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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学思想与中国现代化

2016-05-14刘金祥刘行健

书屋 2016年6期
关键词:儒学儒家现代化

刘金祥 刘行健

自西方列强用坚船利炮打开中国大门以降的一百七十多年历史时段内,中国曾先后掀起三次文化讨论争鸣的热浪与高潮。在这三次影响甚巨的文化讨论与争鸣中,所涉及的问题固然众多,但核心问题或曰根本问题只是一个,即儒学思想与中国现代化之间的内在关系。

(一)彻底否弃:抽象批判与虚假激进。在中国近现代史上,有相当一部分知识分子主张凭借彻底摒弃儒学思想、实施全盘西化的办法,来化解和平息以儒学思想为核心的传统文化与现代化之间的矛盾冲突,以达到推促中国社会加快现代化进程的目的。真正彻底颠覆和否弃儒学思想的大规模批判始于“五四运动”,而类似运动在一百多年里一共发生了三次。第一次是“五四”前后的新文化运动。新文化运动对儒家思想的批驳程度最为激切、最为广博,其时知识界提出了“打倒孔家店”的口号,对儒学进行了极其尖锐而系统的批判。以陈独秀为代表的激进文化力量对作为学术的儒学与作为政治的儒术不加甄别和区分,用漫画式的笔法对其进行讥讽嘲弄。这次对儒学思想的清剿和挞伐,对于唤醒大批国人打破和摆脱封建思想桎梏,进而接纳和服膺西方先进思想文化,起到了重要的启蒙、开化和引导作用。但从理论上而言,这种简单甚至是粗暴的否定一切的盲目批判,既不能剔除和疗治儒学思想的沉疴痼疾,也不能为中国完成现代化使命开出灵丹妙药。第二次全盘否定儒学思想的运动发生在1966—1976年的“文化大革命”。这次反儒学运动声势浩大,席卷全国,周期漫长,延续十年。“文革”对儒学思想的批判除了造成绝大部分国人思想观念上的混乱和民族文化虚无主义的泛滥外,并未产生“五四”新文化运动思想批判所产生的积极社会意义。第三次批判儒学思想发生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文化讨论的热潮中。当时一些学者尤其是青年学者再次开始对儒学思想口诛笔伐,他们认为儒学思想是中国现代化道路上的最大障碍,必须继承弘扬“五四”以来全面批判儒学思想的传统,直至整个民族全部抛弃儒学思想。今天回过头来审视反刍这三次批判儒学思想运动,不难从中得出这样一种总体结论:主张全面弃绝儒学思想的人,在探寻现代化道路时必然遁入“全盘西化”的歧途,换言之,这种“替代”论只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和一厢情愿的臆测。

(二)“体”“用”之辩:表象折衷与深度排斥。“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是清末洋务派代表人物张之洞提出来的。所谓“中体西用”,就是利用西方现代文明中的科学技术来捍卫和维系封建道统的伦理原则。“中体西用”观点的提出,一方面表明十九世纪末中国一些具有开放意识和开明胸襟的先进人物,已经深谙中国的儒学思想面对西方文明的严峻挑战难以单独承担起拱卫封建政权运转的重任:另一方面也表明,儒学思想在中世纪漫漫长夜中所累积起来的正统性和权威性,在国人(特别是封建士大夫)心中所沉淀下来的情感因素和维护力量,是多么的顽固和强大。“西体中用”思想主要是由我国当代著名哲学家李泽厚先生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所提出的一种兴邦治国理念。李泽厚先生所说的“西体中用”,其“体”包含源自于西方现代化这一包括社会物质层面在内的社会本体和作为社会本体反映的本体意识两个方面,其“用”是依循中国国情和文化传统遴选和运用西方发达国家的科学技术以及相应的政治经济理论、文化价值体系和生活价值取向等。历史发展实践充分证明,无论是张之洞的“中体西用”还是李泽厚的“西体中用”,尽管都秉持了中西文明合二为一、融为一体的良好愿望,但实际上这种良好愿望仅仅是纸上谈兵;二者所能做到的,仅仅是中西方文明的表象兼容与虚假结合。

(三)保守主义与现代儒学:在继承创新中陷入尴尬处境。西方学者尤其是西方汉学家往往把近现代中国的思想流派及其代表人物划分为“激进主义”、“自由主义”和“保守主义”三大阵营。其中“保守主义”以固守传统为主要特征,本文所说的保守主义是指文化保守主义。它以传统文化为依托,以融合古今为路径,有选择地吸纳借鉴西方文化,以顺应时代不断发展的需要。现代新儒学作为文化保守主义思想派别的中坚力量,其主要代表人物为梁漱溟、熊十力、张君劢、冯友兰、钱穆、牟宗三、徐复观、余英时、刘述先、成中英和杜维明等。现代新儒学反对“现代化就是西化”的观点,倡导一种东方式工业文明即“儒学资本主义”的发展模式。现代新儒学认为,儒家思想的“内圣”之道是儒学中亘古不变、历久常新的主题,主张重走宋明理学设计的“内圣外王”的老路,也就是返回儒学之“本初”。“返本”的同时他们还注重“开新”,即适应现代化的需要,开创科学民主的“新外王”盛世。现代新儒学面对中西方文化的激烈冲突,主张吸收西方文化之优长弥补中国文化之短板,体现出包容豁达的学术风范。事实上,新儒家的这些“现代”品格集中表现在三个方面:首先,它强调有选择地继承儒学思想,并主张实现儒学发展必须使儒学与当今世界各种先进思想进行对话和交流;其次,在对待西方文化上坚持比较开明的态度;第三,它始终在密切关注和孜孜探求中国现代化的文化模式,一直致力于儒学思想与现代文明的对接和互洽。

即便如此,现代新儒家与前述“体”、“用”倡导者一样,并没有从根本上消弭儒学思想与现代化之间的隔阂。传统儒学的“内圣”之道,是一种借助伦理经验和道德实践印证天道与人性的内在同一性,从而使儒学成为圣贤的学问,它所提倡的价值观念如贵义轻利、重道轻器、存理去欲、好古贱今、重农轻商、重道德轻科技等等,这与以科学和民主为基本标志的现代文化价值观念大相径庭、相去甚远。传统儒家与现代新儒家的分水岭在于,传统儒学只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价值取向,现代新儒家在此基础上还以助推社会进步为人生追求,以保护自然生态、实现天人合一为最高精神境界。但是,近年来一些现代新儒家开始掉头逆行,希冀通过保留和传承传统儒家思想的“内圣”之学,开创出与传统儒家价值取向迥然不同的“新外王”事业来,这又有些让人匪夷所思。

一百多年来在阐释和厘定儒学思想与中国现代化的关系这一重大问题上,各色政治和学界人物之所以在理论上迷失方向,其客观原因在于中国近代自然历史进程的突然中断,从而造成了历史、现实与未来之间必然联系出现了缺失假象;在主观上则是由于这些人物未能洞彻和把握儒学思想的双重属性,缺乏对儒学思想的本质认知。认清和明晰儒学思想的双重属性,是正确看待和合理运用传统文化遗产的前提和基础。儒学思想的双重属性,主要表现在:

(一)从总体上看,儒学思想既具有封建性的糟粕又具有民主性的精华,它在中国历史上一方面起到了维护封建统治的作用,另一方面又呈具促进中华民族统一、推动中国文明演进的功效;它既是今天中华民族走向现代化的沉重包袱,又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的文化根基和创造崭新文明的精神支撑。伴随清王朝的覆亡,儒学思想在中国社会文化中的主导地位已不复存在,但它的影响依然根深蒂固,挥之不去,它的一些负面因子在现实社会生活中经常复燃发酵,成为社会前行的反作用力。

(二)从对中华民族历史发展的贡献来看,儒学思想既有其积极一面,也有其负面效应。中国是一个多民族国家,政治安定、社会稳定和民族团结统一是国家发展的首要前提。儒学思想中的大一统观念所提倡的高扬群体价值、牺牲个体利益的集体主义和爱国主义精神,是中华民族几千年来虽历经多次分裂、倍罹无数战乱却没有衰亡败落的凝聚力的重要源泉。纵观中国历史演变历程,不难发现,一方面儒家的经邦济世思想与“国格”观念,孕育滋养了包括民族英雄郑成功、林则徐等在内的众多志士仁人;另一方面儒家的大一统观念和对个体价值的忽略轻视,也湮没窒息了社会的生机与活力,从而在很大程度上阻碍了社会进步。

(三)儒学思想是一个矛盾集合体,既具有封闭性又呈现开放性。经过几千年的传承演化,儒学思想形成了自己独特的体系、机制和模式,所以它对于任何一种外来文化都天然地予以排斥。但儒学思想绝不是一个完全自我封闭独自运转的体系,它能够适时吸收和同化外来文化中契合中华民族发展需要的一些有益成分,不断地丰富和强壮自身。最早传入中国并与儒学思想发生碰撞的外来文化是印度的佛教文化。儒学思想对佛教文化既主动吸收又适度拒斥。鉴于佛教中的教规教义和消极出世思想与儒家积极入世理念相违背,故一直被儒家拒之体系之外。而随着儒、佛的互相碰撞与相互渗透,佛教中的许多思想逐步成为儒学思想中的有机组成部分,宋明理学就是在儒学吸取佛教思辨哲学的基础上,将儒、道、佛三家冶于一炉的重要结果。十七世纪“西学东渐”时,儒学对待西方文化也表现出排斥与吸收相互对立的抵牾姿态,一些道学家盲目排外,把西方科学技术说成是“奇器淫技”,主张“立即驱逐”;而以徐光启、李之藻为代表的儒家学派则认为西方科技是“国家之盛治,保太平之策”,奏秉崇祯皇帝力排众议,大力引进吸收西方科技。

(四)儒学思想中贵贱等级观念与尊重独立人格的观念同置并存。儒家学说非常注重尊卑贵贱的区分,着力弘扬尊君忠君思想,极力维护等级观念和君权地位。儒家还特别强调个人对于家庭和社会的义务,而忽视个人相应的权利。但是,儒家一方面注重人的等级贵贱,另一方面又承认小人、庶人也是人,正如孔子所说:“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论语·子罕》)这句话实际上承认了“匹夫”即平民百姓也具有独立意志。孟子更是强调了高贵者与卑贱者之间的同类关系:“圣人之于民亦类也”,“人人可以为尧、舜”(《告子下》)。王阳明认为“满街皆圣人”(《传习录》);李贽则明确提出“尧、舜与途人一,圣人与凡人一”(《古道路》)。

(五)儒学创始人孔子的二重性格及其对中国知识分子性格和民族性格的双重影响。孔子在世时是一个郁郁不得志的悲剧性人物,旧的达官贵族认为他偏执激进,新的豪门显宦认为他拘谨保守,新旧贵族都要放逐追杀他,孔子既要为苟活性命于乱世而使自己识时务,又要实现自己不合时宜的理想抱负,由此便衍生了其相互矛盾的两重性格。一方面他宣称“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论语·卫灵公》),很有些桀骜不驯的气概;另一方面他又主张“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论语·季氏》),很有几分畏葸怯懦的表现。他一方面向往清高洒脱的自由境界,另一方面又诛灭少正卯,扼杀言论。孔子本人的这种双重人格对中国知识分子乃至对整个民族性格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孔子性格中俊伟刚正的一面,铸就了中国知识分子和整个中华民族奋发有为、百折不挠的气节;孔子性格中懦弱矮化的一面,又造就了我们这个民族性格中唯唯诺诺、奴性十足的一面。孔子性格中的每一特点,几乎在中国知识分子和整个民族的性格中都能找到痕迹和踪影。

(六)儒学思想中既有开拓创新的维度,又有僵化保守的质素。孔子自称“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其晚年读《易》韦编三绝。儒家思想所宣扬的自强不息精神,为中华民族的生存发展注入了强大动力;但儒家思想中中规中矩的保守倾向,也使很多国人孳生因循守旧、不思进取的小农意识,孔子自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儒学思想里的这种抱残守缺意识无疑延缓了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成长和成熟。

(七)儒学思想推崇的“天人合一”观念也是矛盾对立统一体。“天人合一”观念在儒家学说里源远流长,孕育于先秦,成熟于西汉,流布于当下。以董仲舒为代表的汉儒建立了天与人相互“感应”的宇宙观,主张国家和个体在外在活动中理应与自然及社会相合拍、协调和统一。而宋代程朱理学认为“天人合一”观念旨在建立内在伦理自由的人性。汉儒和宋儒的“天人合一”,虽然旨趣各异,但在淡化“天”作为人的主宰这一点上却是高度一致的。在没有经历征服自然改造自然活动之前,人与自然的和睦相处实际上是以人在自然面前只有服从没有自由为前提的,这种“天人合一”也是以牺牲人的创造与自由为代价的,倡导这种“天人合一”的理念,无非是希望人类永远在鸿蒙未开、蒙昧无知的原始状态里生存和生活。

(八)儒学思想注重政治伦理教化,忽略对自然规律研究,因而使中国道德伦理与自然科学发展出现畸重畸轻的状况。儒学思想重视人自身、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和谐发展,以“治国平天下”为最高价值标准。儒家所关心的首先是“平天下”,其次才是“富天下”。儒学思想中既没有重视和提倡科学的观念,也很少有排斥和反对科学的表述,甚至有些儒家代表人物,自觉不自觉地摆脱儒学思想中的轻自然、轻技艺特征,致力于探索宇宙万物的奥秘真谛,并取得世所瞩目的成就。

(九)儒学思想中的中庸理论具有二律悖反的特点。中庸思想是儒家学派的重要方法论原则。“中庸”的含义是多方面的,但中庸思想的理论基点是维护矛盾的同一性保持矛盾体的平衡,防止矛盾激化和转化。中庸思想的社会作用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以“中和”为核心的中庸之道,要求待人处世中正适度、谐和一致,借以消除社会中的人际紧张关系,保持社会的有序;二是中庸之道在实际生活中很难真正实行,因为由此引发的副作用甚巨:人们谨小慎微,噤若寒蝉,唯书唯上,不敢越雷池半步,不能申诉自己的愿求和张扬自己的个性。中华民族性格中逆来顺受、得过且过、胆小怕事等特点,是儒学思想中的中庸之道长期演化的逻辑产物。

(十)儒学思想中的义利观在两个极端中摇摆。孔子最早提出的“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成为儒家思想重义轻利价值观的理论源头。儒学后继者们发展了孔子的思想,孟子主张“后义而先利”,强调“惟义所在”不惜“舍身而取义”(《礼记·礼运》),董仲舒提出了明道、正宜而不计功利等观点,对后世儒学价值观影响很大。宋代二程和朱熹都力倡义利之辩,主张功利服从道义。儒家重义轻利的价值观,一方面维护了中国封建社会的稳定,促进了中华民族道德水准的提高;另一方面也对整个社会文明演进(尤其是经济建设)起到阻遏作用。由于这种义利观未能正确反映社会生活中义利的客观现实关系,只有少数人能够真正践行它,这就导致了社会生活中大量欺骗行为和虚伪现象的产生,这种行为和现象在中国历史发展中不绝如缕,从未绝迹。而历朝历代统治者常常用它来训诫钳制草根百姓,使其成为罩在社会底层头上的精神紧箍咒。

自近代以来,实现国家现代化一直是中华民族不懈追求的宏大目标,一批又一批的民族精英,为了实现这一宏大目标上下求索,前赴后继,尽心竭力,百折不回。儒学思想与现代化的关系这个中国近代以来始终争论不休的问题,并未因为社会主义制度在中国的实行而自行解决或自动消失。审慎地对待和理性地解答这一问题,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过程中必须完成的文化使命。

早在十九世纪之前,国人把西方文化视作野蛮人的文化,在文化观上拥有一种天朝大国的心理优势,所以不可能去选择“现代化”,当然也就不会有“现代化”壮剧在中国土地上上演。只有进入十九世纪中叶之后,国人在西方强势面前深深感到自己在许多方面已经落后了,从而对西方文化日趋生发一种谦恭之心和敬畏之情时,国人才放下身段学习效法西方。可见,“现代化并不指一种特殊的变迁,如工业化、西化,或希腊化,而是指一种历史的相对性的现象,指一个社会或国家,自愿或不自愿地所发生的一种‘形变之链的过程,而这种形变乃在减少他自己与其他他认为更进步、更强大或更有声威的社会之间的文化的、宗教的、军事的或技术的差距”。

由于“现代化”在许多西方发达国家已经成为不争的事实,因而它才成为发展中国家预设的目标取向。因为有了西方发达国家所树立的“现代化”样板,发展中国家乃至于落后国家在实现现代化的过程中便有了先例可循,便可以找出一条捷径。这种未必正确的理论认识,再加上发展中国家加快摆脱被欺凌、被围堵地位的迫切愿望,使他们往往试图通过迅速摆脱以落后为标签的本民族的固有传统来抹去民族身上的文化印记,通过机械照搬西方发达国家的“现代化”经验和引进“现代化”的成品来使本民族迅速“现代化”起来。但是,拉美一些国家的沉痛教训表明,这种急于求成的做法其结果往往事与愿违,不仅没有使本国经济社会实现快速发展,相反将本民族引入难以自拔的泥沼和难以自救的困境。

正如一位学者所说:二十世纪初叶以来,全球的所有传统社会在“现代化”的诱惑下,已激起一种“满怀希望的革命”,传统的社会结构与文化价值都在逐一解体与消失中。到今天为止,虽然有些国家已顺利地攫取了“现代化”的成果,跻身于现代国家之行列,但是大部分国家对现代化的真实境界却一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犹如镜中花水中月,始终摸不着捞不到,伤苦悲怆到了极点,传统社会已经消失了,但“现代社会”却渺无踪影,很多国家长期停留在转型期社会中徘徊挣扎,无法进入真切的“现代”之境。其结果是传统文化沦陷丧失,新的文化价值却遥遥无期,“满怀希望的革命”变成了“满怀挫折的革命”,“现代化”远比一般人所想象的要来得艰巨。在所有陷于“现代化”困境的国家中,唯有中国一枝独秀,因为中国的制度优势保证了经济社会发展的稳定性和连续性。但是,中国在追求“现代化”目标过程中毕竟也遭受了较大挫折,付出了较大代价,中国迄今也没有完全摆脱“旧的已去,新的未来”的尴尬处境。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来,中国共产党总结了中国近代以来的经验教训,明确提出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的战略目标。中国特有的国情和近代以来的世界环境,决定了中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必须走一条独特的道路。“中国特色”是由中国特有国情决定的。在国情中,文化传统是一个重要因素。两千多年来一直影响着国人的思维方式、心理结构、价值取向、民族情感、信念信仰、风俗习惯、语言文字等各方面的儒学思想,无疑是中国国情中极为重要的方面。能否在理论上科学回答、在实践中正确处理儒学思想与社会主义现代化的关系问题,直接关系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快慢与成败。

所谓“儒教文化区”,是指东亚那些文化传统、价值取向、道德心态、生活习俗等方面直接受儒学思想影响的国家和地区,如日本、韩国、新加坡,以及台湾、香港地区等。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的三十至四十年里,这些国家和地区在经济上实现了非同寻常的惊人增长,被全球经济学界称为“东亚经济奇迹”。在经济高速发展的同时,这些国家和地区还在很大程度上避免了西方发达国家现代化所引发的社会弊病,不少海内外学者把这些国家地区获得辉煌成就的深层原因归结为儒学文化或儒家伦理在这些国家和地区所发挥的作用,还有人直接把这些国家和地区的经济制度称之为“儒教资本主义”。这些看法,无疑是具有一定片面性的。上述这些国家和地区的快速发展及较好的社会秩序和风尚,是多方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而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们比较成功地吸收了西方现代思想,所以,不能简单地把功绩全归结到儒学思想头上。但是,儒学思想为这些国家和地区的经济腾飞,的确起到了不容小觑的支撑、引领作用。现在,这些国家和地区正在向后工业化社会过渡,尽管过渡过程中遇到了许多坎坷和波折。

所谓“后工业化社会”,是指那些完成工业化以后享有高度物质文明的发达国家的当今状态。西方发达国家在发展市场经济、创造高新技术的过程中,往往造成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之间关系的失调,表现为人际关系冷漠、人们普遍精神空虚、大量家庭崩溃、许多人道德堕落。有的西方学者认为,只有东方儒学思想才能治疗以上社会疾病。从“儒教文化区”的经验和“后工业化社会”的教训中,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在实现现代化的过程中,儒学思想的确有其重要作用,在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进程中,我们应该利用作为儒学思想发源地的优势,充分释放儒学思想中的有价值成分对现代化的功效。

儒学文化传统绝不仅仅代表中国历史,它也给当代中国打上深深的印记,在很大程度上规定着现实中国的基本特征。对于儒学思想及其文化传统,我们不能像近现代三次文化争鸣中一些知识分子那样,采取全盘否定的态度,只能设法赋予这种文化传统以新的更大的活力。如果说,文化传统的衰落是一个民族历史性的悲哀;那么,试图摆脱这一处于衰落中的文化传统,则会给一个民族带来更为深重的悲剧和灾难,从某种意义上说,文化传统的灭亡就是拥有这一文化传统的民族的灭亡,拯救一个民族也就是拯救这一民族的文化传统,现代化的过程就是文化传统自我更新的过程。一个多世纪以来,中华民族一方面在顽强地追求着现代化的实现,另一方面又未能自觉地意识到更新文化传统的必要性和紧迫性,而只是在反对文化传统与回归文化传统之间进行左右摇摆。这是中国近现代思想发展的最大困境,也是中国现代化进程中的最大阻力。我们应彻底走出儒学思想两极摇曳的文化窘境,在思想观念和现实发展中将儒学文化传统与现代化进行有机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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