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老家过年
2016-05-14今世未央
今世未央
差点被年夜饭吓跑的女友
十年来,一件事始终是我的心结,就是回北方老家过年。
我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广州,平时工作忙,只能在过年时回老家与亲人团聚。后来我结婚了,别说领着爱人,带着孩子常回家看看了,就连回家过年,都成了一种奢侈……
2006年,我和阿慧确定了恋爱关系,年假时我带她回了老家。阿慧从小生活在广州,从没真正见识过农村生活,我早早给她普及了一些常识,让她做好心理准备。我也提前跟爸妈说好,阿慧是南方人,口味与北方人不同,饭菜要弄得清淡一些。
爸妈准备了很丰盛的饭菜,新炸的藕盒、丸子,炖鸡炖鱼的盆里都窝着厚厚一层油,炒的青菜也是浓油酱赤,这是老家招待贵客的规矩,只有这样才能彰显出生活的红火。我爸让阿慧也坐到饭桌旁,这已经是很例外的待遇了,因为在我们老家,女人们吃饭都是在厨房里解决的。阿慧拿着筷子,迟迟不伸手,我帮她把菜里的葱姜蒜都挑出来,才勉强地吃了几口。
农村没有暖气,只有坐在火炕上才暖和。那几天,阿慧裹着羽绒服,蜷缩在炕头上,满脸的隐忍。庆幸的是,我们的爱情并没有被那顿年夜饭打败,之后顺利地结了婚,阿慧只跟我提了一个条件:她不想跟我回老家过年。
2008年春节,是我和阿慧结婚后的第一年,我自己回了老家。我再三向父母解释,阿慧家只有她这一个女儿,她得陪她的爸妈一起过年。他们并没多说什么,神情却很失落,在他们的观念里,过年是个太重要的日子,儿孙辈没有理由不带媳妇回家团圆的。
2010年,儿子出生了。那一年春节前,父母早早打了电话,叮嘱我们一定要带孩子回家过年。阿慧最终没有同意,老家这么冷,孩子这么小,很容易冻生病的。除夕夜,外面的鞭炮声把整个村庄衬托得热闹非凡,可我家里的两位老人,却在屋里一声接一声地叹气。从那以后,每到过年,我就很怕回老家,怕看到父母那从期待到失落的眼神。
婚姻是一锅慢慢熬的汤
2013年的春节,儿子已经满三岁了,我决定说服阿慧回老家过年。我从国事谈到家事,由家风引申到世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连对孩子潜移默化的教育都用上了,才成功地说服了阿慧。
那年,我终于带着阿慧和儿子回了老家。爸妈的高兴劲儿绝不亚于当年我考上名校博士时。我们刚到家,他们就迫不及待地抱着孩子出去了,在村里转了一大圈,跟每个乡亲炫耀,他们的大孙子回来过年了。
晚上,孩子没吃多少饭就早早睡了。我爸妈愣是不肯去睡觉,一直坐在旁边守着孩子,“看我小孙子长得多好啊,人们都说像爷爷呢。”第二天一早,孩子就开始上吐下泻,哭闹不止,我们吓坏了,辗转跑到几十里以外的医院,医生说本地水质太硬,孩子很可能是水土不服。那个春节没过完,我们就提前回了广州。一路上,看着神情萎靡的孩子,阿慧的眼神像是要杀了我。
那之后,阿慧跟我约法三章,无论我想怎样孝敬老人都可以,但想带儿子回老家,免谈。我早就听过“凤凰男”和“孔雀女”的说法,却没想过自己也会陷入这样的困境。虽然阿慧在这事上很不近人情,但看到儿子那痛苦的小脸,我也没有办法强行反对。
第二年,我想了很多不回家过年的理由,最后想请父母未广州过年。他们却以不习惯为由拒绝了,也没再要求我们带孩子回家过年。我想,他们肯定是感觉到了我们这颗客气却疏远的孝心吧。
2015年3月,阿慧的爸爸突发脑出血,幸亏抢救及时,才脱离了生命危险。但他手术后一直处在昏迷状态,有时手能轻微地动,眼睛似乎能看得见我们,但只清醒了一小会儿,就又没了意识。我和阿慧轮流向单位请假,在医院里照料岳父。后来,岳母承受不了压力,高血压病犯了,也躺在了病床上。我和阿慧只能两头跑,忙得不可开交,饭也来不及吃,孩子就只好托付给阿慧的亲戚暂时照料。
我那一直不肯来广州过年的父母,一听到消息却马上赶未了。他们每天帮我们接送孩子上幼儿园,一天三次提着保温盒到医院里送饭,帮着照料躺在病床上的亲家。岳父母康复出院的时候,阿慧拉着我妈的手,红着眼睛说,“爸妈,谢谢你们。”
盼了十年的回老家过年
去年夏天,我边在网上看新闻,边跟阿慧讨论着受厄尔尼诺现象影响2015年将迎来最冷的冬天。阿慧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不在焉地附和了我两句,就进了卧室,出来时递给我一张卡。
那张卡里有十几万,是打算过年时给她买辆车的。看我满脸疑惑的表情,阿慧嗔怪道,“你不想带我和儿子回家过年吗,用这些钱把老家的房子重修一下吧。”我有点不敢相信,这是曾对老家极度抗拒的阿慧做出来的决定吗?
2016年春节,我终于带着爱人孩子回老家过年了。我得意地领着阿慧参观父母的新家。房子是我亲自设计并督建的,宽敞明亮的复式房间,干净的卫生间,还安装了成套的取暖设备。这十年来,家乡的生活也有了很大的改善,家家接上了自来水,我们携带的好几桶纯净水并没派上大用场。
厨房里,阿慧和妈妈、嫂子们一起准备着年夜饭。十年的时间,阿慧也有了很大的变化,她从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变成了一个能干的妻子、母亲,也学会了洗衣做饭。家里年夜饭的餐桌换成了有转盘的大桌,既有按家乡风俗做的炖鸡炖鱼、炸丸子;又有清炒的蔬菜,凉拼,荤素营养颜色搭配得当,看得孩子们直叫馋。我妈和嫂子们也被阿慧硬拉到桌子旁,一大家子老老少少十几口人,分享着自己这一年来的生活。我们正吃着说着笑着,我妈却红了眼睛,我们紧张地询问,她才委屈地瞪了爸一眼,“我来你们家几十年了,头一次能坐到饭桌边吃饭。”
大家都笑了,我看了阿慧一眼,她表情淡定,眼神里却有着小小的得意。在这个家里,她终于从怯生生的客人,变成了能改善它的女主人。晚上,阿慧忙活完进了卧室,我看着她,想起了十年前那个皱着眉头想逃跑的小女生,我调侃她,“怎么样,为了恭迎你回家过年,我们家可是改头换面了吧?”阿慧眼一瞪,“你真以为我让你翻修房子只是为了方便我们回家过年?”
我当然知道,当时我正在看的那则有关气候的新闻让她分了神,她想着我爸妈关节不好,趁此机会把家里彻底翻修一下,给两位老人一个温暖的新家。
凤凰男和孔雀女也会有美好结局
过年那几天,到家里来玩的乡亲们络绎不绝,他们羡慕我父母住上了这么好的房子,又干净又暖和。爸妈忙着给客人们敬烟递糖,一向谦逊的他们竟毫不掩饰语气里的炫耀,“是小儿子和媳妇给修的,现在这孩子们啊,说了也不听,就是爱乱花钱。”
坐在屋里的阿慧突然对我说,“你听,爸的咳嗽又厉害了。”爸气管本来就不好,自己抽了多年的烟都不得不戒了,这几天有人来玩,每次他都拿出烟让人家抽,屋子里不一会儿就烟雾缭绕了,他咳嗽得愈发严重。跟爸说了几次,别让客人在家里抽烟了,他都跟我急,“人家到家里来玩,怎么能不递烟呢?”他把这当作必要的待客之道,道理根本讲不通,我也没办法,可阿慧却念念有词,“不行,我得好好想个办法。”
看着她认真思考对策的模样,我笑了。十年来,我们都成熟了,遇到与上一辈的冲突时,不再委屈地躲避逃离,而是和长辈互相理解,互相改进,慢慢地寻找出对方更能接受的方式。
婚姻从来都没有固定的模式可以遵循,“孔雀女和凤凰男”也可能有美好的结局。
编辑/刘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