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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人阅世

2016-05-14杨建晓

作文新天地(初中版) 2016年4期
关键词:小黑板空地黑板

杨建晓

很多同学会觉得,现在的生活,“两点一线”,从学校到家里,家里到学校,几乎没有“波澜起伏”的生活经历,怎么会有“曲折动人”的文章呢?其实,真正的一个作家,应该擅长把握日常生活中一些不经意的风景与细微的事物。比如路边杂货店里摇着蒲扇的老人,小巷拐角处一丛盛开的蔷薇,清晨包子铺里白色的烟雾,雨天斑马线上流动的人群……写作,不是让材料来寻找你,而是你去发现材料。在“两点一线”的生活里,在学校和家里的一路上,就有无限的风景。不信,让我们来看看三位名家笔下的路上风景……

道路以目(节选)

张爱玲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们从家里上办公室,上学校,上小菜场,每天走上一里路,走个一二十年,也有几千里地;若是每一趟走过那条街,都仿佛是第一次认路似的,看着什么都觉得新鲜希罕,就不至于“视而不见”了,那也就跟“行万里路”差不多,何必一定要飘洋过海呢?

街上值得一看的正多着。黄昏的时候,路旁歇着人力车,一个女人斜欠坐在车上,手里挽着网袋,袋里有柿子。车夫蹲在地下,点那盏油灯。天黑了,女人脚旁的灯渐渐亮了起来。

烘山芋的炉子的式样与那黯淡的土红色极像烘山芋。

小饭铺常常在门口煮南瓜,味道虽不见得好,那热腾腾的瓜气与“照眼明”的红色却予人一种“暖老温贫”的感觉。

寒天清早,人行道上常有人蹲着生小火炉,扇出滚滚的白烟。我喜欢在那个烟里走过。煤炭汽车行门前也有同样的香而暖的呛人的烟雾。多数人不喜欢燃烧的气味——烧焦的炭与火柴、牛奶、布质——但是直截地称它为“煤臭”“布毛臭”,总未免武断一点。

坐在自行车后面的,十有八九是风姿楚楚的年轻女人,再不然就是儿童,可是前天我看见一个绿衣的邮差骑着车,载着一个小老太太,多半是他的母亲吧?此情此景,感人至深。然而李逵驮着老母上路的时代毕竟是过去了。做母亲的不惯受抬举,多少有点窘。她两脚悬空,兢兢业业坐着,满脸的心虚,像红木高椅坐着的告帮穷亲戚,迎着风,张嘴微笑,笑得舌头也发了凉。

……

有一天晚上在落荒的马路上走,听见炒白果的歌:“香又香来糯又糯!”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唱来还有点生疏,未能朗朗上口。我忘不了那条黑沉沉的长街,那孩子守着锅,蹲踞在地上,满怀的火光。

(选自《流言》)

【品读】

张爱玲的文字世界,色彩浓艳而细节丰腴。即使只是小小的一条街,在她眼里:“若是每一趟走过那条街,都仿佛是第一次认路似的,看着什么都觉得新鲜希罕,就不至于视而不见了”。生活随时随地都有新鲜事发生,关键在于你有无兴趣,有无留心。比如,这篇文章的最后一段,一个街上卖炒白果的孩子,是在“落荒的马路上”,而且“唱起来有点生疏”,可见这孩子刚刚走上社会,面对生活。然后,在那“黑沉沉”的长街里,作者又说 “满怀的火光”,仿佛是希望之光,又似乎让人想到那个圣诞夜里,黑沉沉的世界上,那个划亮火柴的小女孩。此中之味,只可意会,难以言传。所谓路上的风景,全在此心。

地上有字(节选)

张抗抗

一个和暖的春日下午,我骑着自行车经过望湖宾馆楼后的一处拐角。

那儿有一块小小的空地。

我刚从北方回到这座家乡的城市,这几年杭州的街道经历了太多的改造,已变得让我认不出来。庆春路拓宽以后,竟然在以往十分拥挤的这个小街口,留下了一块形状显得很优美的自然三角地。

然而,那一刻,吸引了我视线的却不是那块空地,而是空地上的人。

黑压压的人群围成了一个半圆形的人墙,后面的人踮起了脚尖,仰着脖子,密集的目光都极力想从人缝中穿过,往人圈子中央的那块空地上抛射。

人群鸦雀无声,静悄悄没有一点儿响动,像是在瞻仰着一尊神圣的塑像。

我第一眼看见的是满满一大片覆盖着图案和花纹的水泥地。一组漂亮的白色符号,很精致地从深灰色的地面上凸现出来,就像初春刚刚泛青的草地上飞来的一群白蝴蝶,或是烂漫的野花和蒲公英。

人们的目光追踪着白蝴蝶扇动的翅膀,人们的呼吸掀动着细薄的花瓣。

我拨开人群,靠得离地面更近了些。那时我惊讶地发现,那些吸引了人们也吸引了我的东西,绝不是白蝴蝶也不是野白花,地面上既没有图案也没有花纹。而是——是许许多多的字——汉字,美术体的空心汉字。

那些白色的汉字就写在街面上,密密麻麻地占满了那块小小的三角空地。

模糊的视线渐渐变得清晰,准确地说,在我面前的,是一些用白粉笔写成的字块。每个字都有手帕之大,笔笔画画一丝不苟,虽然很难辨别那字体师承何人,缘出何家,但线条圆熟流畅,有些龙飞凤舞的架势,字脚的笔画总是甩得很远,像是突然会一跃而起,就要飞走的样子……

当读到这最上面一行字的时候,便看见了他。

他其实一直安静地盘腿坐在地上,那是两条不太完整的短短一截腿。只露出光光两坨没有脚的红肿膝盖,扭曲地掩藏在他的蓝布衫角下。他的年龄看样子只有20多岁,身子瘦小,脸也是清秀瘦削的,但疲倦苍白的脸上却有一种恬淡的神情,就像一个亲历过风暴和战争的老人,面对着和平日子里的喧嚣与繁华。

在他的臂弯里,托靠着一块一尺半宽、两尺长的小黑板,就是机关办公室墙上挂着的那种用来记事的小黑板。黑板面对着人群,或者说是观众们,同时便也就背对着他自己了。他那两只完好的手,一只手里拿着一支粉笔,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只小小的黑板擦,他似乎刚刚在黑板上擦去了什么,有一些干燥的粉笔灰,无声地从黑色的底板上滑落下来,如同夜空中飘落的点点雪花,很快便融化到黑暗中去了……

他在那块小黑板上轻轻吹了口气,吹净了残留的粉笔灰,然后他开始在黑板上写字。不是像常人那样面对着黑板,而是面对观众,黑板顶在他的颔下,他的手和笔伸向黑板的时候,那黑板对于他将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你必须一笔写出一个完全反方向的汉字。

于是,他就这样面朝着观众、黑板背对着他,悠悠然一挥手,如同轻舟顺流而下,又像是喷气飞机划过蓝天,迅速得只是眨眼那么一个瞬间,小黑板中央出现了一个大大的汉字,犹如一朵盛开的白菊花。

那是一个“妙”字——美妙的妙、奇妙的妙、奥妙的妙。

静寂的场地上,能听见人们由于惊诧和震撼而发出急促的呼吸声。

他仍是从容地端坐着,默默地向观众展示着他胸前黑板上的那个“妙”字。他让那个字在黑板上停留了一小会,然后用左手的黑板擦,把它慢慢擦掉了。

白色的粉笔灰,又一次如雨如雪纷纷飘落。

这位写字的青年人叫什么名字?他从哪里来?还将会到哪里去?他因何而致残?他的家乡还有什么亲人?他读过几年书?他从小时候起就热爱书法艺术吗?他以这种街头写字的方式为生,已经有多久了呢?当他不幸致残以后,他是怎样度过那最初的绝望,而最终选择了以游方写字来谋生?他为什么不像其他乞丐那样哭诉哀求着去伸手乞讨去花言巧语骗钱去昧着良心卖假药,而是练就一手世人难得一见的反手绝活,以自己的聪明才智来自食其力,更重要的是,他为什么又偏偏喜欢和善于写字?残疾人用自己艰辛的劳动换饭吃,是否会让那些身体健康却沿街乞讨纠缠不休的无赖无地自容呢?我这个因写不好钢笔字而早早改用电脑的写字人,面对街头这位不知名的书法表演艺术者,生出满心的惭愧,继而引发出无数的问题。

我站了一小会,然后穿过人群,往那写满了字的空地中央的一只铁罐子走过去。铁罐子里已经放着不少钱,最上面一张是10元的人民币。看来,在我之前的观赏者们,已纷纷自愿付过了欣赏这街头书法表演的报酬。一种创造性的文化表演是需要有文化的观众捧场的。即使没有太多文化的人,心中抑或有着对文化的崇敬和向往;有对人格和意志的钦佩和景仰。人们觉得自己给予得很值,那不是怜悯不是施舍,而是一种获得、一种由此牵发的沉沉思绪……

(选自《张抗抗散文》)

【品读】

如果说,张爱玲的笔下,是一种《清明上河图》式的众生相的描绘,那么张抗抗则重点刻画了这路上风景长卷中的一个小人物,一次大特写。生活中,我们也常见有这样的“街头艺术家”,或弹着吉他,或写得一手好字。他们凭借自己的一技之长,卖艺为生,其实也是可敬佩的。然而,张抗抗不仅止于此,她对他的生命状态,对他的过去与未来,希望与绝望都有着一定的想象与揣测。她说:“这位写字的青年人叫什么名字?他从哪里来?还将会到哪里去?……当他不幸致残以后,他是怎样度过那最初的绝望,而最终选择了以游方写字来谋生?他为什么不像其他乞丐那样哭诉哀求着去伸手乞讨……”

这种想象,是一种写作的技巧,更是一种悲悯的情怀。在每一个个体背后,看到一个人一生的来龙去脉,悲欢离合。如此在路上,读人阅世,才有生活的广度,才有生命的厚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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