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惯坏的孩子
2016-05-14潇湘子
潇湘子
那天来了一个明星到学校里讲座,我很激动,激动之情跟同学拥抱尖叫都还没宣泄完,就往家里打电话想跟我爸说。
电话通了之后我爸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我就滔滔不绝地说起了这个明星,说他演过什么,比电视里帅多少……我爸在电话那头有点儿异乎寻常的冷漠,我的兴奋显得突兀而尴尬。我不太高兴,沉默地等待他的回应。
“激动什么啊,不能遇到一点儿事儿就这样。这以后……”你看,他就是这样,我哪怕流露出一点儿稍微过激的情绪,甚至都不算过激,仿佛他都能从中看出什么异乎寻常的端倪来,然后揪住不放,上升成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级别的大道理去。而我,烦死了这大道理。
这道理我都懂我都懂,我小学就知道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你也不用总告诉我好好学习,因为我也知道要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你也不用告诉我要好好对长辈,因为我知道孔融让梨,知道百善孝为先。你还要说什么?每次我都想这么问他。
我有点儿生气,那点儿兴奋早就被他的反应催生成了反感,在电话这头沉默地抑制着。他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什么,没什么事儿就挂了吧。
他穷追不舍,还是问我怎么了。
我再回答了他五次没事之后,耐心终于耗尽,压抑的反感和以前积累的不满终于喷薄而出,“我就听了个讲座!我能怎么了!”那边有点儿不知所措,支支吾吾地想要解释。
嘀……
我挂了电话。
气势正旺的我为什么没有乘胜追击打个漂亮的翻身仗呢?因为我突然鼻子一酸,哭了。
你懂那种委屈吗,也许是热脸贴了冷屁股的委屈,也许是不被理解的委屈,或者是因为不被信任的委屈。我都这么大了,你还觉得我什么都不知道吗?还像小时候一样,我把掉在地上的东西捡起来要吃,你拨开我的手,告诉我脏吗?
他好像总觉得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需要关照,需要嘱咐,需要适当的责备,需要敲响警钟,需要旁敲侧击地打探,需要喋喋不休地教诲。
我对他的反感,就像异域入侵的植物,疯狂地生长起来。我也好像有恃无恐,知道他要告诉我的东西,我早就已经知道了。他则江郎才尽,只能一遍遍重复着过去的话,而我再也不是那个觉得他说什么都是对的,无比依靠他、倚赖他、相信他的孩子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边委屈地哭,一边就想起以前的时候,他一遍遍地告诉我过马路要看红灯,借人钱要还,要帮助别人,碰到别人要说对不起,要和同学好好相处,要尊重老师,饭前要洗手,不要剩饭菜。
有人说,在父母眼里,我们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子,也许这话是对的。他们好像最不相信我们,却又好像最相信我们。
他们不信我们能过好这一趟马路,却相信我们一生都平安健康。
他们不信我们能做好一顿饭菜,却相信我一生都幸福快乐。
他们不信我们能处理好和某个朋友的一点点小摩擦,却相信我们以后会朋友遍天下。
他们不相信我们能坦然地面对眼前这一点点小挫折,却相信我们能平稳地度过这一生。
他们真奇怪不是吗?
小时候我分不清6和9,在纸上一遍遍写,一遍遍错,我妈有一阵儿好像放弃我了,觉得我是个不可救药的傻孩子,可后来又好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拉开灯,拽过一沓子纸来,一遍一遍地教了我整整一个晚上。我现在闭上眼睛,都还能看到那一张张布满6和9的纸。我突然后悔挂了我爸的电话,他一定很难过吧,不是吗?他们曾那么耐心地对我们,好像愿意用一生来回答我们同样一个问题,可我们却扔下电话,不愿意再多听他讲一句道理。
电话又响了,是我爸打来的。这之前他已经打了四个,我都赌气没有接。
我刚按下接听,里面的声音就急促密集地传过来。“爸爸错了,爸不该那么说,爸给你道歉。爸以后改,多吃点儿多穿点儿,别乱跑,注意安全。”我没绷住,在电话里笑话他,笑他不矜持,教训完闺女还要上赶着道歉,道完歉还不忘说那套万年不变的嘱咐。
他也笑了,然后又作了半天肤浅的自我批评。
后来,他又发了一条长长的短信给我。那一定花了他很长的时间。
我仿佛能看见那个场景。
他眯着有点儿花的眼睛,拿近了看不清屏幕,拿远了又打不好字地挣扎着。手指常常不小心按到旁边的字母。常常忘记这个字该怎么拼。不知道怎么打标点。不会改前面的字只能删了重新打。
这是我亲爱的爸爸,他对我有那么多的耐心,耐心到愿意给我发那么长的短信,耐心到愿意跟我讲一个道理一讲就是二十年,耐心到尽管我烦他怨他他还是怕我过得有一点点不好。
是的没错我没说过我不好意思也没机会说。
爸,我爱你,我爱你。
语嫣编后语:我们时常对陌生人友好而礼貌,却往往对最亲近的人随意发怒。语言是一把双刃剑,有时候你无意的一句话就伤害了自己最爱的人,所以你总是在后悔,当初何必补上那句刺人而又多余的话呢?
编辑/王语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