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才李方膺的“直笔”研究
2016-05-14谢青
谢青
摘 要:李方膺是清代扬州八怪之一,其作品多给人呈现硬朗阔迈之印象。其以刚健有力、苍劲直爽的直笔表现,“多谢画家秉直笔”、“新条长且直”等间接流露其真性情。探析其用笔原因,除与其憨直的性格、宦海沉浮的阅历相关之外,及康乾时期师碑破帖的风气有关,在绘画、书法、题跋、治印方面多有涉及。这种憨态直笔法对清代画坛的影响和对现当代的现实意义,为研究李方膺笔法具有现实理论意义及参考价值。
关键词:怪才;李方膺;直笔笔法
中图分类号:J2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6)05-0174-03
李方膺(1697-1756),字虬仲,号晴江、衣白山人、秋池、借园主人等,通州(今江苏南通)人,是清中期“扬州八怪”之一。曾任山东乐安、兰山、安徽合肥等地县令,因功名的不遂与仕途的不得志,使绘画成为他抒发性灵的情感方式,主张革新创造,继承了八大、石涛一路的创新精神,是笔墨当随时代的文人画家。
一、李方膺秉直笔笔法的解读
“秉直笔”最早源于史学的范畴。如沈约撰《宋书》,记录南朝刘宋一代历史的传记,其秉笔直书为揭示历史的真相,爱不溢美,恶不毁攻,还原历史的客观规律。而随意挥毫、散怀直笔,归而泼墨,其笔法间接流露其真性情,与史学中的秉直笔虽表现方式不同,但亦有异曲同工之处。纵观李方膺的作品,以书法用笔,多用直笔笔触描绘,不受古法的束缚,有自己独特的风貌。这可能与他耿直不屈之性格相关,他自己也是追求这种风格的,所以他的画给人以硬朗、阔迈之印象,具体表现在以下几方面:
(一)绘画
李方膺的绘画作品多在乾隆时期所作,通过直笔表现技法的独特运用,也影响他自己画风的形成。在创作过程中,用何种笔法完全是由个人兴趣爱好或习惯所决定,他所表现的“直干壮川岳”,就是技法上的运用,正是这种直笔的运用,才会达到“秀色无等伦”的表现效果。因此他的画作中多流露出一种憨态、秉直、不屈之气,是与他的性格、所处的时代背景有很大关系的。当然,他的直笔并不等同于笔直,不像界画那种生硬、呆板、毫无活力的直线去表现,而是带有书法是书写性去表现直笔,直中有曲,曲中带直。没有绝对的曲,也没有绝对的直,既直露但又不肤浅。
画梅:李方膺最善画梅,他笔下的梅花,具有铁干铜皮的特点,布局简洁而奇险,用笔倔强放纵,铁干虬枝,不被成法的形式所套用,墨韵生动继而淋漓尽致的体现出梅花枝干的苍劲古朴,“不逢摧折不离奇”,画梅的新枝多用“长且直”的表现手法,如作于乾隆十九年于金陵借园的《墨梅图》,画面中的两只梅,一枝向旁出枝的老梅,梅干遒曲,另一新梅出枝,枝干硬朗挺拔,直探底边,越到梅梢多用挺拔有力的直线条拉长梅枝,显出新枝的挺拔,横纵穿插的构图形式,画面富有张力。再有《花卉图册》也有一只虬枝蟠曲的老梅,新枝也用长而直的直笔表现,题款诗句中“最爱新枝长且直,不知屈曲向东风。”以梅的老枝虬曲与新枝的长且直的形态做比较,衬托出新枝的挺拔,以新枝隐喻自己,舒展挺拔,不曲意逢迎的耿直精神。这在梅花创作中是别出心裁的。
画松:李方膺爱画狂风中的苍松,松针坚挺硬直,表现出的松的苍劲有力,虽未画风,却将松的敦厚拙朴的生命力描绘得淋漓尽致。《双松图》墨色纸本,两株巨松首尾相缠,松针用细而短直笔勾勒,松枝多用一节节短而直的笔触连接,松干动态走势多呈方折状,转折处略显生硬,从叶到枝再到干,用这种方折的直笔表现松树坚毅的品行是再恰当不过了。旁有奇石屹立,杂花绽放、竹兰纷披,更能体现出松树对万物生长的博爱之情,这种质朴的松树精神,间接反映出他在官场上对百姓的拥护、无私奉献的高尚品格。
画竹:李方膺善画风竹,把竹子意象化,尤其是竹叶,完全忽略自然状态下的造型,用书法之笔法,以秃笔直扫竹叶,微向上扬,竹竿也苍劲有力,用直笔表现竹实为恰当不过。如《风竹图》,几枝竹迎风傲立,采用顶天立地的构图,通过竹叶的势态,打破了一般画叶的常规,竹叶成倾斜状,秃笔直扫,起笔藏锋,收笔多呈扁方状,兼有汉隶、金石的书法味道,竹干挺拔,贯穿上下,苍劲有力,使画面极具有张力,仿佛听到狂风怒吼,此声无声胜有声。用率意沉着的笔法表现画中抽象的动态,具有强烈的形式美感。显示出竹之“任尔东西南北风”的坚毅品格。实为“巧于难处夺天功”。
画菊:《秋菊图》纵139.2厘米,横47.8厘米,画中的菊花设色清雅,花青、赭石衬然,菊花的花瓣用扁方的笔触,枝干多用短而细直的笔法穿插,自然但不刻板,表现菊花含香只自珍的内在品格。
画荷:《荷渠图》设色清雅,横46.6厘米,纵115厘米。原系周培源旧藏,画面荷花数枝,荷叶以大块的秃笔直扫,筋节有力,荷干挺拔遒劲矗立水中,墨色淡雅却表现出荷的刚正不阿的秉性。
(二)书法
其书法虽不及绘画,流传下来的作品很少,多数是他题画诗中的字,李方膺所流传的字迹来看,大多是行书,杂有草书,其他字体少见,有帖学韵味,这一风格与当时社会大气候相融合。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行焉,康熙时期盛行董其昌纤弱疏秀的字体,乾隆时期钟爱赵孟頫圆腴丰润的字体,无论董、赵,都是二王一脉相承的风格延续。他一生用力于二王,早年书法尚显拘束,工整有余但力度不足,方膺乾隆年间的书法较之从前,经历宦海沉浮,阅尽人间不平之后,画艺、书艺都发生了转变,书法也经历着由不成熟到驾轻就熟的发展过程,尤其是晚年作品,老而弥坚,摆脱早年工整娟秀之致,转而放纵态肆、跌宕起伏,达到随心所欲之境。字体上圆笔逐渐减少柔性渐去,直笔纵横,方折笔见多,笔道坚硬如铁,刚性加强,碑学的味道渐浓,此时李方膺用笔已脱二王习气,逐渐形成自己的风格,字如其画,也带有憨态、耿直的一面。
(三)题跋
他的题画诗句多多抒发自己的愤懑之情,体现出他的绘画思想及折射出的人生哲理,具有象征意义。
如:乾隆六年他创作的《花卉图》册(四开),其《梅》册上,李方膺题曰:“最爱新条长且直,不知曲屈向春风。”他善用长且直的笔法画新枝,不随从“春风”的旨意,道出了他不讨好别人,刚正不阿的品行。
乾隆十一年《梅花》册(十开),其题曰:“此幅春梅另一般,并无曲笔要人看。画家不解随时俗,直气横行翰墨端。”李方膺画的春梅不同于其他人,用直笔去表现春梅的朝气生机是再恰当不过了,提出以直笔入画,即使自己的行为不为时人所解,也不愿随他人意愿就曲笔而作,坚持自己的意念,不能因为时人的不解就放弃自己心中的所思所想。
乾隆十三年作《墨梅图》册(十二开),其题曰:“多谢画家秉直笔,先春烂漫后春无。”即可看出他的个性追求的情愫寄托于画梅花,托物言志,用直笔表现梅花的秉直的品行。
乾隆十四年作《梅花册页》题曰:“铁干盘根碧玉枝,天地浩荡是吾师。”师法自然,用通过铁干盘根表现梅花的倔强不屈,借物言志抒发自己的情怀。
他于乾隆十六年作的《梅花》册上题诗曰“直气横行另一般,画无曲笔为谁看。此毫翰墨岂随俗,瘠影寒香在毫端。”
他乾隆十八年于合肥五柳轩作《苍松怪石图》轴,题:“天地本无心,万物贵有真。直干壮川岳,秀色无等伦。饱历冰与霜,千年方未已。拥护天闻高且坚,回干春风碧云里。”以苍松的“直干壮川岳”,抒发自己远大的抱负和志向。
(四)治印
自文人画发展以来,印不仅作为书画整体的一部分,且能够平衡构图布局,反映画家的思想意趣,更加充分地表现画面意境。李方膺用印多样,既有名号印,也有闲印。其中,表现其艺术观的闲印,如:“率笔”,体现出他率性用笔风格,其闲印对于研究不同阶段方膺的绘画风格、表现了李方膺的绘画思想,旨趣意念都有重要参考价值。
二、李方膺秉直笔的成因
(一)李方膺磊落耿直、憨态的性格及宦海沉浮的阅历所致
李方膺的直笔正反映出他憨直的性格,为人孤傲不逊、刚正小阿,秉持公正廉洁,曾自嘲自己的宦海生涯:“波涛宦海几飘蓬,种竹关门学画工。自笑一身浑是胆,挥毫依旧爱狂风。”这首诗不经道出了自己对官场上不追求功名利禄的淡然与释怀的心态,也自知其刚直耿介的性格与官场格格不入,饱含正直、孤傲之气最终关门学画,直抒胸臆凝聚于笔端,其笔触之“偏正曲直”是出于自然无心,而非有意造作,他是喜欢用直笔去表现的。袁枚在《秋夜杂诗并序》诗中提曰:“我爱李晴江,鲁国一男子。梅花虽倔强,恰在春风里。超越言锯屑,落落如直矢。”清雍正七年,李玉魏携子李方膺进京谋职见雍正时曾曰“性情憨直,不宜做官。”虽然当时可能自谦以表低调,但是也间接透露出李方膺憨态秉直,不善献媚逢迎,随后果真宦海浮沉,屡起屡仆。罢官后,借居南京的项氏花园,终日以卖画谋生,过着的清贫生活。与郑燮、李鱓等扬州画坛的画家有密切往来,其画风逐渐与之相融合,以大写意、直抒胸臆的笔法抒发自己的真性情。
李方膺他的艺术思想植根于他的憨直的个性及宦海生活阅历有关,将胸中愤懑不平以笔代之,痛快豪放的直笔挥洒自如,表现出他正直磊落冲破传统自立门户的个性。
(二)书画同源——师碑破帖的风靡
李方膺的书法,早期是帖学一派,沿袭“二王”一路,师承董其昌,董氏书风在清代前期书坛较盛行外,同时追求碑刻笔法也为扬州八怪追求新的书画表现形式注入新的血液。正如金农曾提出“耻向书家作奴碑华山片石是吾师。”他的“漆书”受当时碑学盛行,将碑刻的笔法融入到漆书中,苍劲古拙、金石的味道更加浓重。再如郑板桥的六分半书,将篆、隶、草、楷、行融为一体,追求“古碑断揭”的表现笔法。杨法的书法则以篆隶融入行草中,形成“草篆”。总之,碑刻的盛行,其一,使他们的书风更加成熟,以碑学的古拙之笔法融入绘画当中。其二,师碑破帖打破了“二王”一脉的正统帖学,一改柔弱的书卷气,具古拙雄浑之态,融入了。
李方膺的笔法也日趋成熟,一改早期柔弱婉转的帖学风貌,受碑刻之影响以直笔代之,削弱早期二王帖学笔法的柔弱,用笔老道,笔法苍劲,中锋用笔,朴茂雄浑的线质,浓厚的碑意及“金石气”。如其1753年所作《兰花》题款,从杂画图册的题款中可以看出,其书法日趋成熟,个人风格突出,平直但又奇崛,书法画有机地结合,相得益彰,使得画面更加淋漓酣畅、生机勃勃。
三、李方膺憨态直笔法对清代画坛的影响和对现当代的现实意义
(一)李方膺的“秉直笔”对清代画坛的影响
李方膺作为扬州八怪之一,以倔强直率但又稍显憨态的笔法展露出自己的个性,笔法寓于绘画当中,是绘画的表现形式。他的画的之所以怪就在于笔法上与传统正宗的文人画格格不入,因此,走上了“怪”的独特绘画道路,借直笔抒发自己心中愤懑之情。
对清代画坛产生深远的影响:其一,是不受传统绘画的束缚,借古开今;其二,“外师造化,中得心源”。李方膺运用这一理论,以自然为师,遵循客观规律,用率真的笔法表达其思想和情感了然于画面中,他的“铁干盘根”就是其门户自立的一种体现。
(二)李方膺的“秉直笔”对现代的现实意义
为追求个性解放,从传统中走出,不拘于艺术形式,表达真实情感,并无违背常理之处。结合时代影响,创作自己的风格,成为中国广大人民甚至世界各国人民喜爱的艺术家,如:近代画师吴昌硕、任伯年、徐悲鸿、齐白石、张大千等人不拘于传统的束缚,借古开今,这些巨匠吸收了积极因素,以书法入笔,带有金石之味道,直抒胸臆的笔法对社会现实的抨击、抒发自己的情怀,寄寓对腐朽政治和民族压迫的愤懑之情。
四、再识李方膺
李方膺之所以形成这样的直笔法,与当时扬州社会背景下的书画风格、人们审美趣味的密切有关,他的直笔打破了传统二王的柔弱之态,用直笔书写胸中臆气,流露出李方膺的憨态耿直,不屈逢迎合,率性的真性情。这一领异标新的创新之举开创新扬州画坛的新风尚,对扬州八怪的艺术研究及现当代中国画的发展做出宝贵的参考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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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徐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