店”,撰写并出版了The First Years of Yangyi Commune(1966年英文版)(“十里店”后来成为阳邑公社的一个大队),描述了1958年至1960年的“十里店”公社化运动[3]。这三本书是了解和认识新中国成立前后中国共产党乡村革命实践的经典著作,在海外社会学界产生了重要影响,国内外学者从多方面对其进行了研究和评价。由此,“十里店”成为学术名村,一个太行山区村落个案研究的经典样本。

(二)学术名村“十里店”的再研究

始于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中国村落个案研究曾产生了一批学术名村,如葛学溥的“凤凰村”、杨懋春的“台头村”、费孝通的“江村”等。由于村落个案研究倾向于通过田野调查、个案访谈等方法收集当下的资料,这种微观领域的“共时性”分析难免有时空的局限性。小社区如何反映大社会?一个时点的相对静态研究会存在历时性考察的不足。“走出村落个案研究的时空局限性”业已成为学界共识。对此,有的学者力求通过方法论的突破走出个案研究的空间局限,如费孝通的类型比较法,施坚雅的以基层市场为单位超越村庄,李培林的中国村落理想类型分析,弗里德曼的“村落研究的区域视野”等。对学术名村的跟踪调查亦是其中的一种学术努力,如费孝通的《再访江村》《三访江村》,周大鸣的《凤凰村的变迁:追踪研究》,兰林友的《莲花落:华北满铁调查村落的人类学再研究》等。对此,学术界存有“回访(re-visiting)”和“再研究(restudies)”两种有争议的路径表述,费孝通先生主张“跟踪调查要么要反映被我们研究的那个社会自身的变化,要么要反映我们研究者自己的理论和心态的变化,这两种选择都可行。”[4]可以说,学术名村的再研究是在对村落个案研究的反思过程中逐渐发展起来的。

至于学术名村“十里店”的再研究,柯鲁克夫妇曾力求通过The First Years of Yangyi Commune对“十里店”在建国后的革命实践予以再研究,反映该村革命历程的变化,但因部分内容存疑,作者至今未授权翻译成中文。柯鲁克夫妇之后,国内外学术界有多位学者到访该村,对其进行回访或再研究,如胡宗泽的博士论文Keeping Hope:Encountering and Imagining the National State in a North China Village(《永恒的希望:华北一个村落的居民与国家的接触及对其的想象》),高初等人的摄影史研究等。这些研究成果在研究路径的选择上各具特色。目前,笔者对柯鲁克夫妇研究的学术名村予以再研究,期望在展示研究对象发展变化的基础上,也对前述研究者的研究理论予以回应和反思。

二、“十里店”民间文书与学术名村的再研究

(一)“十里店”民间文书的概貌

陈寅恪先生在《陈垣敦煌劫余录序》中指出“一时代之学术,必有其新材料与新问题。取用此材料,以研究问题,则为此时学术之新潮流。”自2013年12月起,邯郸学院陆续入藏了一批被定名为“太行山文书”的民间文书,其中就有来自学术名村“十里店”的民间文书200多件、1万多页。此外,笔者会同研究团队在研究中收集了电子版家族文书、村落档案、口述史料等资料(见表1)。这批民间文书是村落记忆的重要载体,也是研究“十里店”的新史料,具有鲜明的特色。

表1:已整理的部分“十里店”资料

1.“十里店”民间文书具有类别多样性特征

业已收集的“十里店”民间文书具有归属清晰、形式多样、内容丰富的特征。首先,“十里店”民间文书的归属主体非常清晰。从文书内容所归属的主体而言,“十里店”文书大体可分为个体文书、家族文书、村落文书和组织公文四大类别。其中,个体文书主要包括书信、笔记、作文、检查等,家族文书主要包括各类契约、族谱、家族账本、礼仪文书等,村落文书包括村小队账本、收据、会计记录、村史、乡土志等,组织公文主要包括乡(公社)级、村(生产大队)级和组(生产小队)级的各类报表、登记表、批复、组织活动记录等。其次,在文书的载体形式上,“十里店”民间文书既有纸质形式亦有拍摄公文档案、村民留存文书的电子形式。其中,电子版的家族家谱等具有重要的文书生命价值。赵旭东认为:“记录乡愁的民间文书的收集和整理工作应强调发展的眼光,只有回归其所属主体才有生命力。”[5]最后,从文书的表现形式上,“十里店”文书可分为公务文书、教育类书、日用类书、应用文书、法律文书等类别,具体包括村落和组织的账本、通知、证明信等公务文书,教材、学生作业、教师教案、蒙学读物等教育类文书,礼仪样本、实用读物、综合通书等日用类书,笔记、书信、礼簿、族谱等应用文书,地契、分单等法律文书。

2.“十里店”民间文书具有历史双向还原性特征[6]

“十里店”文书基于其来源机构的不同可分为民间的私文书和官方的公文书两类,既有政府的公文,亦有相对独立于传世典籍、政府档案的反映民众生活、劳作、交往、商贸等“小社会”的私文书,涵盖了该村自民国时期至改革开放前期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和社会生活等多领域。来自于民间的“十里店”文书未经任何人为雕琢,不仅是从日常生活领域对学术名村的革命史、文化史、社会史、经济史等领域进行多维、实态研究的第一手珍贵资料,而且可以管窥民间的历史记忆,复原基层的、活生生的、丰富多彩的民间社会生活。而来自官方的公文书从方向上反映了自上而下的乡村社会概貌,较多体现宏观的、组织领导的“大历史”状况。由此,“十里店”文书可以自上而下、自下而上地双向、立体、全景式复原学术名村“十里店”的历史变迁历程,实现“大历史”与“小社会”的有效连接,具有历史的双向还原性特征。

(二)新史料与田野调查资料相结合的“十里店”再研究

“十里店”民间文书为拓展学术名村再研究路径,探索社会学田野调查资料与历史学文献资料相互验证的学术名村再研究路径提供了可能。因为传统历史学、社会学的学术名村研究具有一定的单向性,已有的学术名村再研究成果还存在一定的学科壁垒。社会学界的学术名村再研究在资料运用方面多倾向以学者的第一手调查资料和官方档案为主,较少挖掘来自于民间的历史文书资料。与社会学的现时取向不同,历史学更侧重运用历史文献资料。传统史学倾向于“向上看”,未对基层社会历史给予足够的关注。

20世纪60年代以来,海外的中国学研究在对以往“宏大叙事”的政治史、事件史的纠偏过程中,倾向于“向下看”,日益重视新史料尤其是民间文书的发掘,也提出了诸多借用社会学理论的史学研究新概念,“区域”“村落”成为学者的研究载体。这当中,利用满铁调查资料开展的华北村落再研究影响较大,这一研究路径不仅因其丰富细致的调查资料受到国内外学者的关注,而且提出了诸如“村落共同体”“过密化(内卷化)”“权力的文化网络”等研究范式。新世纪以来,国内社会学界和历史学界的学者依据民间文书和口述史等乡村记忆资料,在学术上深耕细作,又推出了诸多有影响的成果,如张乐天的《告别理想——人民公社制度研究》、张思等的《侯家营——一个华北村庄的现代历程》、李怀印的《乡村中国纪事——集体化和改革的微观历程》等。这些著作中,既研究了一些新的学术名村,又有对近年来村落研究前沿理论,如“国家与乡村”“国家与社会”“正式结构与非正式结构”等二元分析框架的回应和反思。需要引起我们思考和注意的是,植根于西方学术界的理论观点能否与中国社会实践完全契合?

上述研究成果既凸显了民间文书在村落再研究中的重要性,又为“十里店”再研究提供了重要的方法论基础和研究视域的启迪,使得“十里店”再研究力图跳出传统历史学注重历史资料,传统人类学、社会学注重田野调查资料的单向性特征,通过民间文书资料的整理与研究,田野调查资料的收集与分析,在相互检验和印证中探寻村落变迁成为可能。这当中,如何寻求学术名村再研究的切入点是首先需要解决的问题。笔者结合柯鲁克夫妇的前期研究成果和“十里店”文书档案资料的现状,在田野调查中深入梳理,确立围绕“土地”继续革命实践的研究。这是因为:首先,柯鲁克夫妇的研究起点是土地改革运动;其次,土地是新中国成立后至改革开放前乡村革命实践的核心,村落的经济活动与公共生活、农民的日常生活等都围绕“土地”展开;再次,土地是改革开放后农村改革的起点,农村劳动力的解放、农民生产积极性的调动等都始于此;最后,土地是当前深化农村改革的重点。可以说,“土地”是认识和了解中国乡村革命实践的一扇窗户[7]。

三、“十里店”文书角度的学术名村再研究价值

从民间文书角度开展学术名村再研究具有一定的学术价值和应用价值。

首先,学术延续的价值。“十里店”再研究有助于形成太行山区村落个案研究的经典样本,延续学术名村“十里店”的学术生命。在学术名村再研究的区域分布方面,费孝通的“江村”系列调查研究、周大鸣的“凤凰村”追踪研究等多为长江以南的学术名村再研究,利用满铁调查资料的乡村研究多为平原村落,太行山区域学术名村的再研究成果难以看到。得益于柯鲁克夫妇的“十里店”研究成果,受益于邯郸学院入藏的“十里店”民间文书, 也因为“十里店”在地域区划上归属于研究人员所在城市,通过学术名村的再研究展示建国后“十里店”的变迁历程,推动新史料的发掘、田野调查的启动、口述史等民间历史记忆的留存等研究工作,使学术名村及其研究成果成为保存“美丽乡村”记忆和展示典型村落变迁的承载体。

其次,学术拓展的价值。“十里店”再研究有助于拓宽社会学研究的“本土化”视域。中国社会学本土化的探寻始于乡村,至今已有近百年历史。如何探寻社会学本土化的研究路径一直是学界的研究关注点。在“十里店”的再研究中,笔者日益感到继续本土化的努力,既需要学者们能在学习西方理论和应用研究的基础上开拓创新,也须对本土社会学前辈优秀成果的继承和发展,而利用民间文书对学术名村开展再研究不失为发展前辈成果的有益路径之一。

再次,发展地域特色的应用价值。囿于自身学术研究水平、研究视域和研究影响力的局限,地方高校要想在国内学术界拥有话语权并产生一定的学术影响力,需要扬长避短,依靠地域特色开展学术研究工作。学术名村“十里店”的再研究能够紧密结合当地实际,奉献“接地气”的学术研究成果,既有助于推动地方院校特色研究领域和特色学科的建设与发展,又能够通过入藏的民间文书和建立的村落调研点,吸引国内外的专家和研究团队,搭建学生实习实训、教师教育教学延伸和科研人员开展科学研究的校地合作平台,以教师的教学和科研人员的科研为基础,组织师生开展村落文献的收集与整理、乡村生活记述的留存、农村支教支农支医、农业生产技术培训、农村工副业发展指导、农村信息化建设、农村文艺活动指导、农村环境改善与提高等乡村社会实践和服务活动,推动校地合作向深度、广度和可持续性上发展。

最后,乡村社会建设的应用价值。乡村建设是当代中国社会建设和改革的重要组成部分,国家和地方政府极为关注乡村的发展和建设。而村落既是多学科的经典研究领域,也是“三农”问题和“美丽乡村”建设的重要载体。我国村落众多,乡村改革和发展措施的制定不可能细化到每一个村落,但是可通过“学术名村”的典型示范效应为乡村改革和发展提供政策实施和应用的样本,这是一种可行性较强并能取得良好效果的路径。同时,“十里店”与其周边的河西村(《人民日报》社旧址所在地)、三王村、冶陶等作为晋冀鲁豫边区首府所在地,除了业已收集的大批民间文书之外,该村至今还存有晋冀鲁豫边区的参议会、冀南银行、公安局等办公机构的旧址,古民居、古寺庙、古壁画等重要历史古迹,具有一定的保护研究价值。从民间文书角度出发的学术名村“十里店”的再研究,能够在留存乡村记忆方面开展一定的研究和实践工作,为古村落的保护和利用建言献策,实现乡村经济、社会、文化和生态发展的共赢。

注释与参考文献:

[1](加)伊莎白·柯鲁克、(英)大卫·柯鲁克著,戴厚军译.《十里店(一)――中国一个村庄的革命》[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

[2](加)伊莎白·柯鲁克、(英)大卫·柯鲁克著,安强、高建译.《十里店(二)――中国一个村庄的群众运动》[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

[3]Isabel and David Crook:The First Years of Yangyi Commune,Abingdon:the Taylor and Francis e-Library,2003.

[4]王铭铭:《继承与反思——记云南三个人类学田野工作地点的“再研究”》,《社会学研究》,2005年第2期:136页。

[5]鲁书月 顾海燕:《推动学术名村研究 建设“太行 走 廊”》, http://www.cssn.cn/shx/shx_sxk/201504/t20150422_1597616.shtml,中国社会科学网2015年4月22日

[6]此部分叙述参考下文的相关内容:鲁书月 顾海燕:《太行山文书与晋冀鲁豫根据地研究》,《河北学刊》,2014年第6期:175页。

[7] 鲁书月 顾海燕:《围绕土地继续“革命实践”研究》, 《中国社会科学报》2015年5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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