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长蘅与周公馆的一段前缘
2016-05-14林万匀颜坤琰
林万匀 颜坤琰
我国著名人口学家陈长蘅出生于四川省荣昌县(今重庆市荣昌区)安富镇,客家人。他学贯中西,面对中国人口无节制地增长,产生了深深的忧患意识。通过潜心研究,他认识到,中国只有走节制生育、优生优育的道路,方能民富国强;抗战时期,深明大义的陈长蘅,主动 把 坐 落 在 重 庆 曾 家 岩 5 0 号的一套宽敞宅院转让给中共使用,受到邓颖超等中共人士的赞赏;晚年,他与时俱进,孜
孜不倦地读书学习,充满家国情怀。
慎终追远,不忘家规祖训
同治、光绪年间,国势衰微,“上下争奢靡,百务废弛,商民亦多耽苟且,尚诈欺,无一振奋慤诚、待人以直者,公则力矫时习”。陈长蘅的祖父陈永守与湖北张行谊合伙做生意,一次,结算归家后,陈永守发现张行谊给他多算了百金,立即将其汇兑归还,张行谊感激不已。陈永守说:“此若金也,纵若不知,我能欺吾心乎?”诚信无欺,是陈氏家训中的一条重要守则。
陈永守往返重庆、湖北,辛苦经商数十载,在耳顺之年,他回家购买了安富镇孔家桥田产,由此奠定了陈家稳固的经济基础,为其后代进校攻读、海外求学创造了良好条件。晚年,他“用耕读课子孙,又筑菊坡精舍,作为子孙授业讲习之所。每日霁风和辄,携幼孙,相羊门,听儿童读书声以为乐”。
清末民初,西学东进,国人渐醒。陈家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鼓励子孙读书求学。皇天不负有心人,陈氏子孙经过刻苦努力,竟一门出了四学士。
陈永守的长子陈昌远,为清朝贡生,留学日本,曾受聘北大教习,校长蔡元培十分器重他,并结为好友。陈昌远养育四男两女,对子女寄予了莫大希望,教育甚笃。他在家中设“三育堂”,耐心地对他们进行德育、智育、体育等修身、齐家、治国的教导;写《三育堂庭训》《三育堂家规撰成跋示三子》《三育堂砚田铭》传授客家人的家规祖训,卓有成效,子女奋发向上,学有所成。长子陈长蘅留学美国,次子陈长翮留学德国,三子陈长源留学美国,他们学成回国后,都为社会干了一番事业。
陈长蘅幼年时,入安富镇陈氏菊坡精舍(家塾)发蒙读书;稍长,又先后入读路孔场小学堂、县立玉屏书院、永川县立达用中学堂、重庆府中学堂;1906年,在成都进入四川省立留学预备学堂英文班读书,后又到北京清华学堂(今清华大学)学习。
1911年,陈长蘅考取官费留学,先后在美国密西根大学、哈佛大学深造;1917年,在哈佛大学法制经济科毕业,获政治经济学硕士学位,曾短期在美国马萨诸塞州行政监理厅任统计。
归国后,陈长蘅在财政部中国盐务稽核总所翻译科任编译,担任国民政府财政部秘书;先后任北京大学经济系讲师、南京中央大学法学院经济系副教授;1928年任中国经济学社常务理事。20世纪30年代,陈长蘅参加中国统计学社,曾任重庆朝阳法学院经济系教授兼系主任、浙江英士大学财政学教授。
成名后的陈长蘅,不忘自己是客家子弟,他慎终追远,与专家学者研究清朝客家人迁徙的历史。1942年,陈长蘅和客家学研究大师罗香林,在重庆参加留渝清华大学校友庆祝母校31周年校庆期间,曾一起讨论客家人的来龙去脉,研究客家人对迁入地区的经济、文化发展的作用和贡献。陈长蘅还对罗香林说,他的祖辈陈国俊,亦是在清乾隆元年(1736年)从客家聚居地——广东省兴宁县南厢移民来川,在荣昌安富镇小河坝落户定居的,他的父母至今还说的是客家话。
利国利民,提倡“节制生育”
陈长蘅是20世纪早期我国著名的人口学家,是人口节制主义派的代表人物。陈长蘅在辛亥革命前一年就出版了《中国人口论》,最早向国人系统宣传马尔萨斯的人口理论。马尔萨斯是18世纪英国教士、经济学家,他在《人口论》(1798)中指出:“人口按几何级数增长,而生活资源只能按算术级数增长,所以不可避免地要导致饥馑、战争和疾病;呼吁采取果断措施,遏制人口出生率。”陈长蘅依据马尔萨斯的理论,同时结合中国的实际,认为要达到治理国家的目的,必须解决民众的生计问题,而众多的生计问题中,解决人口问题是根本。解决的办法,应该是“婚姻以时、养育有度、孳生有道、养育有术”,提倡比欧美各国更加健全和彻底的,以节育和优生为内容的“生育革命”。对于异论,陈长蘅则引用一位外国经济学家的名言进行辩驳:“只有狐狸才希望野兔多子多孙”。
1922年4月30日,陈长蘅在北京大学与胡适讨论“生育制裁”的方法,提出自己的“优生学”主张,认为以普遍实行“自然节育法”来缓解人口压力最为妥当。胡适也觉得很有意义,并把讨论的内容记录在自己的日记里。
20世纪20至40年代,为救亡图存、改造中华,首任中央研究院院长蔡元培带头支持,科学界广发共鸣,大批学贯中西的经济学家、社会学家和医学家,对中国的人口问题进行了系统的科学研究,發表了大量论文和专著,陈长蘅、陶孟和、马寅初、梁漱溟等都为此作出重要贡献。《新青年》还专门开辟人口专栏,人口问题遂成为热论议题。
陈长蘅在20世纪30年代初就认为“人口为国家之原,文化财富生产者,一切社会问题之根本”。中国应该实行“生育革命”,广施科教、节制生育,人民才能拯贫致富,国家才能强盛。陈长蘅认为:“只有控制人口数量,才有利于国家和人民的生存和发展”。在中国社会学史上,陈长蘅可以说是最早提倡少生优生、提出“节制生育”应成为基本国策的社会学者。他还出版过《进化之真相》《三民主义与人口政策》等著作,宣传自己的主张。陈长蘅的人口思想可归纳为5个方面的内容:
一是适度论。他在《中国人口论》第5章中指出:“人口孳生之道,犹农夫之播谷焉,选择固宜得法,布种亦贵有方,太疏则收获不丰,太密则拥簇以死,必也折衷于疏密之间,然后佳禾可得焉。”后来,在《三民主义与人口政策》中他又明确指出,以“最高生活的最大民数”为理想,“最低生活的最大民数”为不足取的思想。
二生育革命。陈长蘅通过计算与观察,认为中国人口已不适度,为此,要在“节育”和“优生”两方面进行革命。他说:“没有生育革命,则无论物质革命或教育革命,皆永不会成功,永远无实现之可能。”
三是主张自然节育法,即自己节育,不用机械。他认为这种方法应用之原则,要具备4点:“不悖人道;不伤身体;普遍实用;无由滥用。”
四是“一枝花”至“两枝花”制,即一对夫妇至少要有两个孩子(一枝花),至多有四个孩子(两枝花)。他甚至引用俗谚,极力宣传他的节制主义主张:“一男一女一枝花,无男无女赛仙家”。
五是加强政府管理。陈长蘅指出,历史上对人口素有干涉与放任之制,他认为中国宜取前者。作为政府之立法委员,陈长蘅建议各地区设保育院,以保护产妇与婴儿,同时,把保育院当作节育知识的训导机关。
陈长蘅的人口思想是积极的,对国家制订人口政策具有重要参考价值。
深明大义,主动转让住宅
1937年11月,国民政府迁都重庆,陈长蘅也由南京辗转疏散到了重庆。1938年秋,陳长蘅的友人赵少龙和妻子赵佩珊,为了躲避日机空袭,全家迁往乡下居住,于是把坐落在重庆市区中山四路一处颇为宽敞的住宅——曾家岩50号,租给了陈长蘅。
陈长蘅和夫人王俊英因为参加战时儿童保育工作,认识了邓颖超,进而也结识了中共领导人周恩来,陈长蘅对中共坚持团结抗战的主张极为赞赏。1938年12月中旬,周恩来、叶剑英抵达重庆,1939年1月16日,中共南方局正式成立,代表中共中央领导南方国民党统治区和沦陷区党的工作。当时,中共虽然在重庆化龙桥红岩嘴13号设有八路军驻重庆办事处,但办事处远在市郊,不便开展工作,急需在市区另觅一居所,作为城内办公地址。可当时已成为战时首都的重庆,到处人满为患,要想租房,实属不易。周恩来十分着急,邓颖超就以“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副部长周恩来”的名义四处寻租。当陈长蘅夫妇在交谈中了解到她急于租房的意图后,陈长蘅马上表示,愿意将曾家岩50号的住房让租给他们。
于是,周恩来同邓颖超一道,立刻赶到曾家岩去看房子。他们“走到马路的尽头,前面就是一条蜿蜒向上的小巷。小巷两侧是鳞次栉比的各种店铺,其中有些实际上是负有监视任务的特务哨所。走上一段石阶,才到(曾家岩50号)”。周恩来和邓颖超把楼上楼下、前后左右都看了个遍,虽然觉得这座住宅离国民党首脑机关所在地中山四路、上清寺很近,周围的环境相当复杂,免不了会遭到特务的监视甚至捣乱,但颇为适用,因为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于是,邓颖超拜托陈长蘅邀约了房东赵少龙见面洽谈,说明了租房意愿,并说明已与陈长蘅谈妥,把这座住宅从其手中转租给周恩来作私人公馆。赵少龙慨然应允。邓颖超遂以周恩来的名义,租用了曾家岩50号主楼和3楼的全部房间,以及2楼东边的3间房屋。从此,曾家岩50号就被称作“周公馆”,但实际上是中共中央南方局部分机构所在地。
于是,南方局在国民党的心脏地区有了一个立足点,虽说有深陷虎穴狼窝之感,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在这里,不但方便南方局与国民党方面交涉,更方便接待与联络社会各界进步人士,向他们阐述中国共产党的各项方针政策,做好抗日统一战线工作。同时也方便进步青年以此为联络站、出发点,奔赴他们心中向往的革命圣地——延安。
1944年,房东赵少龙不幸病逝,赵佩珊顿陷窘境,全家的生计难以为继。邓颖超得知这个情况后,立即修书一封,并附上法币10万元,亲手交给陈长蘅,请他尽快转送给一筹莫展的赵佩珊,以解她燃眉之急。邓颖超的信全文如下:
陈长蘅先生转赵佩珊太太:
承蒙赁租曾家岩住宅,数年于兹,甚为欣感。近闻尊处经济困难,兹随函附奉法币拾万元,聊作补助之需,敬希收用,并望函复为祷。专此顺颂。冬安。
邓颖超谨致
十二月二十四日
收到来信,赵佩珊感激涕零,她把这封信当作宝贝,一直珍藏在身边。
仅从以上事例,不但可以看出邓颖超等人对进步人士陈长蘅的信赖,也能看出陈长蘅对共产党的支持和热爱。
老而弥坚,满腔家国情怀
新中国成立后,陈长蘅受聘上海市政府任参事、人口学顾问,继续进行人口学理论研究,其新作不断,常见诸报刊。同时,他非常重视国情,对当时人口问题提出了诸多建议,对国家制定人口政策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陈长蘅年逾90仍学而不倦,特别是对中国传统哲学的研究,兴趣颇浓。他认真做笔记,撰写学习心得,有时还书写两三千字的小论文,提出自己的见解。在一篇20世纪80年代初期写就的《发扬我国哲学思想的科学性和民主性》(未刊手稿)中,陈长蘅表述了他积极的生态观:“人类和其他生物既有生存竞争的一面,又有相互依存的一面。所以我们要‘仁民爱物,要尽量维持人类和动植物的生态平衡。”能够在改革开放之初就提出要重视生态平衡,实属难能可贵。
陈长蘅晚年居住在上海,常常思念家乡的亲人,“每逢旅行路过马滩坳(位于荣昌城近郊——作者注),就想到濑水(即濑溪,一条穿荣昌城区而过的沱江支流——作者注)那边定是尊府所在”;“我现已行年九十七岁,是一八八八年阴历十月十四日生于安富镇东郊东大路旁陈家大院”。他认为,写回忆录,写历史 ,记事记言,应力求正确真实,“这样才可以惩前毖后、彰善惮恶、教育人民和子孙后代”。他还满怀深情地写了一首旧体诗——《祖国颂》,诗中不仅歌颂了社会主义建设的光辉成就,也表达了一位老学者热爱祖国、热爱共产党的真挚情怀。全诗如下:
中华立国亚洲东,陆海山川气象宏。
十亿神州今胜昔,华夏统一永昌隆。
无产先锋居领导,人民民主树新风。
四化宏愿齐迈进,两种文明攀高峰。
善生善养勤孜教,日新月异致大同。
1987年,陈长蘅在上海病逝,享年99岁。
(实习编辑:田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