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幸遇见你

口述/吴家佳　记录/方妮



有幸遇见你

口述/吴家佳记录/方妮

吴家佳女33岁舞蹈教练南京

上个月奶奶去世了。去世前，奶奶拉着我的手，对我说：“孩子，不要怨任何人，你付出了，也得到了。路都是自己选的，要往前看。”

奶奶说的，是我的婚姻。我母亲早亡，还有个小我6岁的弟弟，奶奶年老多病，一家人只靠父亲一人打零工支撑。为此，一入大学，我就一边读书一边做兼职。大一下学期，我在一个健身俱乐部做兼职时，爱上了跳舞，便每晚跟着舞蹈教练蹭课程。回到学校后，为了不打扰室友，便在宿舍楼下找个偏僻的角落狂练各种舞姿。苦练一年，我加入了校舞蹈剧团，并慢慢升为团长。林超是当时舞蹈剧团的一员，但他舞技很差，自告奋勇为剧团打杂，一来二去，我们恋爱了。

大学毕业后，我留在了南京，在健身俱乐部做教练。来自南通的林超，也放弃了父母为他在老家安排好的工作，在南京一家金融公司任职。当时，林超的父母极力反对我们在一起，不仅因为我老家在福建农村，更重要的是，我家里太穷，我要供弟弟读书，还要为父亲养老。林超的父母希望儿子找个门当户对的媳妇，事业上相互帮助，生活上没有拖累。但年轻气盛的我们爱情至上，2008年“五一”，义无反顾地结了婚。

没有婚礼，几个同学聚在出租屋下面的小饭馆吃了一顿饭，就当婚宴了。我们手牵手回到出租房，面对破旧的墙壁，发誓一辈子不离不弃。

为了多挣钱，我在好几家健身俱乐部做教练。林超的工作不太忙，他几乎承担了所有家务，但我们也聚少离多，常常我下班回到家已是深夜，他已睡下；第二天，他早起上班时，我还在睡梦中。但他很爱我，无论我回去多晚，他都为我备好吃的，有时候是一碗粥，有时候是一份蒸蛋。每天在这个偌大的城市穿梭，一日三餐很不规律，我落下了胃疼和低血糖的毛病。林超便隔三差五往我包里塞几块巧克力、几片胃药。

林母虽然接纳了我，但依然对我冷冷的。她隔段时间就来南京，打着散心游玩的名义。看到我工作如此繁忙，她儿子洗衣做饭，她很生气，勒令我辞掉几份兼职。她跟林超说，如果我们打算生孩子，她可以考虑给我们出买房的首付款。

那一刻，我和林超都很高兴，甚至开始想象未来家的模样。可当天深夜，我躺在床上，想到马上就要读大学的弟弟，想到奶奶的医药费和爸爸越来越糟的身体，我又犹豫了。我想晚两年等弟弟考上大学再生孩子。而且林超每个月3000多元工资，交了房贷所剩无几，我的工作按课时计费，怀孕了就没办法上课，那么拿什么养孩子、供弟弟读大学？

当我把满腹担忧说给林超时，林超虽然有些不高兴，但也表示理解。林母却急了，站在我们的出租屋里，跳着脚指桑骂槐。我听不下去，溜了出去。可没想到，等我回来时，林母坐在地板上，一边剪我的舞蹈衣一边哭，林超坐在沙发上抽烟。

看到我进门，林母瞥了我一眼，说：“你们离婚吧，你弟弟要读书，以后还要买房、结婚，你要管他到什么时候？我们林家就该为了你家牺牲？”我惊诧地看向林超，林超依然低着头，沉默不语。我随即跟林母理论，“我怀孕了没办法上课，林超一个月3000元工资付得起房贷养得起娃吗？”“那你要等什么时候？你们工作这两年就没存一分钱吗？还是你都帮衬你家了？”我气得暴跳起来，当即甩出银行卡，让她自己去查账。

自始至终，林超没有说一句话，我哭了一夜，林超在客厅里坐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我提出离婚。林超抱着我哭了，让我理解他母亲抱孙心切，不要跟老人计较。他说：“我是爱你的，不能没有你。”

一句“不能没有你”，让我既心酸又欣慰。为了林超，也为了家庭和睦，2011年年初，我怀孕了。我辞掉了心爱的教练工作，开了一家淘宝店，卖健身服饰。我自己设计舞蹈衣服，买了个二手缝纫机，买材料、剪裁、缝制，每天忙到三更半夜，但小店的生意不愠不火。

林母给我们交首付，买了一套78平方米的新房。就在搬进新房的那天，下了一夜雨，我去物业拿快递。怀孕六个多月的我，抱着大包裹，在二楼楼梯上摔了一跤，滚落了大半个楼梯。

孩子没保住，我从昏迷中醒来，就听到林母跟病友们诉说我的“恶行”：“真是穷疯了，怀着孕还要开什么淘宝店，为了赚几个臭钱，孩子都不要了。”看到我醒了，她拎起包阴着脸走了。

林超无微不至地照顾我，他理解我的苦衷，也知道自己的工资不足以养家养孩子，对我满是愧疚。休养了半年后，我再次做回了舞蹈健身教练。

医生建议我养两年身体再要孩子，林母则希望我立马再怀孕。为此，她搬到了南京，说要“专心照顾我们的饮食起居”。

有时候，我晚上有两节课，到家便很晚了。林母颇有微词，经常在饭桌上含沙射影地说很多健身教练生活不检点。见我化妆去上课，她更是气愤，我刚出门，她就在门后嚷嚷：“化得跟狐狸精似的。”她甚至还不定期去我上课的几个健身房，偷偷观察我跟哪些人交往。

其中一个朋友，跟我和林超是校友，高我们两届。他曾经开过一个健身房倒闭了，那段时间想重操就业，隔三差五去健身房找我，让我给他推荐好的健身教练，帮忙制订课程表。有两次，他送我回家，被林母看见。于是，林母把这事添油加醋地告诉了林超。

因为这位朋友本来就是林超介绍的，一场误会很快化解。但很多别的事情无法化解，林母甚至提出掌管我们的工资，只要看到我提着购物袋进门，就追着问我多少钱买的，甚至趁我不注意，去我包里翻看购物小票。

我觉得林母不可理喻，林超却一再劝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的沉默与懦弱，让我对他失望至极，矛盾越来越多，直至有一次，我们发生了肢体冲突。2014年年初，我们和平分手，在林母的挑唆下，我几乎净身出户。

十二年的爱恨纠葛，就此落下帷幕。很长一段时间，我生活在恨里。林超一直觉得亏欠我，偷偷联系我，要给我打钱，甚至提出给我租个房子落脚，都被我恶狠狠地拒绝了。我狠狠地咒骂他，又在暗夜里哭到不能自已。奶奶一直在电话里劝我放下，原谅他人同时也是体谅自己。而在奶奶的葬礼上，我眼前浮现出的所有温暖记忆，除了幼年时奶奶的怀抱，便是林超给予我的爱了，他对我的宽容、爱护、体贴，是那样真实地存在过。而这些，就是我的得到啊。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虽然我付出了很多，但我也得到了这么多，那些沉甸甸的记忆，证明我们曾经活过、爱过。

我不介意你的过去，希望你有宽厚的胸襟，豁达的性格，不需要锦衣玉食，只希望我们能同心协力，共度一生。希望年老时，我们还能紧握彼此的手，说一声：“有幸遇见你。”

（编辑张秀格gegepretty@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