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阳春面遇见羊肉泡
2016-05-14章瑾
章瑾
阳春面者,沪上名吃,葱花大油,青菜铺陈,貌似清淡单调,实则内有乾坤。羊肉泡者,三秦名馔,肉烂汤浓,滋味醇厚,佐以香菜糖蒜,十足饕餮盛宴。地理、历史、人文、物产、气候等不同因素,形成了上海与西安饮食文化的极大差异。在并不久远的相对闭塞年代,两地饮食缺乏交流融合,互相难以理解,更难以被对方所接受。偶有差旅,都喊不习惯,经常有西安人到上海几日,回来都喊饿了肚子。而上海人到西安,面对能把人头装进的大碗,先自惊惧怯退。这样的两座城市,怎么能够有主动的迁徙?抛却其他因素,先是饮食关就难过异常,毕竟民以食为天哦。
但在六十年前,有那么一群喝惯黄浦江水的饱学之士,抛却繁华舒适,远离生煎馒头,到秦岭北麓、渭水河畔,吃起了蒸馍烧饼,学会了手擀面条,也端起了曾经望而生畏的大老碗。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交大人”,他们自己来了,更带来了一个名头天响的学校:交通大学。
从此,在大唐沉香亭畔,他们筚路蓝缕,孜孜以求,躬耕于神圣课堂,培育万千精英。他们,操着吴侬软语,与生蹭愣倔的陕西话碰撞出和谐的火花。他们,以精明与细致,与大开大合的三秦文化,共同在黄土地上浇灌出文明之花。六十年一甲子,沉香亭畔,走出多少栋梁!
只说他们在饮食上的煎熬、挣扎、尝试到接纳以至享受,就是一段笑中带泪的佳话。曾耳闻过,吃惯了大米的“粒食族”们,初到“粉食族”的秦地,肠胃、味蕾都有巨大的差异或落差,物资供应的匮乏,秦地大米的稀缺,都让西迁的交大人备受煎熬。他们面对定量供应的大米,用小盅小心翼翼地盛舀,掰着手指计算着还有几日能到月底。而面对硕大瓷实的馒头,他们说,一开始就觉得在嚼着棉花套子。而秦地花样繁多的面条,迥异的做法也让他们难以找到阳春面的感觉。如果不是意志力、服从性、忍耐力,他们的肠胃也可能就催促他们逃离了呢。
必须向他们巨大的牺牲致敬!他们服从国家的号令,为了把落后的西北改造成明日的江南,他们忍受着饮食的差异,顽强地站立在三尺讲台,教化懵懂,哺育学子,顽强地在西安的郊野,营织出强大的文明气场,散发出泽被后世的巨大力量。
巧合地在这几日,笔者准备写这篇小文时,正好南国的朋友来访,南北的同道论起饮食,都得出这样的结论:北方人可以较快地适应南方饭,而南方人,很难长久地接受北方饮食。究其缘由:一是南方饮食自成体系,主食单一,但菜肴丰富;北方饮食相对单调,主食或说面食丰富,菜肴却相对简单。二是“粒食族”长期、经常以大米饭为单一主食,重点在菜肴上下功夫;而“粉食族”,尤其是陕西人、西安人,把面粉的功用发挥到极致,但菜肴似乎成了配角。这样的背景下,南方人适应北方饮食不若北方人适应南方饮食快,就自然有道理了。想到这里,更加了一层对当年西迁的交大前辈的尊重与敬意,虽然都能填饱肚子,但少了味蕾之欢、肠胃之舒适,也是很痛苦的呢。
民以食为天,食以爱示人。林语堂先生说过:人世间倘任何事情值得吾人的慎重将事者,那不是宗教,也不是学问,而是“吃”,我们曾公开宣称“吃”为人生少数乐事之一。张爱玲女士说过:没有哪一种东西,能比食物更能表达爱了。所以说,在这里以吃来论及人的牺牲与奉献,是不至于流俗或牵强的,一定程度上,能忍受饮食的差异而坚持的,更能彰显意志力。
当然,当黄浦江畔的交大人渐渐适应了渭河边的饮食时,他们也从琳琅满目的三秦小吃中找到了极大的乐趣。有一个小故事,就是一个交大上海籍的年轻女教师,无论如何抗拒羊肉泡这种看起来“粗鄙”的食物,在一次次被怂恿之后,终于鼓起极大的勇气尝试了一次,于是,之后她又鼓起勇气绯红了脸颊道:咱们再去吃那个什么“泡”吧……后来的她,成了西安小吃的坚实拥趸,就连本地女子也难以接受的“羊杂碎”,她也经常光顾。更有那些习惯了洗手做羹汤的交大人,也学会了蒸馒头、擀面条,也慢慢知道了老孙家泡馍与同盛祥的各有千秋。
能够克服巨大的饮食差异的困难的人,还有什么事能难倒他们?他们在这片黄土地上,辛勤耕耘,默默奉献,把一个个专业打造成名牌,让一个个国家级、世界级基地、研究中心、实验室落户西安交大。是这些可亲可敬的先辈们,在继承中创新,在拼搏中坚持,把西安交大的排名一直维护在全国高校的前列,始终是西安高校的翘楚,为西安、陕西、西北、中国乃至世界,培养了一批又一批精英。
致敬!放下了阳春面的细瓷小碗,端起羊肉泡的大海碗的那一代杰出的精英们,你们是一个时代的楷模。
愿西安交大在黄土地上更加根基牢固、枝繁叶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