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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商济世:晋商的家国情怀

2016-05-14康薇艾

文史月刊 2016年5期
关键词:晋商商人山西

康薇艾

晋商是明清时代中国经济实力最雄厚的商帮,是中国封建社会鼎盛时期经济繁荣发展的产物。晋商的命运与国家的命运息息相关。国家兴则晋商兴,国家衰则晋商衰。为此,每一个成功的商人都有一种浓浓的家国情怀。

著名学者余秋雨在《抱愧山西》中曾经感叹:“……他们奋斗了那么多年,却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能代表他们说话的思想家。他们的行为缺少高层理性的支撑,他们的成就没有被赋予雄辩的历史理由。严密的哲学、精微的学术头脑似乎一直在躲避着他们。他们已经有力地改变了中国社会,但社会改革家们却一心注目于政治,把他们冷落在一边……”

明朝初年边关捐输保家卫国

众所周知,晋商崛起得益于明开中制,朝廷开放了由国家垄断经营的盐业,给了晋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山西商人抓住机遇捷足先登,迅速占领了北方边境市场,并且跨出国门,走向世界,开创了500年辉煌业绩。

明朝初年政权并不稳定,朱洪武仍然偏居长江以南,对黄河以北大部分地区尚不能完全控制,对北方边境的防御力量尤显不足。

据《明史·兵志》记载:明朝灭元后,元顺帝妥欢帖睦尔虽然退出元大都,但其仍旧据有呼伦贝尔,西至天山,北抵额尔齐斯河及叶尼塞河上游,南至长城的广阔领土。同时,其在辽东、陕甘和云南等地还有一支实力强势的人马,史称北元。明朝统治集团为了防御元蒙残余势力卷土重来,采取“筑城为关”“关隘兼置戍守”的防御策略,修筑长城并设立了九边重镇以巩固国防,这样就需要有大量的粮草和军用物资供应。由于连年征战,工役频繁,支出浩繁,老百姓已不堪重负,如果再强征暴敛,必然会激起北方人民的反对。明朝统治集团为了稳固政权,采取了一系列开明政策。为了减轻赋税和徭役,朱元璋采纳了有识之士的良策,即“令商与各边关纳米,以交换盐引。”利用山西商人、富户储藏的粮草以充实军备。

明政治集团汲取历史教训,没有利用暴力抢夺百姓的财物,而只采用公平的交易方式,分一点食盐专卖权给陕西、山西人,鼓励他们为边关捐输,这本身就是一个社会进步的标志。

《明史·食货志》记载:“召商输粮而与之盐,谓之开中……”开中制的实质是商人以力役和实物向国家换取盐的专卖权。反过来讲,明政治集团并非有意扶持山西人,他们也是出于无奈。

从南宋到明朝初年,北方游牧民族不断侵略中原,掠夺财物,杀人放火。山西地处边境首当其冲,老百姓陷入双方拉锯战的旋涡中,深受其害,苦不堪言。元朝统治者依仗金戈骏马占领中原之后,实行强硬的军管制(各地都派了“军爷爷”)。老百姓长期忍受鞑虏欺凌,生命财产朝不保夕。因此,山西富户商人更加懂得保国即保家的道理,他们抓住这一千载难逢的契机,迎合明朝统治集团的需求,合伙联帮,别妻抛稚,闯边关纳军粮换盐引,走南闯北经商做生意,从中获得丰厚的利润。

当时,边境战火频仍,土匪鞑虏神出鬼没。晋商千辛万苦运送的粮草、棉布和铁器常常被掠抢或焚烧,有许多商人一去不复返,命丧异乡。然而,晋商为了家人能过上平安富裕的好日子,为了国家能够安宁太平,他们不惧塞外苦寒,走沙漠、踏冰雪年复一年纳粮纳草,这就是晋商崛起的历史背景。

明初实行“开中制”以后,山西富庶之地晋南的“汾蒲帮”捷足先登,取得了食盐的特许经营权。吕梁山区的“太汾帮”、晋东南的“泽潞帮”相继而起,走南闯北长途贩运粮食、棉布、茶叶、潞绸、铁器、瓷器等大宗商品。晋商不仅逐步与漠北蒙古民族建立了互通有无的贸易关系,而且逐步拓宽全国各地的市场,足迹踏遍白山黑水,天山南北以及东南沿海,驼铃一响,白银万两,独享盐利一百余年。食盐在现代人看来是微不足道的小商品,可是在古代却是最紧俏的商品。开明的明统治集团利用晋商的经济实力为他们供养了一支强大的军队。反过来,精明的晋商则依仗这支军队威慑力,横跨欧亚大吞大吐地进行进出口贸易,从中获取高额利润,同时也培养了一支庞大的高素质的商帮队伍。

等到明朝政权稳定之后,朱氏政治集团迁都北京。安徽商人也迅速发展起来,他们由南往北大跨度推进。此时,晋商已经垄断了西北、东北的边贸市场,与蒙古、俄国、朝鲜、日本等国的商人建立了长期友好的合作关系,并通过他们把生意推向世界各地。安徽商人很难插足,尽管他们与明政治集团有千丝万缕的亲情关系,也无法与晋商抗衡。弘治五年(1492年)淮安籍官员户部尚书叶淇,在淮商的推动下改革盐法,以纳银运司代替中盐纳粟供边,淮商可以在扬州、南京、杭州等地直接向盐运司纳银换取盐引,结果使晋商的大量积粟,无法获得盐引,徽商发展势头迅猛。敏锐的晋商审时度势,迅速转移目标,携巨资由边关转移江淮。正如明代文学家谢肇淛在《五杂俎》中记述:“富室之称雄者,江南则推新安,江北则推山右(山西);山右或盐、或丝、或转贩、或窖菽,其富甚于新安。”

洪武年间晋商垦边保境

由于路途遥远,运输费用高,远水不解近渴,为了及时补充军饷,明朝政府采取民屯、军屯、商屯相结合的办法解决后勤供给,以巩固国防。山西人“走西口”和山东人“闯关东”,都是在明朝政府的鼓励下,呼朋引伴,联帮合伙,背井离乡走口外,出关外,到漠北,闯塞北开垦荒地。这些青壮年依靠勤劳开垦,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土地,逐步发家致富,积累了雄厚的商业资本。

据《中国通史》记载:“朱元璋多次下令鼓励农民复业归耕,开垦荒地。或额定授予荒地,或听其尽力垦种;或免租税三年;或免杂泛差役;或免予起科;或永不起科;所垦土地俱听为己业。”在劳动人民的勤劳开垦耕植下,北方大量荒地复垦。无论是民屯、军屯,还是商屯,大多数劳力都是来自山西、陕西、山东农村的青壮年,也就是余秋雨说的“走西口的哥哥们”一曲凄凄楚楚的民歌,唱不尽山西商人的悲欢离合。

当时明蒙关系很不稳定,蒙汉两族统治集团常常为了争夺地盘而武力对抗,经济贸易活动也时断时续。在明朝强盛时期,蒙古的统治者瓦刺、鞑靼都接受过明朝的封号,在边境上进行互市。可是每当他们的要求不能满足时,便不断发动战争虏掠财物,焚烧商铺,杀戮商人。山西商人遭受过多少次惨重的损失?有多少不知名的商人在苦寒的边塞风餐露宿?有多少俊秀男儿命丧茫茫草原、戈壁沙滩?山西有句老话:“白银是用白骨交换来的。”他们以坚忍不拔的毅力一代一代传承下来,但凡有一点退缩就会功亏一篑。他们的恒心和定力,是任何一家商帮都无法可比的。

晋中市灵石县西河底村,有一部旧村志记载:“入村问俗商为重,千里求才各自飞;盼得春来芳讯至,几人捎信几人归”,真实地反映了晋商故乡的生活状况。

晋商强健的商人气质,机智敏锐的商业才能,勤劳节俭的优良传统,豪迈雄阔的家国情怀是他们成功的法宝。然而,如果没有强盛的国家做后盾,如果没有高层理性的支撑,如果没有国家政策的许可,他们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无法施展。他们最初“走西口”是由于生活所迫,或许是一种攀比趋利行为,时过境迁,他们的命运与国家的命运捆绑在一起,由难以化解的商人情结转化为悲壮的家国情怀。

康乾盛世开创票号利国利民

明朝末年,朱元璋的子孙们,追求骄奢淫逸的生活,沉迷在歌坛教坊中,迷迷糊糊断送了大好江山,明政权由胜而衰,满族入主中原。

此时晋商已成大器局,改朝换代、政权更替并没有对晋商经济带来太大的冲击,清朝统治集团效法和采纳明朝的管理制度,没有破坏老百姓的基本生存环境,也没有利用暴力去剥夺晋商的财物。在晋商看来这些强悍的满族人已经够开明了。晋商长期在边境进行贸易活动,他们视野开阔,对境外各地的民情也有所了解,对各种肤色的民族并不陌生。在官僚机器的缝隙中求财致富的商人自然明白:尽管他们有庞大的经济实力,但他们的命运依然掌握在统治者手中。清政府令晋商为军队捐纳粮草,并以公平的价格征收。晋商欣然从命,立马运输粮草器械进行交易,这就为晋商持续发展奠定了良好基础。

同时,清朝执政者也清楚:晋商是当时国内实力最雄厚的商帮,要想长治久安必须依靠他们的经济力量作保障。民不富则国无税;国无税则兵不强;兵不强则国不安。入关后,顺治、康熙、雍正、乾隆时代都曾采取过减免关税、商税等恤商措施。如顺治元年(1644年),京师初定,“特免各关征税一年,并豁免各州县零星落地税。”;顺治十年(1653年)“令各关刊示定则,设柜收税,不得勒扣火耗”,并革除“需索陋规”;康熙执政时明令“严禁各关违例征收”;雍正时还特令“各关征税时,不可定求足数……各关必须把征税税则刊刻于木板,遍示津口,晓谕商民。”乾隆时“整顿关税,裁革吏员,凡私添税口,苛执勒索的税官,一律严查究审,绳之以法。司役严处,官吏严参”,收到了“舟车络绎,货物流通,则税自足额”的效果。

雍正年间,签订“中俄恰克图条约”,晋商捷足先登参与买卖城的建设,开创了万里茶路,疏通南北经济大动脉,进一步垄断了恰克图国际贸易市场,经济实力更加雄厚,富可敌国。道光三年(1823年),晋商首创票号业务,结束了中国长途押运白银的时代,开创了网络化金融服务的新局面。在世界各国对金融业还处于认识阶段时,晋商已经把金融业做到了极致,“一纸之信符遥传,百万之巨款立集。”

日本人楢原陈政所著之《清国商况视察书》,称“票商处事敏捷,金融圆活,诧为得诸意外。故数百年来,中国商业之盛,莫盛于西帮票商。”

晋商精英李宏龄在《山西票商成败记序》中这样写道:“溯我票商一业,创始于前清康熙、乾隆时代,每号资本不过数十万金,而滥觞之水汇成江河。”晋商疏通了一条“汇通天下”的经济大动脉,把中国经济一浪一浪推向更广阔的海洋。此时,晋商背后是一个强大的封建王朝。每一个跨出国门的商人都有一种自豪感,我们是来自大清帝国的商人,在国际市场上享有极高的信誉。

清朝末年开拓国际金融市场

鸦片战争之后,国门被帝国主义的洋枪洋炮打开了,外商凭借武力迅速抢占中国市场。晋商的利益受到侵害之后,他们的爱国之情倍增。晋商决定对资本主义经济侵略挑战,顶着炮火参与国际金融竞争。

光绪三十年(1904年)祁县合盛元票号总经理贺洪如,委派年仅18岁的申培植任营口分号经理与日商、俄商展开激烈的竞争。祁县合盛元票号在东北居于重要位置后,总理贺洪如又把发展视野放在了国际金融市场上,积极支持申培植顶着炮火飘洋过海,开拓国际金融市场。于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4月30日,在日本设立祁县合盛元银行神户支店。紧接着又在日本的东京、横滨、大阪,朝鲜的新义州、仁川,俄罗斯的莫斯科、彼得堡开设了银行支店。合盛元银行在中国境内及俄、韩、日之枢要之地设立70余所银行支店,堂堂正正地挂牌营业,赚取洋人的钱财,为中国人争了光。

合盛元银行不仅为留学生和海外侨胞提供了汇兑方便和优待,而且维护了国家的经济利益和民族尊严;不仅开创了中国金融机构参与国际经济竞争的新纪元,而且在世人面前充分展示了晋商的雄才大略。此时,融入世界经济大循环之中的晋商的背后是一个腐朽没落的朝廷,风雨飘摇中的晚清政府根本无法保护他们的利益,而要单独靠自身的力量去抗争。每一次的战争创伤都有晋商捐款为清朝政府医治;每一个丧权辱国的条约(割地赔款)都要逼劝晋商捐款买单,晋商不惜一切代价维护国家利益和民族利益,他们经商具有“兼济天下”的优良传统和使命,然而他们的付出难以填平贪官污吏挖掘的无底洞。

贺洪如上奏清朝政府的奏折写道:“外国银行夺我全国之利,若不抖超精神与其竞争,到那时元气伤尽,再欲设法补救,心有余而力不足矣……”字里行间饱含爱国之情,字字句句情真意切,表达了晋商的爱国之心。

合盛元银行是最早从事国际汇兑和结算,并向外国商人提供金融服务的票号,他们为后来的中国银行进入国际金融市场提供了宝贵的经验,在中国金融业发展历史上具有开拓性的意义。

近代思想家梁启超曾骄傲地以明清晋商而自夸于世人之前:“明清晋商完全可与世界商业史上著名的威尼斯商人、犹太商人等相媲美。”梁启超曾骄傲地自夸于世人之前的不仅仅是晋商的经济实力,而是他们的爱国行为。

晋商合伙联帮外出经商做生意,他们最初仅仅是为改变自己小家庭的生活。然而,当他们的产业越来越大,资本越来越雄厚,他们需要有一个强大的国家做后盾,他们需要有一个安定的国家来保护私有财产;当他们的商路越来越宽广,视野越来越宽阔之后,他们的思想发生了本质的变化,爱国情怀油然而生。

清朝末年晋商实业救国

十九世纪末年,欧美资本主义国家掀起了瓜分中国的狂潮。《马关条约》的签订成为帝国主义对华经济侵略的转折点,即由商品输出转化为资本输出。他们已经不满足对中国倾销商品,而要求直接控制中国领土,以保证资本输出的最大利益。他们贪婪地掠夺中国资源,奴役中国人民。此时,清朝政府已经完全丧失了管控能力,任凭贪官当道、污吏横行,致使国力衰败、社会动荡,山河破碎、主权沦丧。中华民族处于危难之时,无数志士仁人寻求拯救民族之路,他们研究和探索世界各国的经济制度与政治体制。如:平遥超山书院山长徐继畬在《瀛环志略》中指出:“欧罗巴诸国,皆善权子母,以商贾为本,关有税而田无赋。航海贸迁,不辞险远。四海之内,遍设埔头。因由其善于操舟,亦因国计全在于此,不得不尽心而为之也。”

徐继畬首先提出:“以兴工商业为本”的强国理念,倡导“关有税而田无赋”的治国方略。不仅有经济战略向导功能,而且是强国富民的良策。可惜没有引起执政者的重视。有识之士魏源在《海国图志》一书中主张“师夷长技以制夷”的强国策略,无疑是挽救中国的一剂良药,由此而产生了“实业救国”和“教育救国”的新思潮。一批海外留学的知识分子在民族危亡之悬崖前呼吁呐喊,联合起来实业救国,无数晋商慷慨集资积极创办新式学堂培养人才,出资选送青年学子出国学先进的科学技术,师夷长技,开办新型工商业,参与国际竞争。

同时,也有一些民族败类为了个人利益出卖国家主权。一个道德败坏的刘鹗,在洋人的教唆下成立了一个买空卖空的“晋丰公司”,向山西商务局申请开办山西各地煤铁矿。1897年刘鹗又以“晋丰公司”的名义与意大利绅士(康门斗多·恩其罗·罗沙第)在英国注册的“福公司”借银一千万两,与福公司共同开采山西盂县、平定州、泽州和潞安府所属矿产。刘鹗勾结贪官山西巡抚胡聘之与福公司签订了“请办晋省矿务章程”;又签订了“请办晋省矿务借款合同”。通过这两个合同引狼入室,拍卖山西的矿产资源。其时,一些上层官僚绅士发现了胡聘之、刘鹗一伙出卖山西矿藏资源的劣迹,纷纷奏本强烈反对。清政府插手此案,由总理衙门出面调停。结果由清政府直接出卖山西矿权,比刘鹗一伙出卖得更加彻底,更加露骨。清政府总理衙门把山西的矿产开采权和铁路建筑权统统拱手送给洋人,激起了广大人民的强烈不满。

晋商精英渠本翘联合全省各界人士齐心协力抵制外资渗透,在山西同盟会的倡议下,提出“外争国权,内惩国贼”的口号,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保矿、续矿运动,历经十年的抗争与奋斗,在强大的舆论压力下,清政府总理衙门不得不撤销合同。福公司以退为进,索取赔款275万两白银。关键时刻晋商拿出真金白银来维护国家主权和民族尊严,从力所能及的事做起,站在更高层面上与洋人抗争。由当政者出卖的山西的矿产开采权和铁路建筑权,由晋商集资赎买回来。保矿运动的胜利,真实地反映了那个时代晋商群体思想境界的追求,是晋商当中知识分子强健而悲壮的行为,是晋商精英“兴商济世”的家国情怀和共同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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