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相

李却咎

洪武十三年，一日退朝后，丞相胡惟庸屁颠屁颠地跑过来：“皇上万岁，微臣特意请了名厨，专为皇上做了几个菜，请皇上移驾到寒舍品尝。”

这些天朱元璋正好胃口不佳，吃啥都形同嚼蜡，而且他知道胡惟庸喜欢吃喝，是个不折不扣的吃货，所以一听便马上同意了。

朱元璋到了相府，刚坐定，厨师便端上几根黑乎乎的焦炭。木炭也能吃？朱元璋瞪眼正想问，厨师两手一折，金灿灿的箔纸从木炭中掉出来，扒开箔纸一股异香飘来，里面滚落出拇指大小金黄色的小鱼。朱元璋用银箸夹一条扔进嘴里，顿时满口酥香。

“这是绝壁鱼。”胡惟庸介绍道。绝壁鱼最奇特的地方是产卵前肉质坚硬，生产后肉质鲜嫩无比。此鱼采自太清山瀑布之中，每年一到月份绝壁鱼会逆流而上来到太清山产卵。鱼的腹部有一个小吸盘，游到瀑布底部后，它们用吸盘吸住岩石慢慢往上挪，一边挪动一边利用水流冲力排完卵后，最后到达瀑布中部悬崖处的一处水洼处，一天后便会死去。

捕鱼人冒险拴着绳索从崖顶溜下，将鱼捕来，再配以名贵中草药，用金箔纸包裹塞入挖空的檀木中，然后用文火烘焙制作成菜。

“这道菜得花费许多银子吧？”朱元璋笑问。

“只要皇上吃得开心，花再多钱也值得。”胡惟庸谄媚道。

这时第二道菜上来了，瓷盘中一小碟肉片码得整整齐齐的，这是猪腿肉。一听是这玩意儿，朱元璋连连摇头，猪腿肥腻，平日在宫中他从不点这道菜。

“皇上还是先尝一口试试。”胡惟庸建议，“这可是精心制作的翡翠猪腿，绝非普通猪腿。”

猪腿肉是绿色的，好奇之下朱元璋试着尝了一口，肉片竟然肥而不腻爽口鲜美。猪脚除了皮就是肥肉和筋络，肥腻不说，如果炖久了口感发绵，炖的时间不到又会形同嚼蜡。但这碟猪腿肉却特别清爽鲜脆，入口冰凉。

原来，制作这道菜的猪是专门在城郊圈养的，每天有佣人拿鞭子轰着猪群跑上两小时，这样经过天天奔跑，猪腿肉质非常结实。制作时烧水放入作料，水开将猪腿投入汤汁氽水后又迅速捞起，接着再投入冰块中，如此重复三次，骤冷骤热间，猪腿的毛孔猛烈收缩，油腻便被挤出来，最后浸泡在刚摘下的黄瓜的汁液中，这一来猪腿肉质便鲜爽可口了。

“好吃。”朱元璋放下银箸问，“如今并非寒冬，哪来的冰块呀？”

胡惟庸得意地笑着说，他在府中挖了一个深达数十米的地窖，将冬天采来的冰块窖藏其中，这样在夏天就能吃上可口冰镇的食物了。

朱元璋一听来了兴趣，便说想去观赏冰窖。

“皇上龙体为重，冰窖既湿滑又寒冷，您还是别下去了。”一听朱元璋要看冰窖，胡惟庸眼神闪过了一丝不安。这时一道菜上来了，胡惟庸忙将朱元璋的注意力引到菜肴上面。

望着一桌子精美的食物，朱元璋感慨道：“爱卿，这一桌菜下来，怕抵得上中产人家一年的开销了吧？”胡惟庸站起来作揖道：“只要能让皇上吃得开心，吃得开胃，花再多钱也值得。”一番话，听得朱元璋乐呵呵的。

“皇上您还记得吗？当年皇上、伯温和我三人追击叛军三天三夜，跟大部队走散了，后来拔了‘瓦罐寨正在开饭时，不料‘敌军来袭，一番混战中跑了‘汤元帅，最后生擒‘窦将军。”胡惟庸回忆道。

“朕当然记得。”朱元璋哈哈一笑，陷入了沉思中。当年朱元璋误中敌军伏击，混战中跟大部队走散了，身边仅有胡惟庸和军师刘伯温跟随。三人在山中转了几天，饥饿不堪的他们偷了一把青豆，用破罐子煮食，豆子刚熟，突然一只野兔从身边跑过去，三人误以为敌军来袭，慌乱中打翻了瓦罐，汤水漏光了，三人只好捡地上的青豆充饥。

“以前饿怕了，如今安定下来，微臣年纪也大了，现在啥也不想，就想尝遍天下美食此生就足矣。”胡惟庸一脸诚恳地说。朱元璋听了点点头，表示赞许。

胡惟庸突然想起什么，拍拍手：“微臣差点儿忘了，上酒，为皇上献舞。”堂下一位黑脸汉子出来行过礼，拿小鼓敲击起来，只见一群穿着衣服的小猴子跳进来，其中一只猴子双手举着托盘，托盘上有银杯子。

黑脸汉子敲了一下鼓，又一只猴子跳出来，它接过汉子手中的玉壶，往杯里倒上酒。接着，举托盘的猴子跪行到案前，向朱元璋敬酒。胡惟庸贵为丞相后，每天吃的是山珍海味，喝的是琼浆玉液，而且宴席中少不了美女歌舞相伴，胡惟庸仍觉不过瘾，甚至不惜重金招天下异人，驯化动物在宴席间表演节目。半年前，胡惟庸在京城碰到这位驯猴人，于是将他带进府中。

“此乃西山灵猴，颇具灵性。”胡惟庸告诉朱元璋。接着鼓声一响，众猴竟纷纷排好队，随着鼓乐跳起了舞蹈，朱元璋被逗得胃口大开，开怀畅饮。

“朕听闻西山有猴，灵性颇高，你是如何捕获灵猴，并加以驯化的？”朱元璋好奇地问。

黑脸汉子解释道，尽管灵猴很狡猾，但却贪吃水蜜桃，但桃园多有农户看守，猴子不易窃取。黑脸汉子买来桃子每天撒在桃园附近，任由猴子捡食，起初猴子还很小心，慢慢发现没有危险了，便下来捡桃子。半个月后，黑脸汉子在草丛中布下一张巨网，待猴群进入后，将其一网打尽。

“看来，灵猴再狡猾，还是败在贪婪上面呀。”朱元璋见猴子并未被绳索束缚，便问道，“可它们为什么不会逃跑呢？”

黑脸汉子又说，灵猴抓回来后，每晚喂以美酒，时间一长，灵猴都上瘾了，即使逃回山中，一身酒味，往往会受到野外其他灵猴的攻击，而且每晚酒瘾上来，灵猴难受不已，于是又主动回来了。

“原来如此！”朱元璋听罢哈哈大笑。

半个月后，胡惟庸兴冲冲地跑进皇宫，一进门就高喊：“皇上洪福齐天，微臣府中井里突然涌出了醴泉，这是大明的祥瑞呀！”

醴泉就是带酒味的甘泉，常饮醴泉，能延年益寿。朱元璋闻言，立刻移驾前往胡府。

来到胡府中，一口水井正喷着泉水，空中弥漫着淡淡醇香的酒味。胡惟庸拿过杯子亲自舀了一杯端给朱元璋。朱元璋端起杯刚要喝却又放下：“胡爱卿，你发现醴泉有功，这杯就赐给你喝吧。”

胡惟庸顿时愣住了：“这，这可是微臣专为皇上准备的呀！”

“专为朕准备的？”突然朱元璋脸色一沉，甩手打翻了银碗，泉水很快渗入沙土中，众人正在惊讶间，只见水渍中有东西蠕动起来，竟是一尾滑溜溜透明的虫子！

“胡惟庸，你好大胆子，竟敢对朕下蛊！”朱元璋喝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胡惟庸大为吃惊。

当年，胡惟庸跟着朱元璋时，由于逢迎有术，渐得朱元璋赏识。平定江山后，他步步高升，官拜右丞相，居群官之首。

随着权势的不断扩大，胡惟庸日益骄横跋扈，为所欲为、独揽生杀大权。可是，胡惟庸仍不满足，对权力的欲望越发膨胀，甚至打起了当皇帝的念头。虽然他不时宴请皇上，可他还是不敢轻易在食物中下毒，一来朱元璋饮食都会使用银器测毒，二来觊觎皇位的并非胡惟庸一人，毒杀皇帝后，胡惟庸未必控制得住局面。

于是，他便想出在银杯中下蛊的方法。银杯有暗格，舀入泉水后，胡惟庸按动杯底机关放出蛊虫，这种苗蛊一旦进入人体，便会爬入大脑控制人的神经。到合适时候，胡惟庸便会逼受他控制的朱元璋把皇位让出来。

“你以为你做的一切能瞒得过朕？”朱元璋冷笑道，“如果没猜错，你的龙袍就藏在冰窖里吧？”

胡惟庸再次愣住，随即恶狠狠说道：“没错，我是想谋反，但你知道得太迟了。识相的，马上下诏书诏告天下，将皇位让给我，我可免你和族人不死。”他手一挥，窗下早已埋伏的士兵蜂拥而入。

朱元璋冷笑一声。突然外头传来几声炮响，一名将领慌张地跑进来：“不好了，大人，外头几千士兵把相府围得水泄不通！”

“把朱元璋捆起来，只要皇帝在咱手上，谅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胡惟庸气急败坏地吼道。两名士兵听令刚要上去，两把薄如柳叶的飞刀斜飞出来，士兵顿时被切断喉咙送了命。一条黑影一闪，胡惟庸脖子下多了把寒光闪闪的飞刀—是驯猴的黑脸汉子！

“他叫张元春，是宫中的大内密探。”朱元璋不紧不慢地开了腔。

张元春不仅擅长驯猴，而且武功高强。朱元璋一早就察觉到胡惟庸有谋反之心，便让张元春设法潜入相府，摸清了胡惟庸的秘密。

很快，救驾的队伍冲进来，叛军被制服了。见大势已去，胡惟庸无力地瘫软在地。

胡惟庸被判谋逆罪，当日处决。行刑前，朱元璋命人送来了几枚鲜红的水蜜桃和一瓶美酒。看到这些，胡惟庸顿时泪流满面—因为贪婪于美食，灵猴失去了自由；而自己贪婪于虚无的权力，最终连命都丢了！

选自《今古传奇故事版》2014.10下

（赵雷 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