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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大一棵树

2016-05-14远村

延河 2016年4期
关键词:张元济西安交大

说西安交大是一棵大树,并非是我的发明,陈彦先生几年前就写过《大树西迁》的剧本。我今天借用这个比喻,无非是想表达我对西安交大的敬意,特别是想表达对西迁学人们的敬意。真是让人难以想象,那些生在鱼米之乡细皮嫩肉的南方人,是如何适应西北尘土飞扬的生活。什么样的一种精神和胸襟,才能克服多重困难而一心投入到共和国的教育事业。在校方提供的资料中,我们看到一些当事人的回忆,都是时隔多年之后,历经沧海之后的记忆,远没有了当初的激情与梦想。所以,我们还是不能还原那个年代的真实。但有一点,我们可以肯定地说,西迁后的西安交大,依然是中国教育之林的一棵大树,更是西北地区最好的学府,在西安交大双十节庆典之际,我发自内心地在稿纸上写下:好大一棵树。

一棵树,坚持向上的生长

在山岗之上,它被风吹着

但不被水带走

西安交大曾是我们这一代人的一个梦想。由于高中时期提倡开门办学,学生基本上没有拿过课本,不是劳动,就是参加社会活动。所以1977年恢复高考时,根本就没有一点知识积累,何谈上大学。我的年龄稍小,又赶上初中延长半年,就是这半年,学校才开始抓文化课学习。两年高中即转入正规。我的高中数学老师,是陕师大毕业的,关中人,讲一口长安话,但课讲得好,同学们爱听,他总是有个口头禅“好好学习,将来上西安交大”。他害怕学生不了解上交大的好处,就接着说,交大毕业后,就可以分到西安,让我爱人给你们介绍个纺织女工,学生这才明白上交大的好处是可以留在西安,可以讨个纺织女工做老婆,虽然山里消息闭塞,但纺织女工还是知道的。吴桂贤就是纺织女工,都当上副总理了,我们很期待高考快点到来,好上西安交大。

高中毕业时,陕西省规定大学和中专分开考。分开报名,我们这些农村孩子,就去问数学老师怎么办,他说他也没主意。经过权衡利弊,他还是劝我们先报中专,把握性大,有了工作,再上大学也可。那个年代,学生听老师的话,就选择了中专。两年以后,我从师范毕业,回到母校任教,数学老师还在,我们由师生变成同事。几年后,老师因数学教得好,上调省城一所大学。我们欢送他、请他喝酒,酒过三巡,老师有些微醉,我才斗胆问老师:你师大毕业,为啥不鼓励我们上师大。老师哎了一声,半天才说,你们有所不知,我当年报的是西安交大,就凭我的实力应该牢靠,可当生产队长的父亲跑到教育局,硬是给我改成了陕师大。我又不知道,一个夏天高兴地在村口等西安交大的录取通知书,有一天,我等到了通知书,却是陕西师大,我沮丧地回到家里,倒头就睡,我是在被窝里哭哩。老父亲念过几冬天书,看见录取通知书写着陕西师范大学,朗声大笑,像地上捡得个元宝,连说好啊,好啊。我一骨碌爬起来,说好个屁,父亲说,我娃不懂,是我给你改的志愿,咱村里就缺个教书先生,你是咱村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念完回来教书,让更多的村里娃都考上大学。我就这样上了师大。四年毕业,国家一声令下,就到你陕北来了,一待就是8年,今天要走了,还真有些舍不得啊。

我来省城陕教院进修,到西安第一件事,就是到西安交大院子里转转。我和几个同学,倒了几次公交车,才到交大门口,在门口徘徊良久,不敢进去,怕人家挡住问这问那,最后,还是我鼓足勇气,带头进去,也没有人问,该是把我们当成大学生了。看见交大的校园路很宽阔,树荫密布,学生很多,气势也大,心里很是兴奋。突然就想起我的数学老师,他本可以在这个校园里度过四年的大学生活,却被父亲的一个决定,使他与交大擦肩而过。就想让他的学生能实现这个梦想,但我们陕北那时教育底子薄,要想考上交大太难,老师是清楚的。我这才想到老师心中的痛有多大啊。看着其他同学很好奇,还在东瞅西望。我却突然没了兴致,满脑子都是老师酒后的声音。我说咱到兴庆公园转转吧。一路上,老师的面孔不断浮现在眼前。

两年后,我在《延河》杂志当诗歌编辑,西安交大文学社的几位诗人邀我去交大做报告,我骑个破自行车,从建国路出发,到了交大门口,他们早就在那里等候。他们把我接到交大礼堂,我在人群簇拥中走上讲台,开始了关于诗歌创作的报告。偌大个礼堂,座无虚席,走廊和窗户外都是人,我已记不清是怎样开始的,也记不清讲了什么,但我记得,我讲了数学老师的故事,我有些泪眼婆娑了。坐在下面的大学生鸦雀无声,看见我动情了,也有心软的在抹眼泪。这个报告,是我讲的最满意的一次报告,虽然此前我在西北大学、陕师大这些文科类大学做过报告,但学生对诗歌的热情远没有交大高。交大学子虽然学的是理工科,但他们更追求诗意的生活,交大的文学社、诗社比其他大学活跃。从交大走出去的诗人不少,至今依然活跃在中国诗坛。稍后,还要写到我与西安交大几位诗人的交往。

一棵树、坚守最初的生长

在大地之上,它被阳光唤醒

但不被风暴带走

春节临近,我们作家学者采风团一行走进交大校史馆。一进门,就被墙上的那些文字和图片镇住了,且不说西安交大的辉煌历史,就历任交大校长,已让人肃然起敬。建校一百二十年来,每一任校长都是国家之栋梁,民族之精英。他们的故事,几乎就是中国人的百年故事。交大为我们准备的宣传素材,重在介绍理工科方面的人才,而对人文方面的校长和学子介绍甚少,我以为,像西安交大这样的知名学府,人文教育也十分重要。大学本是培养人才的地方,人的教育始终是第一位的。为了完成这篇文章,我翻看了许多资料,特别吸引我的是曾经担任过校长,在国学方面有大建树的近现代名人。

我在政协工作,又主编政协主办的一本文史类刊物。所以交大历任校长几乎都在我编的《各界》杂志上出现过。特别是叶恭绰先生,不止一次通过我们杂志被人熟悉。叶先生曾任二届全国政协常委,三届全国政协委员。

叶恭绰早年追随孙中山先生,辛亥革命胜利后出任“中华民国”的交通总长。就是在其任上把交通部属四个学校(即上海南洋大学堂、唐山工业专科学校、北京铁路管理学校和北京邮电学校)合并为交通大学。经校董事会推举,他出任首任校长,在交大历史上是一个划时代人物。

抗战时期,他在香港发起组织中国文化协进会,团结一批文化人,致力于国学研究与发展。日本人占了香港,他又回到上海,拒绝日伪政府的高官厚禄、以书画自娱。新中国成立后,他热血沸腾,毅然北上北京,并出任中央文史馆副馆长、代馆长,同时还是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常委,之后又担任中国文联委员、中国美协常务理事、中国画院院长等职。

他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大儒,对中国传统书画、诗词、文物鉴定都有很高的造诣。为保护国家文物,不惜重金购买,然后交给国家博物馆。并主持整理、刻印许多行将失传的孤本典籍。在西安交大校史馆,我们惊叹于叶先生公文中的书法,写得厚重、大气,真是修为有多大,气势就有多大。

张元济先生是交大历任校长中最为传奇的一位。少年与蔡元培一同考中翰林。正赶上戊戌变法,光绪帝要读西方新书,开列书单交总理衙门购买。朝中无一人能晓,京城书店更少。张元济积极拥护变法,四处奔走、搜罗齐全,呈送皇帝,因为这些书大部分是张自己的,盖有他的私章。戊戌变法第五天,皇帝就召见张元济。问他新政之策。张元济进言是兴办新式学堂,培养各种人才和注重翻译。变法失败后,张元济到了上海,盛宣怀登门邀请张出任南洋公学译书院院长。后又任校长。在南洋公学期间,他主持出版了严复翻译的《原富》,这是英国学者亚当斯的著作。不拘一格培养人才,创办南洋公学特班,虽然只有一届学生,却出了邵力子、李叔同、谢无量等人。

然而时过三年,张元济做出一个令人惊讶的决定:辞去南洋公学所有职务,加盟商务印务馆。从这一天起,张元济一直把毕生心血放在了中国出版编译事业。中国近现代著名文化人蔡元培、茅盾、巴金、丁玲、陈布雷、郑振铎、王云五、竺可桢、顾颉刚等都被他网络在印务馆周围。成为当时上海各方知识分子汇集的中心。到1926年,商务印书馆已是远东最大的出版商,分馆遍及全国,而且开到了香港和南洋。在上海宝山路,建起了规模宏大的商务印书总馆。旗下东方图书馆还向公众开放。

新中国成立之初,张元济作为特邀代表参加在北京召开的全国政协会议,并当选为委员。毛泽东带着陈毅、刘伯承、粟裕等开国功臣,陪着这位82岁的老人同游天坛,并合影留念。大家一路谈笑风生。休息的时候,毛泽东请张元济坐到自己身边,问他早年在京做官时,是否来过这里。张老笑着回答:“这是皇帝敬天之处,我那样的小官岂能来此”。毛泽东听后朗声大笑。毛泽东还说:“商务馆出版的《辞源》,延安时期总是放在案头”。之后,毛泽东还在中南海颐年堂约见过张元济一次,并共进晚餐。

张元济还向毛泽东进言,要让国富民强,必须发展农业。毛点头赞同。

1950年,张元济得知西藏和平解放,他心情万分激动,先后四次给毛泽东写信,并随信附上《积雪西陲》、《西藏解放歌》,毛泽东复信,对他的诗给予高度评价。1952年上海文史馆成立,毛泽东钦点让张元济出任馆长。1958年周恩来到上海视察,特去医院看望了偏瘫病榻的张元济。当周恩来对他说:“是毛主席托我来探望您”时,张元济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一年后谢世,享年92岁。

沈曾植更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他学贯中西。早年通汉宋儒学、文字音韵,中年治刑律、治辽金元史、西北南洋地理,并研究佛学,研究经世之学,提倡学习西欧。善诗词、工书法,有一代大儒之美誉。1901年出任南洋公学监督(相当于现在的西安交大校长),改革旧貌、成绩卓著。

沈曾植的书法艺术影响了一代书法家,为书法艺术的复兴与发展作出重要贡献。于右任、马一浮、谢无量、吕凤子、王秋湄、王遽常等一代书法大师都受沈书的影响。戊戌变法初期,康有为上书变法。朝廷保守派要逮康有为。沈曾植劝康有为作沉迷状态,韬光养晦,康有为听其言,博览群碑,写下了《广艺舟双楫》。一天,康不慎说了大话,沈先生就呵斥他:“再读十年书,来与吾谈书法可耳”。康有为脸红而退,不敢言语。国学大师王国维有一天来拜沈曾植,请教音韵学,沈先生耐心教之。事后,王国维说沈曾植兼有清初诸老社会关怀,乾嘉学人经史考据,道咸以来民族地理之学,是清末民初学界第一人。

一棵树,坚持向上的生长

坚持就是胜利

它站着,零乱的叶子在露水中飞扬

西安交大是一所中外驰名的综合类大学,高智商的学子占绝大多数,也有一些高智商与高情商二者皆具的学生,走向社会后在人文学领域取得骄人的成绩。早年在《延河》当诗歌编辑时,我结识了出自西安交大的几位诗人,至今依然是诗坛上重要的实力派诗人。在交大双十节来临之际,我也想把他们写在这篇文章里。

来自白山黑水的马永波,1986年毕业于西安交大计算机软件专业。在大学期间就开始写诗,作品常见于文学报刊,是西安地区大学生诗群里最为耀眼的一颗明星。我那时还在陕北写诗,虽无缘面晤,但读了他不少诗作。90年代初,我在《延河》编辑部工作,马永波回西安交大办事,顺道到编辑部来看我,一个帅气又文气的青年诗人。那次,我们虽然没有深聊,但印象很好,对诗歌的一些看法也能沟通,不像有些诗人,目空一切,说话断事,天上地下,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顶。马永波理性、安静、儒雅、甚至还有些谦谦君子的风度。之后,我们见面极少,直至去年,通过微信,我们又联系频繁。他带着新著重归交大,在南京动身之前,他就给我打电话,并托西安交大诗人仝晓峰来给我送书。座谈会在西安汉唐书店四楼上召开。地方有点小,但人气旺。几位陕西的诗人到场,我发言时,依然表达对马永波最初的印象。之后,连续两天的活动我都去捧场,稍有遗憾,就是在西安交大举行的那个诗歌朗诵会因为有事没有去。但第二天见面,马永波向我描述了当时的心情,很感动,很兴奋。青春、梦想、诗歌都是从西安交大出发的。

其实,马永波从交大毕业之后,又先后在东北、福建受教于罗正玉和孙绍振两位大家。攻读了文学硕士和博士,但他在简历上始终填写着:西安交通大学。

诗人马永波,还是一位卓有成绩的翻译家,80年代末,他向大陆诗坛译介了西方后现代主义诗歌,填补了英美后现代诗歌研究空白。其诗作连续入选各种年度最佳诗选。主编了《东三省诗歌年鉴》《黑龙江文学大系·翻评文学卷》等。

女诗人杨于军1988年毕业于西安交大外语系。也是在西安交大就开始发表诗歌的,组诗《白色的栅栏》在《诗刊》等刊物发表后,受到诗歌界的高度关注。其中一首诗还被人抄袭,在《人民文学》上发表,凭借极好的外语底子,杨于军在学生时代就啃下了《存在与时间》。也写下不少笔记,她的学长马永波说,杨于军的感受力和她的哲学思维同样发达。大学时代的她是个不爱说话的女孩子。

杨于军诗写得并不多,但几乎写下的作品都发表在文学刊物上,我只要能见到就会认真拜读。整个80年代后期,女诗人们都在写女性的生命体验。杨于军坚守自己的内心,写自己的心灵感受,用近乎禅的语言表达出来,让人读着像品一杯雀巢咖啡,余味无穷。

也是在去年,杨于军携自己的新作回到了西安交大,英语系的老师们为她开了个小型的研讨会,我应邀参加,这是我第一次见她,人和她的诗一样,阳光,安静。

杨于军是当代诗坛少有的能同时用汉语和英语写作的诗人。去年在澳洲出版了自己的中英文双语诗集。此次回西安交大,带的就是这本书,让人叹服。

方兴东,1994年毕业于西安交大。在校时就开始写诗,那次请我去交大做报告的其中有他。一个很文静的小伙子,拿出他写的几首诗,我一看就喜欢,并给其很多鼓励。当时,他给自己取了个笔名,叫阿东。一看就是南方人。问他,才知是浙江义乌人。去年路遥的《平凡世界》播出后,全国再次掀起“路遥”热。方兴东写了一篇请路遥去交大做报告的回忆文章。他说当年参加高考自己是有实力报北京的大学的,因为高中时常听广播里路遥的小说,就选择到西安来上学,上西安交大是他自己的选择。读着这样的文字,我仿佛又看到那个瘦瘦的带着圆圆的近视眼镜的阿东,在省作协院子里徘徊着,等待路遥出现。是我把他们几个大学生让到自己的办公室里等候。

几年后,方兴东成为中国信息产业最具影响力的独立评论家。建起了国内第一家专业的互联网研究和咨询机构——互联网实验室,任董事长兼首席分析家,发起成立“博客中国”。并担任《南方周末》《计算机世界》《个人电脑》《电脑报》《信息产业报》《财经时报》的专栏作家和特约记者。

当博客还未在中国大地开花结果时,方兴东像一个辛苦的布道者,从南飞到北,从东飞到西,各个讲坛、会议、论坛、聚会、访谈中频频出现他的身影。经过他几年的努力,中国博客大潮兴起了,他被称为中国博客第一人。2000年,被《新周刊》、新浪网、湖南卫视联合评为“中国十大新锐青年”。同年被《中国青年报》推选为“IT时代十佳青年”及《中国计算机报》评为“影响中国互联网发展的十大人物”。2005年,方兴东与神六总指挥尚志,中国国民党前主席连战,台湾第一狂人李敖,凤凰卫视掌门人刘长乐等当选为2005中国十大精英人物。

忙碌之余,方兴东还没有放弃他诗人的追求,1999年,由青海人民出版社出版了他的诗集《你让我顺流飘去》。

作为一所有着百年传统的西安交大,在大师们的旗帜下,依然有后来者踊跃前行。连续几届校园“双十佳”诗歌奖颁奖大会都在西安交大举行,我有幸参加过两届颁奖大会,并在颁奖大会上做即兴发言。毫无疑问,西安交大已成为西安地区的诗歌重镇,特别是北京大学文学博士黎荔出任西安交大人文学院副院长以来,对诗歌活动的大力支持,及《学而讲坛》的创办,为西安交大的人文教育增添了新的活力。一所驰名中外的老牌理工科大学,在新的百年起点上,将以一个全新的面貌立于西部大地。

注:文中引用诗句摘自远村的诗《一棵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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