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若
2016-05-14惠海燕
惠海燕
周末,我从床上爬起来,来到阳台上,推开窗户,四周一下子充盈起唰啦唰啦的响声。
秋雨细切而稠密,雨下得不大,但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停下来。天空昏暗,衬托得地下积水的路面亮晶晶的。冷风嗖嗖的,咻地一声钻进我裸露的脖子。我赶紧关紧窗户,从阳台又退回到卧室。
关紧卧室的门,重新回到床上,拿起昨天晚上放在床头的书想接着往下读,突然从客厅里传来人走路的声音。我注意听时,那声音又消失了,但时间不长,当我几乎怀疑自己是听错的时候,那声音又重新响起来。
屋子里什么时候进来的人呢?我独自租住的公寓只有小小的一室一厅,屋子里的家具也很简单,不可能会有什么地方藏匿人呀?会不会是昨天进来的小偷?
想到这儿,我捂住呯呯乱跳的心,轻轻打开卧室的门,蹑手蹑脚地走出去,客厅里空空荡荡的,厨房里也空空荡荡的,后来,我把整个房间又搜索了一遍,连阳台上小小的贮藏柜,也没放过,可是结果却一无所获。
正当我莫名其妙地转来转去时,身后突然传来一连气的咳嗽声,我的身体僵在了那儿,因为这样的咳嗽声对我实在是太熟悉了,沙哑的,低沉的,混浊的,带着深深的喉咙里的深长的回音的一种鸣叫般的咳嗽。那是和我一直住在乡下的老父亲一模一样的咳嗽呀。
“老爸?”
我几乎轻轻地叫出了声,迅速地转回身,一眼望到沙发上歪着的一个灰衣老人,他瘦削的肩膀斜倚在沙发上,胸脯还在剧烈地起伏着。不是父亲。怎么可能是父亲呀?我的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是失望还是一种什么心情。
站在老人旁边的是个穿着同样灰衣的面容消瘦的男孩子,眉头紧锁,在为老人轻轻地捶着背。
我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呆若木鸡,一点也想不明白这两个人是怎么突然出现在我的屋子里来的?但能看出来坐在沙发上的老人面容比较和善,而且还生着病,应该不是坏人吧?
想到这儿,我转身拿起暖壶,给老人倒了一杯水,笨手笨脚地递过去。
“谢谢!”
男孩子站起身时,轻飘飘的,走到我跟前时也是轻飘飘,灰色的袍子移过我脚面时,让我感觉仿佛拂过一阵风。
他长长的灰色的睫毛向下垂着,接过水杯时,低着头,抿紧嘴唇,只简单道了声谢。
男孩子最多有十岁,和老人一样,穿着平时不多见的灰布衫,圆脸的灰布鞋子,这样的服饰我只在电视剧中看到过,更加令人奇怪的是,他的头发也是灰灰的,头发很长,像女孩子们留得长头发一样,松松地向下垂着,看上去很飘逸。那位生病的老人面容和他很相像,我猜应该是他的父亲,唯一不同是,老人的灰头发中间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白,就像我在乡下的老父亲花白的头顶一样。
母亲早逝,我从小由父亲一手带大,父亲一直在家辛苦地做农活,过多的劳累,让父亲不到四十岁就已经两鬓斑白。自从留在这个城市,找到这份工作,我有多久没见到我在农村的老爸了。即使放假或者过周末,我也常常借故工作忙、加班,等等理由,告诉他我根本不会有时间回去看他。老爸在电话里总是欲言又止,肯定是不想打扰我,也不想给我添麻烦吧。
躺在沙发上的老人终于恢复了平静,我又给他们拿来干毛巾。我看着男孩子细心地为老人擦干头发,又一点点擦干脸颊上的水珠,忽然内心深处拥起蓦名的感动。不管他们是谁,是从哪来的,我想他们都不可能是坏人。我更加确信自己的想法。
男孩子轻轻地舒了口气,脸上也慢慢露出轻松的神情,此时,仿佛刚刚认出来我一样,他回过头来,向我拱拱手。
“在下,风若,叨扰了。”
“不客气。”
我连连摆手,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礼。不过,我还是想不明白他们到底是从哪来的。他看到我困惑的神情,眼睛弯弯的,笑了,“刚才你开窗时,我们刚好路过……”
“你们、你们是……”
我仔细端详着风若,长长的灰色的头发,潭水一样深邃明亮的眼睛,有着一种与我们人类不同的气质。他们是……是不是风神?我调动起头脑中所有的记忆,忽然想起。可是风神的头顶上应该戴着金色的王冠,罩着一圈明亮的光圈呀,那么他们是……
“我们只是普普通通的风的子民而已。”
他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接着解释道。
“我也一样,我也只是普普通通的人类。”我不好意思地挠挠脖根。在心里默默念叨着,我只是普普通通的人类,普普通通的一个中专毕业生,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公司,做着一个普普通通的打字员,住在租来的一个普普通通公寓里。这一切真是太不起眼了。
我第一次听说风可以化为人形,已经是很久以前了。我也听说过这个世界上存在着风神与风的子民,但随着长大,我慢慢不再相信这些神话传说。
但这次真得风族的孩子站在我面前,由不得我不相信。
风若告诉我,风轻易是不会以真面目示人的。也不会轻易与人类交往。但这次实在是一个意外,他不想再让生病的老父亲一起跟着他在外面淋雨。
我望望窗外,秋天的雨越发大了。阳台上的顶棚上突然爆发出一连串非常清脆的噼啪声。
平时,那些风都栖居在哪呢?我有些好奇。风若告诉我,他们一般来说都有自己固定的寄居地,像人类一样,他们也喜欢群居,有些风居住在山里的风之谷,有些居住在平原上,他们喜欢像鸟一样居住在茂密的树杈间,也有些风居住大海边……他们的居住在南方一个叫风之谷的山坳里。
“你们来自风之谷?”
“你知道风之谷?” 风若眨动长长的灰色的睫毛,欣喜地望着我。
“当然知道了。风之谷居住着很多风的部落吧?” 我笑着回他,其实我心里知道,我只是很小的时候看过一部叫做《风之谷》的动画片。不过到现在,我连《风之谷》这部动画的具体情节都不记得了。我甚至不再喜欢看动画片。风若点点头。我暗自惊奇已经十八岁的我竟然还会如此有童心。
“也许要借住在你这儿一段时间了。”
“没问题。”虽然风若是风族的孩子,我们也只是刚刚认识,但我们谈得很投机,我对风若很信任。但更难得的是风若对我的信任。
风若的老爸脸色很不好看,每隔一段时间,还会爆发出一连串的剧烈的咳嗽。也许是给冻感冒了吧。不过,北方的天气越来越冷了,不知道他们长途跋涉离开自己的家乡,来到遥远的北方,要做些什么。
“我们要去看雪。”说到雪,风若乌黑的瞳仁发着光,他的面前仿佛已经舞动起冬天纷纷扬扬的大雪。
原来南方的风和南方的很多人一样都不曾见过雪。就像我长这么大,还从来不曾去过南方一样,我的老爸也从来不曾去过南方。我记得小时候,家里很穷,老爸的收入供我读书已经很艰难,更不会带我出去旅游,那时候我小小的,很勤奋地读书,对未来充满期待,我曾经对爸爸大声保证过,等我长大了,拿到第一笔薪水,一定要带爸爸去一趟南方。曾经我有过这么一个美好的愿望,后来,我是怎么给忘光了呢?我忽然觉得很羞愧。
“雪是什么样子的呢?”风若睁大好奇的眼睛望着我。
“洁白无暇、六个角,亮晶晶的,上面有美丽迷人的图案,精雕细刻般……”我结结巴巴不停地描述着,可是怎么也说不好。对于一个北方长大的男孩子,冬天下雪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从小和村子里的小伙伴们一起玩雪球,打雪仗,滑雪橇,可是我竟然说不清楚雪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我看到风若眼睛里瞬间滑过的失落的神情,可是我只能说出这么多。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羞愧地冲他笑了笑。
“冬天很快就要到了,也许马上就会下雪了呢。”
“可我们不能等。父亲的病……”
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让我说不出话。连一句安慰的话我都说不出。我忽然明白了,原来风的子民和我们人类一样,也是会老,会生病,是会死的呀?我的心钝钝的痛了一下儿,
我握紧他的手,他的手很温暖,胳膊很纤细,像我们人类的小孩子一样。忽然我感觉到从他的胳膊上滑落到我手指上的灰袍子,虽然淋了雨,却一点也不潮,给人的感觉是轻飘飘的,滑溜溜的,就像鸟的羽毛一样,没有风,竟然会自己向上浮起,这里面有一种向上牵引的引力。
我更加相信眼前的一切不再是幻觉。真得有风族的孩子呀。我转身从卧室拿出来一件毛毯给沙发上的老人盖在身上,真想能为他们多做些什么。
风若带着他的父亲在我这儿住了七天。白天我去上班,风若就和父亲安安静静地居住我的公寓养病,从来没有人知道,我的屋子里曾经有风族人居住过。在这七天的时间里,我和风若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一周以后,天晴了,秋天的天空明亮、高远,像蔚蓝的瓦片般,向着未知的远方伸展着,让人的心里豁然开朗。
老人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身体看上去已经没什么事了。不过,我知道也许这只是暂时的,老人的身体一直靠药物维持。但有时候,我也相信奇迹。
他们的旅程还要向北,一直向北,一直翻越燕山山脉,那里已经是一片大雪纷飞的冬天了吧?我相信,他们一定会不虚此行。
我依依不舍地与风若告别时,记下了他们临别时留下的风之谷的地址:ⅩⅩ市风之谷镇花香街268号。听名字,就是个花香四溢的小镇呢。
我想,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带着老爸到风之谷去看望风若和他的老爸,那时候,两位花白头发的老人坐在一起,一边话家常,一边喝着花香四溢的玫瑰花茶,那该有多美呀!
想到这儿,我拿起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