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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5-14王彧浓
少时了了,大未必佳。倘若相反呢?古往今来,数数看吧:王阳明5岁了,都不会说话,却终成一代圣人;爱因斯坦,9岁时都不能流利说话,他妈妈曾经一度以为他是弱智;爱迪生5岁才会说话;陈景润成年后还是结结巴巴;海派清口创始人周立波,靠嘴上功夫名扬天下,却是在4岁时,才学会说话的……
明代有一位被称为“四绝”的全才,却是在11岁,才开始能说话的。他就是诗、文、书、画无一不精的,明代画家、书法家、文学家文征明。文征明,原名壁(或作璧),字征明。他是文天祥的后裔。四十二岁起,他以字行,更字征仲。因先世衡山人,故号“衡山居士”,世称“文衡山”。江苏长洲人(今江苏苏州)。明宪宗成化六年,即1470年,文征明出生于一个武官家庭。成化八年,父亲文林举进士,担任温州永嘉县令。母亲祁氏相继携文征明兄弟,前往父亲赴任地。文征明小的时候,为人忠厚老实,但显得迟钝。成化十二年时,母亲祁氏去世,文征明被寄养到外祖母家。文征明到7岁时都不能说话,9岁时语言犹不分明,只有父亲文林毫不气馁。他坚信儿子必是大器晚成者,言道:“此儿他日必有所成,非乃兄所及也”。父亲文林十分重视子女的教育,为其请了最好的老师。到了成化十六年,在文征明11岁时,才开始能说话了,于是就读于私塾。
就是这样一位少时愚钝的孩子,成年后,却是“吴门画派”的领军人物、创始人之一。他开创的“文派”,影响了吴中地区的几代画家。吴宽称他,“书画为当代宗匠,用笔设色,错综古人,闲逸清俊,纤细奇绝,一洗丹青谬习”。他与沈周、唐寅、仇英,合称“明代四大画家”、“吴门四家”;与名士祝允明、唐寅、徐祯卿交游,时称“吴中四才子”。此外,他还是“明代第一书家”。明代文坛盟主、史学巨匠王世贞,对其为人处世、诗文书画无不为世人所敬仰羡慕,赞曰:“吴中诗述徐祯卿,书述祝允明,画则唐寅伯虎,彼白以专技精诣哉,则皆文先生友也。而皆用前死,故不能当文先生。人不可以五年,信夫,文先生盖兼之也”。足见王世贞对文征明的“完人”形像,由衷敬服也。文征明19岁,开始学画;26岁,拜一代大家沈周为师。毋庸置疑,文征明受沈周影响至大,常亲密地称沈周为“我家沈先生”。沈周刚开始并不希望文征明因为学画,而妨碍其科举大业。但是最终,沈周还是将平生所学倾囊相授,并且还非常喜欢和器重文征明。沈周次子文嘉,在《先君行略》中记载:“(文征明)性喜画,然不肯规矩模拟。遇古人妙迹,惟览观其意;而师心自诣,辄神会意解。至穷微造妙处,天真烂漫,不减古人。时石田先生沈公周为公前辈,雅重公文行,见公所作小幅,亦极加叹赏”。沈周年长文征明42岁,二人虽在绘画方面是师徒关系;在文学领域却相互交流,酬唱作答。沈周有《赠征明》一诗,“老夫开眼见荆关,意匠经营惨淡间。未用荆关论画法,先生胸次有江山”。诗云之意,足见为师者平易近人,学生又技高一筹。师徒情深,惺惺相惜,传为文坛一席佳话也。
文征明的绘画造诣极为全面:山水、人物、花卉、兰竹诸科,无一不精;尤精山水。他早年师从沈周,而后又致力于赵孟頫、王蒙、吴镇三家,并融汇贯通,终成自家家法。画风呈现粗、细两种风格。粗笔取沈周、吴镇画风,兼融赵孟頫古木竹石法;笔墨淋漓,有书法飞白过渡,粗放中显层次。细笔取法赵孟頫、王蒙,绵密细腻,严谨工整;设色多青绿重彩,清雅明丽,具有很强的装饰意味。这也奠定了“吴门画派”的基本特色。文征明一生穷究画理,用心实践。他的画作,多写江南湖山庭院和文人生活,布局平衡,笔墨苍苍。笔法秀丽,描写纯美,墨色恬淡而富于变化,使画面语境清雅明白,宁静祥和。画家之心境,与画境合而为一;舟行碧波上,人在画中游。他早年画风细谨,中年转而粗放,晚年则更醇正。画风粗细兼备,而以粗笔为贵,世人称为“粗文”。他画人物和水墨花卉,技法熟练,风格清新。画水仙多用冰白知法,花叶离披,备天然之妙。花卉画,文征明多受赵孟頫的影响,即以书入画;石多干笔和飞白,重笔墨意趣。文征明的花鸟画,大都细致、清丽、委婉,偶有粗笔;即使不施丹青,也明艳动人。他画山石、兰竹,技法上多用行书笔法,勾、擦、破、染,大多行中锋并参以侧锋;墨法上则于干枯中见温润,熟中见涩,体现文人画的抒情韵味。文人画的基本技巧,就在于不夸耀其用笔之巧;在稚拙的初次邂逅之后,便是浑厚的学养和底蕴弥漫开来,此乃文人画的奥妙和价值所在。梅兰竹菊,是中国文人画的传统绘画题材,文征明画兰,讲求其清雅干净,兰花以淡墨点染;画竹则体现其孤高气质,凛冽挺拔,卓而不群,竹叶飘飘;画梅则突出其冰清玉洁,超凡脱俗的品性。他把文人画注重拟人化和美在意象的特点,彰显得入木三分。山水画题材,文征明多书写江南风景,山水中之人物形像及气度,则全然摹仿赵孟頫。文征明的性情温和儒雅,极为崇尚秀润、细腻、缜密的画风。作品以细笔山水为主。这与他老师沈周的雄强刚健、豪放厚重的画风明显不同。画史上有“细沈粗文”之论,意思就是说沈周的画多纵逸,故以细笔为重;文征明的画多工细,故以粗放为贵。文征明画中之“细”,还不仅单纯指笔墨上的功夫;另有其身处江南灵秀地,常年悠游山水,心情上滋养的怡然自得和慢条斯理的生活节奏之意。
文征明还是一代书法大家,有“明朝第一”之谓。他的书法与其绘画,风格谐调,一脉相袭。画理书理,艺理相同。但他与董其昌一样,都是因为早先“书法不好”,而知耻奋进,终成一代大家的。明孝宗弘治元年,文征明从安徽返乡,成为乡里的秀才。岁试时,宗师批评文征明其字不佳,评价为三等。因此文征明开始精研书法,刻意临学。早年,他受其父知友吴宽的影响,写苏体。而后,文征明拜南京太仆寺少卿李应祯学书。李应祯书迹清古,将其书诀传授给他。而后他又学宋元,再上溯晋唐,博取精华,为集古之大成者。楷、行、草、隶、篆,诸体皆佳。他尤精小楷和行书,湿润秀美,法度谨严而风流灵动。其字虽无雄霸气势,却颇有晋唐书法流美之韵。他的小楷造诣最高,主要师法王羲之的《黄庭经》、《乐毅论》,以及钟繇的《宣示表》,王献之的《十三行》等。同时,他又能把唐人小楷笔法融为一炉,形成“温纯精绝”的自家风范。其字笔划婉转,节奏平和,力趋健劲,时人称有“二王”风骨。文征明的行书,大致可分为两种风格:一是以王羲之《圣教序》笔意为主所写的行书小品;二是以黄庭坚笔意书写的大行楷。他的大字,与其老师沈周书风一样,深得黄庭坚书法之情韵。潇洒坦荡,骨韵兼备。其书与祝允明、王宠之字,并重当时。文征明的行书,在形成上述两种稳定书风之前,经历过博采众家的吮吸过程。他不仅遍搜所能见到的王羲之法帖,还下苦功临习过颜真卿的《争座位帖》、《祭侄文稿》、《刘中使帖》,苏东坡的《前赤壁赋》(并为此仿苏体补帖中所缺的字),黄庭坚的《经伏波神祠诗》、《竹枝词》,以及米芾、赵孟頫等行书大家的墨宝。作为学养深厚的文人书家,他并非死临,而是融汇各家,皈依自身。文征明的草书,除师二王和智永以外,也学怀素和黄庭坚的狂草。但他创作最多的,是将小草融入他的小行书中,以便丰富创作的手法,使作品千姿百态、生意盎然。文征明书体最弱的应该是其篆书,但在篆书寥寥的明代,依然是弥足珍贵,他人无法企及。
良好的家庭薰染,朴实无华的天性,造就了文征明温雅清淡的性格和豁达大度的胸襟。明代中期的吴门,文风极盛,是精英荟萃之地。文坛和艺术史上一大群卓越人物,云集一时:吴宽、王鳌、沈周、唐寅、徐桢卿、陈淳、王宠、蔡羽、陆师道、陈道复、王毅祥、彭年、周天球……文征明的身边,聚焦了一群精英文人,并与之交往广泛。《新倩籍》中,说他“性专执,不同于俗。不饰容仪,不近女妓,喜淡薄。铸类有小过,时见排抵。人有薄技,亦往往叹誉焉”。他与老师沈周一样,均“性陋尘事”,固守文人高洁清雅之名。故而其笔下的书风画韵文气,无一丝一毫世俗人间烟火味儿。同时,在他周围也凝聚了一群师徒文友。史载有一老儒生,因年老体衰教不动书了。迫于生计,他想到一个主意。他将积累的五十两银子,拿到了文征明家,求他代管,并以市面利率逐月取息以作家用。文征明说家里从不经营借贷事务,劝其存入某个钱铺。老儒竟说,“这一些情况吾都知晓,只是吾不信任何一家钱铺,只信任你文爷一人,吾求你收下吧”。文征明从此让老儒来文家逐月领取月息。月息自然是文征明私人贴补。几年后,老儒从文宅取走了那五十两银子,不久去世。老儒的儿子并不知晓本金已经取回,故仍然照月领取。文征明并未说穿此事。是晚,老儒的儿子做梦,梦见父亲责骂此事,并说出取走银子的凭证。第二天,儿子来文家叩头致歉。文征明非但没有收纳息银,反而又拿出五十两银子给老儒之子,诚恳地说,“日前令尊迫于急需,五十两本金确已取还。今日得悉他已仙逝。这五十两银子算作吾文某敬令翁之……”老儒之子手捧赠银,痛哭于地。文征明对待寒门贫民温和体贴,却远离皇族贵胄。他生平立下了“三不应”的规矩,即:“宗藩、中贵、外国”三不应。此外,在允许一妻多妾的封建社会里,他还用情甚笃。他与妻子白头偕老,一生之中从未变心。比较有趣的是,唐寅放诞不羁,常年留连于青楼妓女之间。文征明虽与其性格相去甚远,二人感情却亲密无间。弘治十二年时,唐寅因被罢黜,曾撰写长文给文征明,表达其志向并倾诉其苦衷。文征明力挺唐寅,还因为都穆检举唐寅,此后便疏远都穆。
11岁才会说话的文征明,用一生践行了“贵人语迟”。他不仅德高艺冠影响当世,逝后其精神内涵也惠及深远、历久弥新。文氏后裔中有擅长文艺者及门生各达五十多人,后裔跨越明清两代、门生有三十余人兼善书法。文彭、文嘉、文振孟最为杰出。文彭不仅书画继承家学,并且开创吴门印派,成为文人篆刻流派的开山祖师。文振孟则“书迹遍天下,一时碑版署额与其曾祖相”。明末松江董其昌,崛起为一代大师,也与文征明的影响不无关系。在董其昌的《画禅室随笔》中,可以看到董其昌从艺之路,参照和仿效文征明的轨迹。只是讨巧的董其昌,不师文征明之笔,而师文征明之魂罢了。
作者简介:
王彧浓,河北省书法家协会会员,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