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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村庄》

2016-05-14金少庚

农村农业农民·A版 2016年6期
关键词:丛林中石柱野猪

金少庚

自己一连生了两个女儿,母亲自己也闹不清楚是啥原因。按照村里接生婆大嘴教她的秘法,她一连几个月都上山采野药,进行煎熬,然后咬牙服下。肚子逐渐大了,盼的是个男孩,可一出娘胎,仍是女娃。她问大嘴,按你的法儿都吃了几个月的苦药了,可咋还是这样子?大嘴说,别的都生男娃了,可你还是这样子,可能是你的命吧!

“那可咋办?”母亲一脸迷茫、惊恐的样子。

“再试试,不过,事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大嘴说。

抱着这种心态,母亲更是拼命地干活儿。她每天把家里活儿干完后,上生产队挣工分,晚上回家后做饭、洗衣、刷碗,然后把自己采集的野山药熬上,开始坐在堂屋里纺花。“吱扭、吱扭”的纺花声,经常把大姐、二姐从梦乡里弄醒。有一天夜里,大姐赤脚跑下床,看见母亲仍在纺花,旁边昏暗的煤油灯在一闪一闪地跳跃着,母亲年轻、俊美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十分安静。

听见响声,母亲抬起头,看见大姐靠在墙边,她双手仍不停地纺着,问道:“干啥哩,睡去吧,我一会儿就了。”

大姐小声地说:“妈,你也睡吧,要不一会儿就天亮了。”

“好,我这就去睡。”母亲仍在摇动着“吱扭、吱扭”响的纺花车。

母亲十分想睡一会儿,可她不敢睡。西房住的奶奶虽然睡着了,可耳朵十分管用,只要听不见纺花车的响声,她便能立马睁开眼睛。她给三个儿媳妇规定十分苛刻,每人每天轮流做饭,夜晚每人轮换纺花织布,不准停歇。有一次,二儿媳偷着睡着了,她一脚踢开门,上去就是几个大巴掌。二叔从房间里跑出来,护着媳妇,竟挨了奶奶几个大耳光。

不过,奶奶也是为一家人操碎了心。爷爷早年就去世了,奶奶一个人领着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过日子,靠吃工分的年代可想是多么不容易。之后,陆续又给两个儿子找了个媳妇,也算安家了。可轮到父亲时,家里实在太穷,相不来媳妇。老大媳妇生了一男一女,仅住一间屋子。老二媳妇生了两个男孩,住了一间半屋子。父亲在外搭了一个草棚,和奶奶住在一起,所以更是无从说起媳妇的事。

父亲和母亲的结合是很偶然的。有一天,村里突然来了几个四川讨饭的女子,说只要有口饭吃,愿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奶奶便跑去领回一个,弄了盆洗脸水,让讨饭女子洗洗头、脸、手。“就这吧,住俺家老三的草棚吧,管有你吃的。”女子清秀的脸上显出无奈、害羞的神色,点头默许了。那些年,从四川到河南讨饭的人十分多,很多女子迫于生计落户河南农村。这个清秀的女子——我的母亲就是其中一人。那一年,母亲16岁。

母亲是从四川逃荒来的,在村里,在家庭中,自然少不了歧视。大娘、二婶常以长者的身份使唤她,而母亲从不抱怨。小姑仓花也常常辱骂她:“蛮子,还不下地干活儿去,想享福,回你们四川老家去。”母亲虽有怨言,也不敢多吱一声。之后,连续生下了大姐、二姐,在家地位更是低人一等了。所以,她整天没黑没夜地干活儿,仿佛想减轻罪债似的。

只有生个男孩才能抬起头来。母亲抱定了这样一个信念。按照大嘴的说法,只要生产队一有空,她便上山来采山药,回家煎熬服用,再挖点野蘑菇之类的山野菜补贴家用。每次看到采到的野菜能够支撑家中几顿饭时,母亲总是在心里能找到一些可以自我安慰的东西。

每次上山时,父亲总是叮嘱她,别走散了,山里可不是闹着玩的,野猪呀狼呀不说,光那几个土匪碰见就不得了。

奶奶听见这话时,总是在一旁拿眼瞪父亲,不想让他多说。

“我们好几个人哩,没啥事的。”母亲说着,拎着篮子,背在身上,走出了院子,和约好的几个媳妇向村外的山上走去。

5月的石柱山,从外观看,显得苍远而茂密,山顶上自然形成的两块石柱型巨石似两个戏耍的孩子,数十里外也能看得见;从内观看,显得杂乱无章,山石怪坡林立,野沟横树杂草丛生。山深处的石柱洞更是神奇无比,洞口只容二三人通过,进洞后方显另外天地,但很少有人进去,说是那里也有山泉常年供水。里面有獐子、猩猩、猴子、野兔等野生动物盘踞方圆50余里,占据整个石柱山的十分之一。近年来被土匪所据,外人不敢前往,怕丢了性命。

生长在石柱山内的各类野菌成了山下居住群众的活命之物。村里女人、媳妇们常年结伴到山上采摘野生菌类,偶尔还能逮着个山野鸡之类的动物,回家烹食,鲜味能飘满村里的家家户户。

母亲采摘野菜十分卖力,小半晌时间,背上的篮子里已装满了各类野菜。当她觉得有些沉的时候,坐下休息片刻,这才发现,一路来的另外几个村里妇女早已走散,不知摸到哪里去了。

前面有一个比较突兀的荒丘,母亲紧走几步,穿过几片丛林,把背篓解下,坐在山丘当腰中的一块石头上,准备歇歇脚后就折回村子。

太阳暖洋洋地照在荒丘上,一种少有的舒服穿透母亲的身体。她躺在了荒丘的草丛上,在阳光的照射下,睡意袭来。她闭上眼睛,在不知不觉中似睡非睡地睡着了。

恍惚中,母亲觉得有人坐在前面。她一惊,随即站了起来,又跌倒,撞翻了菜篓子,颤声问道:“你是谁?你是谁?”

一个40岁左右的男子坐在母亲对面的石头上,双目正炯炯有神地注视着母亲。面对母亲的惊慌,他从嘴角里发出一声冷笑:“你怎么敢到这里来,来这里就不怕出事吗?”

“你想干什么?”母亲退后一步,旋即跌倒,连声地问。

“你回不去了,留在山上给我做个伴。”中年男子说。

“不行,我还有男人和几个孩子哩。咱俩又不认识,给你做个啥伴!”母亲说。

男子不再说话。突然间,他从腰间掏出手枪,“啪”“啪”“啪”三声枪响,藏在丛林中的一只不大不小的山野猪蹿了出来,挣扎几下后,倒在地上。

“弟兄们,把它抬走,够吃两天了。”

男子话音刚落,从丛林中又跳出十来个背枪背刀的汉子,迅速地用绳子捆紧野猪的四蹄,抬起野猪,一转眼,便没入了丛林中。

母亲更加恐惧起来。她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进入茂密的山林深处,撞入土匪窝了。

“你是哪个村的?”中年男子问道。

“俺是南蛇湾村的。你放俺走吧,一家人还等着我回去做饭哩!”

“知道我是谁不知道?留在山上给我做饭吧?”

“不知道。俺不会给你做饭的,放俺走吧?”母亲已由恐惧变为稍稍镇定。从中年男子说话的口气上,她感觉到他并不是一个传说中杀人放火的土匪头目。

“南蛇湾村?”中年男子自言自语了一声,抬头望着头顶上火辣辣的太阳,仿佛进入了某种回忆的状态。

一阵山风刮来,丛林中发出“哗哗”枝叶摇动的声音。从影影绰绰的树影中,母亲看到有人影在晃动。

中年男子的脸色突然阴沉下来,双目变得凶狠起来。他狰然一笑,凄冷的话语中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味道:“你走不了了,南蛇湾村的小娘们。”

母亲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毛骨悚然传遍了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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