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笛

泰戈尔

竹笛的语言，是永恒的语言，它是源于湿婆束发的恒河流水，每天都流经大地的胸田，它好像仙界之子，在和死者灰烬的戏耍中从天而落。

我立在路旁，倾听着笛声，我不能理解当时我怀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我本想把这种痛苦融会在那熟悉的苦乐之中，但它们都未能融会。我发现，它比那熟悉的微笑还清晰，比熟悉的眼泪还深沉。我还发现，熟悉的东西并不是真理，而真理则是不熟悉的东西。这种奇怪的感受是怎么产生的呢？这用言语是无法回答的。

今天早晨，我一起来就听见那娶亲的人家吹响了竹笛。平时，每天的笛声和这婚礼第一天的笛声有何相似之处呢？隐蔽的不满，深沉的失望，藐视、傲慢、疲惫，缺乏起码的信心，丑恶的无谓争吵，无法宽恕的冲撞，生活中习以为常的贫穷———所有这一切，又怎么能用竹笛的仙语表达出来呢？

歌声从人世之巅，将所有熟悉的语言帷幕突然撕破。永恒的新郎和新娘，蒙着殷红而羞涩的头巾来相会，而这头巾正是在这笛声中被徐徐地揭去。

那边，竹笛奏起了交换花环的乐曲，这边，我望了一眼这位新娘。她颈上挂着金项链，脚腕上戴着两只脚镯，她仿佛伫立在泪湖之中一朵快乐的莲花之上。

笛声赞美她成为新家的一员，但是对她却还不了解。姑娘从那熟悉的家园来到这里，做了这陌生人家的媳妇。竹笛说，这才是真理。

我还记得那一天的中午，绵绵雨丝显得很疲惫，一阵强风吹来，它就更加狂怒。室内阴暗，我无心工作。于是我操起琴，伴雨而歌。

她从隔壁房间里出来，默默地走到门前。然后她又折回去。她又一次来到外边，在那里伫立着。尔后又缓缓地走回屋里，坐下来。她手里拿着针线活儿，凝望着窗外那些隐约可见的树木。

雨停了，我的歌声也已缄默。她站起身来，梳理着自己的头发。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什么。只有那一天的中午，将雨声、歌声、昏暗和闲散融为一体。

历史上的国王、皇帝的战争、起义，很容易被忘记。然而，那天中午的一小块时光，犹如难得的宝石一样，深藏在时间的宝盒里。

对此，只有我们两人知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