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如穿衣

妞妞

那天中午，徐盛进店时，其他店员都去吃午餐了，只有小美一个人在。一打眼，小美就知道这男孩不是目标顾客。

很简单，徐盛身上那套运动装，算上鞋子不超过500块，而小美工作的这家男装服饰品牌店，随便一件衬衫也要上千块。在这家店里工作了近两年，以貌取人的眼力，小美早已修炼出来了。不过，出于礼貌，她还是笑着迎了过去：“先生您好，请问需要些什么？我可以帮您推荐一下。”

果然，一句“先生”，徐盛便红了脸，支吾片刻才答：“我……想买套西服，适合……”徐盛迟疑着，不知该如何准确表达。

小美打断他：“职业一点、正规一点是吗？”

不用细问小美也猜得出，这个男孩鼓起勇气走进这家店铺，不过是想买一套看上去够档次的西装去应聘吧，只有这一个可能。他看上去太没有经验了，连准确的表达都不会。

这两年，小美也接触过这类没有完全脱离书生气的男生，目的相同，他们可能打了两个月的工，或者硬省下了一年的早饭钱，来买这套让他们看上去足够有档次的衣服。但这关她何事呢？她只需奉上一流的服务，成交一桩买卖即可。

所以，小美一直不吝微笑和温柔，选了三套风格类似、颜色不同的西装让徐盛挑。

徐盛犹豫不决，显然，他对这种着装外行。后来，小美替他做了主：“黑色太普通，蓝色有点呆板，深灰色很好啊，还显成熟，可以配白衬衫，浅灰色领带，很搭的。”

徐盛挠挠头，不置可否。

小美鼓励徐盛去试一试，关切提醒：“试衣间有鞋子，可以换上。”

十几分钟后，徐盛从试衣间走出来，小美眼前一亮。虽然一度觉得西装过于正统，可她承认，好身材的男子配上得体高端的西装，那种感觉是不一样的，整个人看着都高贵起来。尤其，徐盛有宽宽的肩和窄窄腰身，这是堪称西装架子的身材。

将徐盛拉到落地镜前，小美保持微笑：“先生，感觉如何？”

毫无悬念，徐盛的脸又红了，眼神里，却有一闪一闪的小激动。

几分钟后，徐盛为西装和小美帮他挑选的领带埋单——毫无悬念刷了信用卡，两张。没办法，那种普卡的日消费额度，并不够那套西装的费用，显然，徐盛也是有备而来。

徐盛离开后，小美看了看回单上的签名。

徐盛的字，写得很好看。

会脸红但也会撒谎的男孩

徐盛来退货，是两天后。

店里经常有人为某种需要，临时买套得体的服饰，事后再退掉。前两年的退换货期限是一周，现在条件更宽松，半个月之内，不合适的都可以调换，若商品完好，可退货。

但小美还是觉得，徐盛，这个动辄脸红的男孩子，应该不在此列，没想到，并无例外。

显然徐盛底气不足，红着脸着说西装颜色太老气，朋友觉得不适合他，希望退掉。徐盛偷偷看了小美一眼，从兜里掏出发票和付款底单，小声说：“刚买了两天，当时，是你卖给我的。”

小美不动声色，点头认可：“对，是我，我记得你。”并不打算为难徐盛，惯例询问，“想好了要退吗？”

徐盛飞快点头，解释道：“真的没穿过，您看，商标都完好的。”

小美也不拆穿他，接过包装整齐的西装，例行公事地打开检查。徐盛够小心，连里层的塑料袋都完好保存，显然，一早打定主意要退的。可是……就在小美随手翻到西装的左腿裤脚时，发现上面有一小块硬币大小的污渍，凭经验，小美断定那是红酒渍。许是徐盛没发现吧，一小块，颜色又暗，确实不易察觉。

她抬头看了徐盛一眼，他的眼神明显慌乱起来，看来徐盛是知情的。一下子，小美有些恼怒，总觉得眼前看似单纯的大男生不该是这样的人。小美轻轻摇头，刚要说什么，徐盛忽然飞快地拉了拉小美的衣袖：“谢谢您，我……要么您先帮我退了，过一段时间，我再买回来，我保证，我真的保证……”

徐盛的声音很低，很着急，显然是万般为难。小美轻轻叹口气，终究还是心软了。她将那一小块污渍折叠起来，转头对收银的同事说：“给他退了吧。”

徐盛终于松了口气，还给小美鞠了一躬。小美不由笑了，他到底是有歉意的，不像那些滑头的男子，耍了心计，还那么理直气壮。就为这，小美觉得，帮他一下，也罢了。

对一套衣服的承诺

那套衣服，最后还是返厂处理了，为此，小美被扣掉半个月奖金——意料中的事。是她想帮人，付出点代价也应该。只是被帮的人，不会知道吧。小美感觉，徐盛是不会再来了，一是不好意思来，二是，这种消费水准，三两年内，他还达不到。

之后因为换季，新品上市，顾客增多，小美忙碌着，也就把这件事忘了。

转眼，到了冬天。那天晚上，徐盛再次出现在小美店中时，已经快到打烊时间，小美一眼没认出他来。徐盛换了发型，穿了套小立领的套装，跟当日那个穿运动装的青涩男生，已全然不同。

职场和社会，总是用最快的时间让年轻人成熟世故起来。

徐盛自然认出小美，走到她身边说：“你好。”声音有些熟悉，小美又仔细看了徐盛一眼，才把他认出来，非常意外：“是你？”

小美的确意外，如此重承诺的男人已不多，一套衣服而已。徐盛挠挠头，依旧微微脸红：“我……我来买那套西装。”他说，“对不起啊，过了这么长时间才来，我……”

小美扑哧笑了，倒真的重承诺，但他也根本无须解释，这么长时间，不外是经济缘故。小美心里，就有一种莫名欢喜，但还是笑着摆手：“那件衣服返厂调换了，现在已经没有那个款式了。”

徐盛愣了一下：“要么，你帮我选一套其他的吧，适合我的。”

小美依旧笑，轻轻摇了摇头：“算了，其实这些衣服，真的不太适合你，你现在穿的这套就很好看。”

“可是我……当初……”徐盛想解释，小美打断他：“你要是真对这件小事有歉意，要么……”小美犹豫一下，徐盛脱口说：“要么我请你吃夜宵吧。”

小美欢喜答道：“好。”

适合的，才是最好的

店铺打烊后，小美领着徐盛来到离服装店不远的一家书店。这家小店，环境优雅别致，有餐点，有咖啡、果汁，可以看书听音乐。最好的是消费不高，有时，小美会一个人来坐坐。对于从小地方出来的姑娘，这种微小的生活享受，小美已很知足。

徐盛是刻意要还小美的人情吧，坐下就点了两份干果、水果拼盘，两杯摩卡，还要继续点，被小美拦下了：“别浪费啦，我会心疼的。”

徐盛一愣，小美认真地说：“我真的会心疼，我不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更习惯节俭。”

徐盛的心，就轻轻暖起来，柔和灯光下的小美，眉清目秀，无半点城市女孩惯有的骄矜，更不虚荣，坦白是“穷人家的孩子”。或者是因为这样吧，衣服的事，她才会帮他。尽管小美并不知道，其实徐盛当初买那套衣服，并不是为了面试，当时，他已找到一份公司职员的工作，那次，他是去见追了两年女孩的父母。可是，尽管换了对徐盛来说堪称昂贵的行头，他们还是一眼看出徐盛是“小地方来的”，并且带着讽刺的语气问徐盛，身上的衣服花了他几个月薪水？一顿饭吃下来，徐盛紧张得红酒都洒了出来……

那次见面后，徐盛主动提出了分手，门第间的压迫感让他全然失去对爱情的美好想象，他忽然明白：爱情就如穿衣，昂贵的不一定最好，适合自己的，才得体大方。就像此时，和小美坐在一起，吃点东西，喝口咖啡，说点什么或者什么都不说，全由自己的心意，轻松自在。

没想那次见面，竟成全了两个人的“后来”。徐盛到现在都很庆幸，幸好他回去了，回去履行对一套衣服的承诺，得到的，却是一颗温柔的心，和一份最适合自己的爱情。

“富二代”般的“傲气”

没想到，老爸决定送我的嫁妆，竟然是一套房！一套我所在城市40平方米、价值53万的精装小公寓，老爸得意地说：“当嫁妆，不算很排场，也算拿得出手了。”

我直接傻眼。53万，对有钱人来说，真不算多。可对老爸来说，这绝对是一笔巨款……我用小学生的算术水平也大致算出来，他有生之年不可能积攒下的巨款，我觉得，他手中能有个几万块钱，已经算超乎我的意料。

所以，两件事，第一，我不接受。第二，“老爸，拜托你说说这笔巨款的来源呗，非借即贷吧？”

老爸猛摇头：“闺女，太小瞧你爸了，你忘了，你小时候我就带你坐过飞机，住过星级酒店。我有钱。”

倒是事实。12岁，我小升初那年的暑假，为奖励我高分考入重点中学，老爸做了个决定，全家西双版纳双飞游。那简直是个让人震撼的决定，要知道，在20世纪末的小城市，坐飞机是一件大事情，只有省城才有机场，更别说坐飞机旅游。我妈当即否定了，一万个不同意。否定的原因很现实：太费钱。

我虽渴望，却也知道这事有点儿奢侈，不敢多言。

但是，向来在家中排位靠后的老爸，那一次却非常坚决，一定要给我一个“与众不同”的奖励，记得当时，他说了一句令我非常刮目相看的话：“女孩子是要出去看看世界的，这样，以后才能有出息。”震撼得我差点热泪盈眶。

那一次，我妈竟然没有拗过老爸，但到底自己没舍得同行，最终，同意了我们爷俩儿“双飞云南”。后来我才知道，他俩为此还签订了一份协议，老爸保证“3个月赚回出行的费用”。老妈才算松口。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远行，留下许多让我当时引以为傲的照片，更如老爸所说，大大开阔了一个小姑娘的眼界，从此以后，我对外面的世界，有了渴望。

事后老爸也履行承诺，利用工作之余，在一家私人的汽车修理厂帮忙，靠着自己的技术和勤奋，3个月后，果然赚回了那笔费用，据说，还多赚300元。

并不只是那一次，在用物质宠爱我这件事上，记忆中，老爸真是从来没有含糊过，从小到大，我吃的穿的用的，都堪称精致，一贯是被同龄人羡慕的小孩。在小城，我是少有的童年时学过钢琴和画画、拥有过小提琴和古筝的孩子。那些年，碍于我妈的持家理论，老爸工资上交，用来宠我的资金，全部是他做零工赚取。为此，虽是工薪家庭的孩子，但自小，我很有“富二代”般的“傲气”，这种“傲气”，令我一路走来，从读大学到工作再到谈恋爱，一路信心百倍、披荆斩棘。我26岁这年，文凭、工作、爱情齐备。

我们僵持不下

老爸对我的生活现状极为满意，工作称心如意，男友温良帅气，并且家境优越。订婚时，男友送我的礼物，是某高档小区一套房产的加名权。他说：“从此以后，我的都是我们的。”

所以，且不说老爸这53万从何而来，只说他执意要送我套房子这事，也很多余，我拿出写有我名字的房产证，笑问他：“老爸，您觉得您闺女需要自己买房子吗？”

老爸态度果断：“那我不管，他给你多少是他的事，反正，你得有套自己的房子。我也是好面子的人，闺女出嫁，必须有拿得出手的嫁妆。再说，凡事都有万一，万一……”

他打住话头，或是觉“万一如何”不是吉利之语，可是依旧坚持己见，总之，我理解他的意思：他非要送我套房子不可，一来是他的面子，不让男友家人看轻；二来，真有个万一，进可攻、退可守。他并不在意男友是否给我在房产证上加名，他在意的，是我必须有完全属于自己的一套房子，哪怕不过40平方米。

怎么都说服不了他，我也寸步不让，非让他说清钱款来源，我们僵持不下。

但老爸显然有备而来，看我追得紧，索性坐下来，一笔笔跟我掰扯他这些年攒下的私房钱。大抵从我两三岁算起，他赚了多少工资，多少外快，包括他退休后，被一家4S店聘去当“修理工程师”的薪金……“可是工程师哦！”他口吻夸张，“工程师的待遇相当于高级白领，不含糊。”

好吧，就算他说的都是真的，那离53万也还差一大截子。何况，3年前，妈妈查出乳腺癌晚期，最后一个多月是在ICU中度过的，花费巨大……我记得妈妈过世后，亲戚朋友一度担心老爸为此欠了外债，但他坚持说没有……不管怎样，我不相信他有这么多钱。

最后，老爸急得要指天发誓。

我迅速拦阻了他，逼着亲爹发誓，这可要不得。“好吧。”我说“我信了”，但是，“我还是不能要，我不缺钱，也不缺房子，这些钱你可以留着养老，省得把钱都给了我，日后你穷了，还得跟我要。”为缓和气氛，我跟他开起玩笑。

至此，老爸方面色稍霁，却还是态度坚决：“闺女，这事儿我说了算，你若不要，你结婚我就不来参加婚礼，我可不是跟你开玩笑。”

老爸斩钉截铁。

我住了口，决定不再跟他争了，从小到大，凡事他都让着我，这一次，看样子他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争下去亦无益，成全他好了。

见我点了头，他露出笑脸。

不外是想给他一个惊喜

房子终究还是买了，全款，很快办理完各项手续。他一直陪着我去房管局办理完房产证，看到上面写的我的名字，才放下心来，打道回府。

两个月后，我带着这份颇有含金量的嫁妆嫁入夫门。婚礼上，老爸西装革履，自信从容、大方有礼，偷偷问我：“闺女，你爸还行吧？”

“太行了。”我赞他。

他嘿嘿笑，接受我的赞美。

按照家乡风俗，结婚两日后，我当跟夫君回娘家，称为“回门”。但老爸极为开明，大手一挥，批准我们先度蜜月再回门。

随后，我和夫君飞欧洲，老爸乘通往小城的唯一一班慢车回家。半个月后，玩至尽兴，我和夫君回国，休息两日，转回家乡小城。

启程时并未告诉老爸，中午启程，大约五个小时的路程，算着刚好赶回家吃晚饭——不外是想给他一个惊喜。却不料，惊喜没有，敲开家门的一刹那，我给了自己一个惊吓——熟悉的房门内，已不再是我熟悉的家，房子换了装修，换了家具，也换了主人。

看着门内陌生的面孔，我因太过惊异而语无伦次，对方好半天才听明白我的意图，简短告知我，3个月前，方先生，也就是我老爸，已将房子卖给了他。140平方米，卖了60万——虽我久不在小城生活，也知道这套房子，卖得过于便宜了，想必老爸急于出手。

新房主大抵也误解了我的震惊，飞快声明：“当时签了协议，也已经过户了，你们不能反悔啊。”

我只剩瞠目结舌，手里大包小包哗啦啦掉了一地。

像“痴恋中的情人”

半个小时后，在位于城郊的那家4S店，我将老爸从集体宿舍“揪出来”。看我满脸“怒火”，他并不诧异，立刻堆起一脸讨好的笑，不等我开口质问，主动坦白：“我吧……我一个人，来回跑也麻烦，住这里还方便，房子空着也是空着……”见我依旧愠怒不言，他继续坦白：“最主要……我就跟你实话实说吧闺女，我是打算过两年，我就不干了，到时就去投奔你……”

“你是觉得投奔我我会把你赶出去？”我愤愤开口，“现在好了，你连个窝都没有，到时候我不管你，看你住哪儿。你就知道，到时候我会收留你？！”

夫君听不下去了，偷偷拉我衣袖。我一甩胳膊，转头冲他吼，“要么到时候你管？”

“我管，我管！”他连声点头，冲老爸赔笑，“爸，琪琪就这脾气，她说反话呢。”

“要你说，我闺女我还不知道她？”老爸却不领情，一改刚才的低眉顺眼，转头冲夫君摆强势断喝。

夫君未防备，脸刷地红了，无奈看向我。

我不看他，只是一眼不眨地看着老爸，看着眼前这个转向我后，再次低眉顺眼的男人，作为岳父，他装得如此“威严强势”，而作为父亲，他又如此倾心于把自己低到尘埃里，像“痴恋中的情人”。

他并没有表演天赋，一怒一嗔，都演得那么拙劣、痕迹明显。

我和他对峙着，几分钟后，再也忍不住，我的眼泪刷刷地流下来，不顾身边两个大男人手忙脚乱地哄劝，我任性地哭到不能自已。

半个月后，在房管局，我带着老爸办完了房产证加名手续，办理手续的大姐开玩笑：“这两年，只见过给老婆加名的，给老爸加名的，还是头一例呢。”

去之前，我要挟他：“若是不加名，以后，我必不管你。”

这一次，老爸妥协了。当然，他不是怕我“不管他”，而是，他怎会不知道呢？爱是付出，也是接受，是相互成全对方的情意，如此，此生为亲人，或他或我，方无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