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鲜血写就的战地日记
2016-05-14何广华何明圆
何广华 何明圆
1953年7月15日,朝鲜停战前夕,美军8架轰炸机疯狂轰炸上甘岭我志愿军阵地,数枚重磅炸弹炸塌了六十八军二〇二师六〇六团指挥部,年仅31岁的团政委张子丰、副团长李锦堂及40余名干部战士被埋在坑道里,不幸全部牺牲。此时,离朝鲜停战协议签订仅仅只剩8天。
在张子丰的遗物中,有5本10多万字的战地日记、一支铱金派克钢笔。他生前曾多次叮嘱妻子,别的东西可以丢,但他的日记绝对不能丢。60多年来,这些用鲜血和生命写就的战地日记被他的大儿子张津得精心保存,从不轻易示人。张津得说,战地日记是父亲留下的“传家宝”,看着它,读着它,就像父亲一直陪伴在身边,父亲的战地日记成了他晚年的全部精神寄托。
这些战地日记记载了张子丰自参加八路军以后参加的每一场战斗,披露了英雄成长的心路历程,成为弥足珍贵的革命历史文物和爱国主义教材。
这些战地日记还原了烈士曾作为志愿军英模代表团代表,受到金日成的亲切接见,并被授予朝鲜二级国旗勋章的经历;反映了我志愿军将士在上甘岭前线浴血奋战,苦战几天几夜吃不上饭,喝不上水,仍然与敌人拼死厮杀的壮举。
这些战地日记还披露了烈士生前勇救朝鲜小姑娘金玉莲,并被其认作义父的往事。张子丰牺牲后,被安葬在朝鲜。60多年来,金玉莲一直坚持为义父祭扫陵墓。如今,金玉莲已年满80岁,她的5个子女又接替其继续祭扫。
更使人感动的是,从1962年至今,在长达半个世纪的时间里,张津得和金玉莲这两个异国姐弟始终保持着书信来往,从无间断。在张津得心里,已经把这个大他6岁的朝鲜姐姐当成了亲人。虽然他们至今没有谋面,由于语言不通,也没通过电话,但一封封书信让这对异国姐弟的感情越来越深厚。
2016年2月初,笔者通过志愿军烈士康致中之子康明,找到了远在天津的张津得,并通过这位74岁的老人,还原了张子丰参加革命的烽火岁月,还原了他和战友们浴血上甘岭的英雄壮举,也还原了他勇救朝鲜少女,并由此引发的一段感人至深的跨国传奇故事……
一本日记披露英雄心路
张津得曾是天津轧钢三厂一个车间的工会主席,退休多年。没事的时候,老人总爱拿出父亲张子丰的遗物——5本扉页泛黄的日记,看个没完。60多年来,无论是在北京求学、参军入伍,还是回津工作,张津得总要把这几本日记本带在身边。这些日记他读了不知道多少遍,但每次重读依然心潮澎湃,就好像看到父亲在炮火纷飞的战场上的身影。
在拿出日记前,张津得总是先把桌子擦拭干净,然后才毕恭毕敬地“请出”父亲遗物。这是一本带拉锁的皮革封面日记本,在当年应该算是很高档的物品了。另外还有几个十分破旧的小本子,看上去年代更加久远。
张子丰系河北大城县正村人,生于1922年。其父张化桥(又名张玉馨),早年曾在军阀张作霖部下当团长,因不满军阀混战,辞职解甲归田,带了一家从东北来河北落户。张化桥教子有方,对5个儿子管教很严,尽量培养他们读书识字。张子丰是他的第三子,17岁初中毕业。1939年,张子丰和孙瑞英(大尚屯人)结婚。1942年他们的长子在天津出生,取名为张津得。
七七事变后,华北大好河山沦落日军铁蹄之下。张化桥义愤填膺,把5个儿子叫到一起,说:“国难当头,匹夫有责,你们哪个有出息,应自找门路抗日,做一个真正的中国人!”
大哥参加抗日走了,二哥张玉臣也参军走了。张子丰每天如坐针毡,焦急万分,恨不得一下子插翅飞到部队。张子丰在村中是模范民兵,又是中共党员,他觉得:共产党员应该带头参军,应该到前方去,可几次报名没被批准。到了1940年春天,刚满18岁的张子丰再次报名参军,但是由于报名的青年太多,参军的事又没有他的份。这一下可把他急红了眼,他说:“让去也去,不让去也得去,我自己去找门路!”他不顾区长和村干部的劝阻,向妻子要了一双鞋、一条毛巾就去找部队。他对妻子说:“你等着吧,好好等着,我不长出息不回来见你!”
张子丰有文化,酷爱写日记。刚参军时,他在日记里写道:“乍到部队实在可笑,头一天入伍,第二天就打仗,我跑丢了鞋,打不准枪,面对哇哇嚎叫的鬼子就是打不着,我骂鬼子,也骂自己。唉!什么原因?我惊慌失措了。归根结底,我是个学生,所谓的小知识分子。小知识分子在风和日暖的环境里显得十分狂热,一遇严冬酷暑,一进入到真杀实砍的战场便改变了样子。不,不是知识分子全这样,而是我自己,我要在艰苦的环境里磨炼自己,做一个真正的人民战士……”
1942年“五一大扫荡”后,党组织派张子丰到天津市秘密交通站,做了3年秘密工作。日本投降后,张子丰回到部队当了营教导员。
翻开张子丰的日记,一行行清秀的钢笔字体映入眼帘,从1947年保北战役到他牺牲的前两天,几乎每天都记日记。每项工作、每次行动、和每个战士的谈话都写得清清楚楚,每次战役、战斗的过程以及经验教训,甚至连缴获的枪支弹药,毙伤、俘敌的数字都有记载。
保北、青风店战役后,张子丰在日记里写道:“10月6日,保北战役开始了,我营为配合友邻兄弟部队歼灭罗历戎(敌军长),一夜行军100多里,但始终未与敌接触,罗历戎便被全部歼灭了。这是继打磁县以后,对国民党的第二次打击。好!蒋介石,看你还有多少兵?”
太原战役前,张子丰在日记中写道:“×月×日 晴, 狂风,任务下来了,我团打穿心,这任务取得可实在不容易。在团党委扩大会上我们争论的(得)脸红脖子粗,结果还是把穿心任务给了一营,我随一营前进。几个干部可能要骂我骄傲,抢功,英雄主义等等。哈哈,骂吧,同志们!我这个人就是有这个毛病,我可以让给别人吃、让给别人穿,但轮到消灭敌人的任务,我是一点也不让的。”
“×月×日 阴,小雨,打的(得)痛快,我第一次认识到,我们的战士无坚不摧,无往不胜。当一排攻入梅花堡区,敌人的密集火网几乎飞不过一只麻雀,然而战士们却腾身飞上敌人碉堡,把手雷一个个塞进碉堡枪眼里。一声巨响,敌军血肉飞溅;硝烟弥漫,有利于我们进攻。梅花堡在钢铁战士的威逼下,一个个挑出了白旗,一个敌军胖上校低着头,举着双手走出碉堡,跪下投降。看来他对投降有深刻研究,其动作非常熟练,是不是‘蒋委员长给了他们专门训练呢!”
张子丰在战斗中不断成长,升任团政治处主任。
一个壮举凝聚中朝友谊
张子丰日记本的扉页夹着一张照片,拍的是在朝鲜的张子丰之墓,坟前整齐地摆放着一圈白花,在墓碑前站着金玉莲母子,他们正在给张子丰扫墓。
“说起来很传奇,金玉莲女士当年曾是我父亲救过的一个朝鲜小姑娘,几十年来都是这个朝鲜姐姐代我们给父亲扫墓。”张津得说,原本他家和金玉莲一家都互不知道对方,更没有任何联系,找到这个远在朝鲜的姐姐还有一段传奇的故事……
1950年10月,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队把战火烧到了鸭绿江边,祖国的安全受到严重威胁。张子丰和千万个中华儿女一样,当祖国最需要的时刻,挺身而出,参加志愿军到了朝鲜前线。
刚到朝鲜,张子丰担任了六十八军政治部青年科长。虽然他身处后方机关,没有到前线杀敌,但是,战争是不分前后的,美军依仗空中优势,控制了朝鲜的领空,日夜不停地轰炸我方的桥梁、铁路、公路,给我后方指挥机关造成了极大的困难。张子丰在艰难的日日夜夜,顶风冒雪,跋山涉水到各个单位去了解情况,搜集材料,从没因敌机的疯狂轰炸耽误过一分一秒。在极端艰苦的日夜里,他也从不间断写日记,从195l年至1953年,他连续写下了478篇日记,详细地记述了战争形势、朝鲜的风土人情,但最主要的还是记述了他在艰苦的环境里和朝鲜人民的友好往来。
入朝后,张子丰在日记里写道:“美帝国主义的炸弹扔到我们国土上了,强盗们欺人太甚,但是强盗们太愚蠢了,他们应翻翻眼皮。如今的新中国再不是过去的‘东亚病夫,中国人民已经站起来了。帝国主义及其走狗欺负我们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朝鲜与我国唇齿相依,唇破则齿寒。美帝侵略者是我们两个民族的共同敌人。决定战争胜负的不是现代化武器,而是人与人心,历史早已证明,非正义的战争一定要失败,正义的一方必然要胜利。当年的德、意、日法西斯不是也猖獗一时吗!其结果如何?美帝及其帮凶也决不能有别的下场……”
“当我踏上朝鲜山头,正当夜十二时,子夜天色,混沌漆黑,似乎乌黑的天空压住了朝鲜,南方响着沉雷似的炮弹,夜航飞机也在嗡叫不停,不时扔下贼亮的照明弹。炮声响处,火光冲天。我的心骤然紧缩一下……啊!那里在流血!强盗们正在杀人!世界的东方,一个善良的民族正在遭受最大的劫难。部队加快了脚步。同志们,前进!向着火光前进!翻过几座大山,天明了,敌机多起来,部队只得在山林里隐蔽防空。我坐在大松树底下。太阳出来了,放眼四望,啊!朝鲜的山川多么美……”
1951年11月,六十八军打到了朝鲜东海岸的江原道金化郡,这里有一个被金刚山环抱着的小山村叫作花坪里,张子丰和村里的男女老少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张子丰朝鲜话说得很好,和朝鲜人说话不用翻译。虽在异国他乡,仍然保持着人民军队联系群众、帮助群众的优良传统。朝鲜民族能歌善舞,张子丰搜集了大量朝鲜民歌,用他的大正琴弹奏朝鲜歌曲《春之歌》和《花朵》,孩子们都爱三五成群地来找这位志愿军叔叔玩。有时,孩子们听着他的琴声翩翩起舞,房东有个9岁的小姑娘金玉莲,自动组织了十几个小朋友和他玩,70多岁的朝鲜老大爷则为他们吹箫伴奏。
一次,敌人为切断我军运输线,出动上百架飞机对我后方进行狂轰滥炸。这天上午,一队运粮的朝鲜牛车从公路上穿过,正遇敌机冲来,一头牛受惊后飞跑起来,赶车的朝鲜小姑娘飞跑着去追牛。这时,正在山上组织部队防空的张子丰不顾敌机轰炸,拼命地向牛车跑去。敌机尖啸着俯冲下来,一排子弹在他身边前后开花,打得砂石土块飞溅,但他全然不惧,终于抓住了牛车,把车弄到安全处,一车粮食保住了。小姑娘拉着他的手,摇了又摇,感动地流着眼泪,用半通的中国话喊道:“中国……满赛!(万岁)”
还有一次,张子丰从前线巡视回来,发现一位老大爷背柴下山,正踏着没膝的大雪,艰难地行走着。张子丰急忙跑过去,接过老大爷的背架,并叮瞩老大爷前面带路,自己帮老大爷背到家里。第二天,张子丰组织了几十个战友,为全村人砍柴,解决了全村乡亲们的烧柴问题。乡亲们感激万分,连夜磨了豆腐上前线慰劳志愿军。
张子丰对待朝鲜孩子如同亲人。一天,房东小姑娘金玉莲突然病倒,前线缺医少药,孩子生命危在旦夕,女孩的家人只得听天由命。张子丰利用战斗间隙,翻山越岭把孩子送到志愿军医院,像父亲一样守候在孩子身边,直到深夜12点金玉莲脱离危险后才返回营地。金玉莲全家对他感激不已,金玉莲从此就叫张子丰为中国的张爸爸。
张子丰在日记里写道:“1952年9月18日,我们奉命离开金化郡花坪里,村里的干部、老乡和天天找我来玩的小朋友们都来欢送我们。一位70多岁的老奶奶噙着眼泪,久久地拉住我的手。小朋友们在开车前竟放声大哭起来,干部们再也憋不住惜别之情,难过地流出了眼泪。乡亲们送我们好多礼物。小玉莲抹着眼泪,趁别人看不见的时候,悄悄地递给我一个小纸包,她说:‘叔叔,请别现在看,以后再打开看吧……车子开动了,小朋友们仍在后边追赶、招手。没办法, 司机只好把车停下来,我们安慰一番才继续开车。然而他(她)们又追来了,车子只好又停下,就这样,停停走走、走走停停,孩子们送出我们四五里路,我们双方都在笑,然而笑脸上淌着热泪,世界上还有比这种感情更真挚、更伟大的吗!”
1953年6月,美国侵略者故意拖延停战谈判,企图攻占前线中部的战略要冲五圣山,动员了几千名士兵、400架飞机和数百辆坦克攻击上甘岭。
这是一场世界罕见的激烈战斗,历时40多天。志愿军每天要打退敌人十几次进攻,敌人的飞机大炮把上百吨、上千吨的炮弹投向上甘岭我方阵地:岩石被炸成了粉末,树木被炮火烧光,钢铁般的志愿军战士们苦战几天几夜吃不上饭,喝不上水,仍然挺立在硝烟火海里与敌人拼死厮杀。
关键时刻,张子丰数次请战终被批准出任二〇二师六〇六团政委,他把团指挥部搬到前沿阵地坑道里,冷静沉着,机智勇敢,一次次打退敌人的进攻。他时而出现在战士身边,时而跑上高峰观测敌情,在历时30多天的战斗中,显示了高超的指挥才能。张子丰在6月29日的日记上说,白天他们必须躲在地道里,因为美国飞机的燃烧弹不停地投到阵地上,根本出不去,只有等到晚上,才能爬出去,用狙击的方法射杀敌人。当时正是中美谈判的关键时刻,停战在即,双方都想在最后关口,争夺更有力的谈判资本,所以五圣山前线的战事异常激烈。
不幸的是,7月15日,在一次敌机轰炸中,数枚重磅炸弹投中了他的指挥所,31岁的张子丰壮烈牺牲,留下了翘首以盼的妻子和3个年幼的儿子。
一封来信结成跨国姐弟
父亲张子丰牺牲时,张津得年仅12岁,那时他和弟弟张德顺都在天津市河北区红光小学上学,这是一所由解放军总参谋长杨成武亲手创建的部队子弟学校。张津得记得,那天中午正在食堂吃饭,突然广播里播出父亲张子丰在朝鲜牺牲的消息。
“我和弟弟当时就哭了,课也没上,学校直接把我们送回家,我看到妈妈也回到了家,她在偷偷地哭泣。”张津得说,他记得没过多久,部队给他家送来了父亲的遗物,那是几本日记和钢笔,并告知他父亲的遗骨已经安葬在朝鲜。
1962年夏天,张津得看到父亲的战地日记后,突然萌发了寻找金玉莲的想法,于是他给朝鲜劳动党中央委员会写了一封信,让他没想到的是,他的信在千里之外的朝鲜引发了巨大的反响,并陆续收到了朝鲜方面寄来的《卖花姑娘》《血海》等影片。
1962年年底,朝鲜中央广播电台发表题为《断发岭下朝中友谊如花盛开》的长篇广播特写,摘录如下:
“亲爱的各位中国听众,亲爱的张津得同志:前不久,收到你的来信后,我们探访了江原道金化郡,雅致的新式的住宅鳞次栉比,到处有一幢幢漂亮的建筑物,朝鲜俗语说‘十年江山变,何况战后已经20年之久,自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当年的党支部书记李东春老人说:我们把志愿军当作亲生儿女;他们也把我们认作亲骨肉。玉莲这孩子就是张子丰救下的。后来,志愿军要走了,村里的人几个月和他们在一起,大家都依依不舍。那天,玉莲这孩子抓住张子丰的衣服,硬要跟他们走。不管怎么劝她、哄她,也无济于事。张子丰无可奈何,只好把玉莲拉上了车。这么一来,帮助志愿军医务工作的女孩子们,也一窝蜂地跳上汽车。这下可更为难了。怎么能把他们带到激烈的战场上呢?汽车开转,停一下,开转,又停下,这样反复了好多次。好说歹说,好容易才把玉莲和女孩子们拉下了汽车。
亲爱的各位中国听众,亲爱的张津得同志:听到老人这番话,我们恨不得马上和玉莲见面。我们决定先探访张子丰壮烈牺牲的金化。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翻过高低不平的山岭,来到了金化。1953年6月,志愿军勇士们不惜生命,保卫这座高地,建树了丰功伟绩。
金玉莲现在元山市地方工业品商店工作,听到张津得的消息,她高兴得不知所措,激动地说:‘得知张津得的消息,说实在的,我不知亲如弟弟的津得今天的心情怎样,但我知道他已经成为中共党员,我实在太高兴了,感到骄傲!
直到深夜,金玉莲还谈了很多。我们在这个时间里,不能全部传达玉莲的话,决定推到下一个机会。让我们传达玉莲最后一段话:‘张子丰在世的时候,我和津得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如今分别站在革命岗位,在共同战线上一起战斗。如果张爸爸还活着,看到这一情景,该多好啊……”
同年,《新朝鲜》杂志转发题为《永恒的友谊》的文章,对张子丰烈士的事迹进行了报道,摘录如下:
北京第四十七中学高中三年级张津得同学,我们看到了你的来信。你父亲张子丰在抗美援朝的神圣旗帜下,跨过鸭绿江,来到朝鲜。1953年,在朝鲜战争胜利前夕,他壮烈牺牲了。我们知道你跟你父亲一样,愿意和朝鲜金化郡花坪里人民建立友谊,感到心里有股暖流在激荡。
我们带着你那封信去长县里。尽管路途遥远,爬山越岭,但我们并不感到疲倦。相反的,心情都很愉快。汽车刚爬上龙岭,长县里就呈现在我们眼前了。我们在村子里遇见一位老大爷,谈起来才知道他是附近合作农场的养蜂工人。我们问∶“您认识张子丰吗?”老大爷眯缝着眼睛想了一会,说∶“啊!我想起来了!他的脸盘有点长,戴眼镜,朝鲜话说得很好。我们都称呼他是‘会讲朝鲜话的科长。部队转移后,我们听说他牺牲了。多可惜啊!”
找到了熟识你父亲的人,我们真是高兴极了。我们把你来信的事向他说了一遍。我们到达长县里委办的时候,正赶上晌午休息时间。人们起初是三三两两,后来成群结队,越来越多,纷纷要求把你的信念给大家听。于是,党委书记吕丙铉就一遍遍念了起来。
正当我们同村里的人们滔滔不绝地谈论着朝中友谊的时候,忽然有一位姑娘跑了进来。这个姑娘就是张子丰在日记里提到的金玉莲。她说:“我认识张子丰叔叔的时候,正上小学三年级。有一天,我放学回来,走进大门,看见一位穿着志愿军军装的叔叔,他正在用一把大正琴弹朝鲜歌曲《春之歌》和《花朵》。他弹得那么好,那么津津有味,把我迷住了。我呆呆地站在那里,他看见我就说,小同学你来,咱们一块玩,好吗?从那以后,我们就经常在一起玩儿,叔叔弹琴,我跳舞。有时候我的祖父也参加吹箫。”
时间过得多快啊!这位曾经在张子丰身旁翩翩起舞的小玉莲,在3年前就成了幼儿园里教育可爱的孩子们的阿姨了。几年来,玉莲进步很快,1961年她光荣地加入了朝鲜劳动党,成了党的女儿。
我们来到了张子丰和这个村的孩子分手的桃坡。从这里向远方望去,高压输电线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整个村庄的美丽景色都展现在眼前。玉莲望着村庄的景色说﹕“在我们村驻过的志愿军要是看到我们村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那该多么好啊……”
随后,张津得通过朝鲜广播电台,与金玉莲取得了联系,从信中得知,金玉莲已40多岁,当了教师,组建了家庭。每年清明节,她都会到上甘岭为张子丰烈士扫墓,并寄来了她和女儿扫墓时拍的照片和热情洋溢的慰问信,来信称张子丰是“我们的父亲……”。
金玉莲不会中文,张津得也不会朝文,但即使这样,两家人从1962年至今,在长达54年的时间里,始终坚持着书信来往,从无间断。生活中遇到什么大事,张津得都会写信告诉金玉莲姐姐。在张津得心里,已经把这个大他6岁的朝鲜姐姐当成了自家亲人,60多封书信让这对异国姐弟的感情越来越深厚。
“姐姐在信里告诉我,我的照片还上过朝鲜当地的新闻呢!”张津得自豪地说。原来,1963年他当兵以后,曾把自己的照片和情况写信寄给金玉莲,后来他收到来信说,当地记者了解情况后,写了专访,还把他穿军装的照片登上报纸,金玉莲也为这个中国弟弟感到自豪。
虽然经常通信,但要看懂金玉莲用朝鲜文字写的来信,对张津得却是很大的难题。“每次收到朝鲜姐姐的信,我都很激动,但找翻译却很费劲。”由于懂朝鲜文字的人很少,找个翻译很不容易,于是他就拿着信到处求助。后来在朋友介绍下,他认识了本市某厂两个懂朝鲜文字的职工,很长一段时间,这些来信都是在这两个人的帮助下,翻译成中文的。后来人家调走了,张津得就到韩国人比较集中的餐馆去找人帮他翻译信件,由于翻译水平不一,信里的一些内容他也看不明白。
但无论如何,每封信开头的几个朝鲜字,张津得都非常熟悉,那是汉语“弟弟”的意思。张津得很喜欢这个称呼,因为他感觉他们其实就是一家人。
2005年1月3日,金玉莲的大儿子金昌浩在给张津得的信中说:“去年我父亲去世了,母亲也年事已高,现在委托我和姐妹兄弟们去祭奠张子丰爷爷的墓地,我们会世代相传地祭拜下去,如果张叔叔还有什么要求希望告诉我们。”
张津得说,当他看到这封信后,热泪盈眶,对朝鲜姐姐一家十分感激。“要是能在有生之年去看看父亲墓地,去探望一下姐姐,该多好呀!”一个愿望突然从张津得的心里迸发出来,并且越来越强烈。
2006年3月,张津得把自己的想法写信告诉了金玉莲。5月他收到金昌浩的回信,信中说他们一家很希望张津得能去朝鲜,现在他们几个兄弟已去相关部门办理手续。后来,张津得再次收到朝鲜姐姐来信,信中说,朝鲜方面已经同意张津得赴朝,并安排了接待方案及参观路线。
接到来信,张津得欣喜若狂,立即赴京到朝鲜驻中国大使馆办理签证,并给朝鲜姐姐买了礼物,谁知办事人员不在,他只得扫兴而归。
后来,因为家里出了一些意外,张津得只好遗憾地取消了行程,中朝两家人跨越半个世纪的相聚未能实现。
如今,张津得已经74岁,母亲和弟弟张德顺已先后病故,朝鲜姐姐金玉莲也已80高龄了,有时在睡梦中,张津得常常梦到父亲的墓地开满鲜花,朝鲜姐姐慈善的笑脸。“真不知道今生是否能见上一面。”摸摸自己已经花白的头发,张津得动情地说,他期盼着这一天早日到来。(题图为张子丰和朝鲜小朋友在一起合影)
(责任编辑:徐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