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真自信的马一浮
2016-05-14左文
左文
周恩来曾称誉马一浮为“中国当代理学大师”,刘梦溪尊马一浮为“儒之圣者”,并认为唯有他堪当梁启超笔下“千年国粹,一代儒宗”的称号。
马一浮在古代哲学、文学、佛学以及书法艺术等诸多方面造诣精深,但我印象最深的还是在国学最不受待见的时代里,他不仅楷定“国学”为六艺之学,而且还无以复加地将其标举到了最高地位。如他不仅认定六艺为国学之源——“吾国二千余年来普遍承认一切学术之原皆出于此,其余都是六艺之支流”,并且认为其“广大精微,无所不备”,不独可统摄经、史、子、集四部之学,亦可统摄诸子百家之学,甚至还可统摄西方学术,自然科学可统于《易》,社会科学可统于《春秋》。
我们或许无法完全认同马一浮的国学观,但他在日寇横行、国运飘摇的晦暗年代里,能有如此强烈而自觉的文化自信,那是着实可爱得很。近代百年,中国人在文化上经历了从傲慢到失落再到回归自信的曲折过程。而在当下,树立文化自信愈加紧迫。诚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言,在建立制度自信、理论自信、道路自信、文化自信的进程中,“文化自信是基础”。当年四处逃难的马一浮尚且能发出文化自信的最强音,今天的我们更没有任何理由失掉文化的自信力。
从马一浮与其浙江绍兴老乡蔡元培的交往中,亦可窥见马一浮率真的一面。1912年国民政府成立,蔡元培就任教育总长,特邀马一浮出任教育部秘书长,但到任三个月,马一浮就以“我不會做官,只会读书,不如让我回西湖”为由,挂冠而去,其真实原因是他与蔡元培的某些教育思想不合,如他不赞成废止读经等。1916年,蔡元培出任北大校长,再次恳请马一浮出山担任北大文科学长,但被马一浮拍电报婉拒,理由仅八字:“古来有学,未闻往教”。后又书长信一封,诚恳解释不能赴任的缘由,大意是自己的学问追求,与当时潮流不符,可能课还没有讲完就已招致物议沸腾。故不如让别人去做“化民成俗”的事,自己则仍以“穷理尽性”为命。
从马一浮与他另外一位浙江老乡蒋介石的有限交往中,则可见其敏锐的洞察力,更可见其率真可爱之性情。1939年,马一浮在赴四川乐山前,曾在重庆短暂停留。蒋介石素来崇敬马一浮之学问,专门设宴款待,陈布雷、陈立夫、孔祥熙等一干要员陪同,期待马一浮能对时局有所建言。马一浮并未有丝毫受宠若惊之感,他“温润和平,休休有容”地直告蒋介石:“唯诚可以感人,唯虚可以接物,此是治国的根本法。”蒋闻之愕然,没有回应。以蒋之国学功底,应该不至于未听懂吧。后来任继愈问起对蒋介石的印象,马一浮说:“此人英武过人,而气宇偏狭,乏博大之象;举止庄重,杂有矫揉;乃偏霸之才,偏安有余,中兴不足。方之古人,属刘裕、陈霸先一流人物。”刘、陈均在南朝创立过新朝,但都命不过三年。嗣后马一浮在给友人信中说:“在渝留止浃旬,所见之人不为少,据理观察,终觉前路茫茫,少有希望。一派虚伪苟且之习,毫无忧勤惕励之意,处此偏而不安之局,岂不怠哉岌岌乎!”
对蒋介石当局的极度失望,并不妨碍马一浮钻研学问。或者可以说,正是对时局的失望与担忧,促使马一浮更钟情和看重自己的学术研究。马一浮诸多具有“创辟性”的学术结论,就诞生于这一时期。谈到对文化和思想的推崇,马一浮说:“国家生命所系,实系于文化,而文化根本则在思想。”谈到时局与学问之关系,马一浮说:“今日之祸,不患在朝之多小人,而患在野之无君子。不患上之无政,而患下之无学。”他认为社会弊端可由英雄豪杰出山解决,而天理和人心则需要学术来长久维系。
马一浮的率真,并非单纯的传统士大夫的耿介清高,而是其作为有良知、有造诣、有担当的知识分子人格魅力的综合呈现,其间包含着他对国家、生民深深的忧虑与挚爱,只不过作为学者,他只能通过学术的方式来传递这一切,因此才愈加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