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记不记得我
2016-05-14陈小愚
陈小愚
作者有话:
小愚很喜欢吃臭豆腐啊,去过长沙,长沙的臭豆腐特别好吃。有天我上街吃臭豆腐,看到炸臭豆腐的姑娘真美丽,扎一个半丸子头,圆圆的脸蛋被油锅映得红扑扑的,手指甲干干净净,看着特别舒服,臭豆腐也炸得很好。来世,我想变个男生,去爱一个这样的姑娘。
年轻的姑娘总有一天会老去,可你有张不老的脸,因为十年如一日的爱情。
One 姑娘还是年轻的好
蔡青吻一直想去西非,听说西非有种很甜的植物——西非竹竽,甜味是蔗糖的几千倍。
“会甜到掉牙吧?”张世迦简直无法忍受。
“是你牙齿不好吧?”蔡青吻学着广告里白百合的语气,鼻孔朝天地说道。
最近张世迦常来店里,十几方米平的美甲店,同时也卖香水。他每周来一次,和他那沉迷美甲的小女友一起。读研即将毕业的老男孩交往新生学妹,蔡青吻鄙视他,这么多年一点没变,尤其当他把那句“姑娘还是年轻的好”挂在嘴上时,特别欠抽。
年轻的热爱粉色的姑娘要求总是别具一格,这次竟然要求把十只手指甲弄成不重样的Hello Kitty,蔡青吻则认为那只肥猫有一张万年不变的脸。
姑娘不痛快地指出:“把蝴蝶结变成花就不一样,这世上有那么多花的种类。”
蔡青吻给姑娘指甲润油,淡定地开口:“哦,是吗?那你愿意给Hello Kitty头上戴朵菊花吗?”
姑娘有些生气了:“你怎么这么死板呢!”
张世迦躺在沙发上边玩手机游戏边搭话,想要调解氛围:“是啊,她就是一个很死板的人。再说了,菊花有什么不好,那么多诗人爱咏菊。”
他开始跟他的小女友讲蔡青吻高中时期轰动一时的事迹。那时候蔡青吻成绩很烂,她一直就不是个成绩好的女生,喜欢小说,除了语文成绩好一点,没有什么特长。
班主任是政治老师,高三最后一个学期找蔡青吻谈过几次话,她没有一句听进去。有次在课间他没收她的小说——《源氏物语》,非常厚的一本,并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一页一页地撕毁。
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学生都是会读书的学生,当然也不是所有老师都是能支持年少孩子幼稚梦想的老师。蔡青吻从那天之后再也没能上过政治课,高考政治答题部分一片空白。
张世迦的语气里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他的小女友听得目瞪口呆,夸张地对埋头给她绘制Hello Kitty的蔡青吻说:“你好有种哦……”
蔡青吻呵呵笑一声,不说话。
不是每个人都要有好成绩才能过得快乐,蔡青吻挺知足的,她一点也不后悔把某些选择从人生中剔掉。而当张世迦搂着做完指甲又买了几瓶香水的小女友招摇而去时,她在考虑要不要把张世迦从她的人生中也剔除掉。
Two 明的明媚,暗的忧伤
他知道她太多秘密了。
从小学开始,十几年如梭光阴,张世迦见识过蔡青吻小半生的所有不堪与狼狈。相反,蔡青吻见证了张世迦的一路光芒。她像他光芒下拖出来的影子,与他形成鲜明对比。
若要说蔡青吻是个人缘不好、成绩糟糕的学生,张世迦则是那种成绩好又受人欢迎的学生。他可以参加游戏赢得丰厚大奖,也可以随随便便就考个好大学,可以当游泳队主力随便游一游就游到第一名,也可以让女生们崇拜他,让男生们和他称兄道弟。
他过得那么游刃有余,好像任何事情都可以手到擒来,轻松得不能再轻松了。可是蔡青吻呢,用班主任的评价,就是个性格不开朗,以后没准会犯下大错的人。
“家庭贫困又不是你的错,你性格开朗一点会怎么样?”
“你爸妈吵架能影响到你什么?你专心一点读书好不好?不要总是依靠父母,父母能给你什么,你应该好好努力考上大学,找份好工作,然后去孝顺他们。”
“不要以为看了几本书就会写小说了,你以为你是韩寒吗?学人家写小说。”
“再被我发现你看那些不正经的小说,写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下次我就不是撕毁你的书那么简单,我会打电话给你爸,他揍你一顿你才知道厉害。”
班主任在办公室数落蔡青吻,他说话的时候口水会喷到蔡青吻脸上。张世迦来领游泳比赛的奖金,站在旁边听了许久。他不光听,还会插嘴,于是就变成这样——
“我家要是贫困,我也开心不起来。”
“爸妈吵架很影响学习啊,小孩子吵架就算了,都是大人了怎么还吵架?”
“看小说也没什么不好啊,至少她语文成绩挺好的,没准她以后比韩寒还出名。”
班主任的脸黑得像雾霾天,如果张世迦不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他一定会把这个喜欢插嘴的讨厌鬼教育一顿。
傍晚放学,蔡青吻照例去父母摆的臭豆腐摊子上帮忙。看着他们因为一点小事吵架然后罢工,她表情麻木地接过他们的活,默默炸着臭豆腐。
看着黑色的豆腐块在油锅里漂浮,她觉得像在炸自己。
直到张世迦出现在眼前,把游泳得来的奖金在她面前晃了晃,说:“蔡青吻,你家摊子今天的臭豆腐,我们游泳队全包了!我那份多加点豇豆,多加点香菜。”
他站在那里,像过去从小到大无数次看蔡青吻炸臭豆腐一样,眼睛盯着蔡青吻的每一个动作,从油炸、加料到打包,一气呵成。
临走,张世迦一边咬着豆腐包一边说:“你知不知道,你家的臭豆腐特别好吃,全世界第一好吃。”末了,他又加一句,“尤其是你炸的。”
看着他走在夕阳里的仿佛绽放着光芒的背影,蔡青吻开始帮父母收拾小摊。
回家后,她翻出小红皮日记本,在“喜欢的东西”那一页下面加上一句:张世迦的背影。
而“讨厌的东西”那页,她很久以前写在第一个的是——臭豆腐。
Three 做人不能太蔡青吻
美甲店下班后,蔡青吻会在隔壁便利店买几个肉包子,到大学对面的公园坐一坐。
蔡青吻偶尔能看到张世迦和小女友在那里约会,更多时候,会有些流浪猫狗,嗅着肉包子的味道过来,围在她脚边等待投食。
蔡青吻吃包子不吃馅,只吃皮,她把馅投给流浪猫狗,边投边说:“不要抢,人人有份。”
看到大狗把肉馅抢着吃掉,还抓咬瘦小的猫狗,蔡青吻会很生气,骂不走大狗,就张牙舞爪站起来赶它们走。她手舞足蹈的样子特别像在跳一种非洲土著舞,手脚不协调,滑稽得好笑。
可是这天,她惹怒一只大凶狗,狗扑过来在她小腿上咬了一口。
如果不是带着小女友经过的张世迦跳出来把狗赶走,后果会更严重。
送蔡青吻去医院包扎、打狂犬疫苗回来,张世迦看着走路一瘸一拐的蔡青吻,自顾自站在路边笑。车子一辆一辆驶过,没能盖过他的笑声,他说:“做人不能太蔡青吻。哪有人像你这样跟狗吵架的?既然都是流浪狗,谁吃多、谁吃少都一样。”
蔡青吻还在生气:“哪里一样,没有人天生想要弱小,想要流浪。相比那些大狗,小狗们活得更艰难,你这种衣食无忧的有钱人,哪里懂弱小是什么!”
张世迦把蔡青吻送到她的出租屋楼下,问她:“你住几楼,确定不要我送你上去?”
蔡青吻看了他的小女友一眼,姑娘自始至终不耐烦地跟在后面,噘着嘴一遍一遍地说:“学长,我们看电影要迟到了……学长,能不能快点啊?”
“不用。”蔡青吻一瘸一拐地往楼梯上走。
外墙斑驳的老公寓,像龟裂的大地,没有电梯,蔡青吻住七楼。
小时候,蔡青吻家隔壁住了一位老爷爷,年轻时恶斗歹徒,伤了一只脚。那时候蔡青吻家也住七楼,老爷爷就住在蔡青吻家对门。
老爷爷喜欢到公园里喝茶,傍晚蔡青吻放学,他正好从公园回来。老人有骨气,不许人扶,于是蔡青吻爬上七楼,他还在一楼。蔡青吻打扫好房间,老爷爷才爬到三楼。等她给阳台的花浇完水,再做两三道习题,才听到他在楼道口的动静。
身体健康难以理解身有残疾的不便,蔡青吻现在总算能体会了。当她爬上二楼的二分之一楼梯口时,张世迦和他小女友已经坐上出租车消失在长长的街道尽头。
等她爬上三楼,又看到他们坐着出租车回来了。
看着张世迦走下来的一瞬间,她知道,自己可能一辈子都无法从心里剔除掉他。
Four 不要再开那种玩笑
张世迦一边扶蔡青吻上楼,一边抱怨:“怎么搞的,住这么高的楼层,你又不用减肥。”
蔡青吻开玩笑:“至少掉下去的时候,不会残废。”
楼梯狭窄,只能两人并行,张世迦的小女友跟在屁股后面,笑点很低的姑娘哈哈大笑起来:“掉下去当然不会残废,会完蛋啦,姐姐你好幽默哦。”
可张世迦却黑了脸,一言不发,好像中了邪。
出租屋二十几平方米,大概是张世迦长得太高,蔡青吻从未觉得房子这么拥挤。他扶她在小沙发上坐下,仿佛很熟悉似的在房子里转一圈,拉开冰箱,被书香气袭了脸,只觉无言。
冰箱没有接电,里面堆着蔡青吻到哪都带着的小说。
她大概是这世上唯一拿冰箱来储存书籍的人,房间的各个角落,也四散着小说,马尔克斯、毛姆、柯艾略、村上春树、东野圭吾,还有那些张世迦听也没听过的作者名字,在这小小的房间里拥挤着。
红色的小沙发、碎花床单、蓝色的窗帘,还有阳台上几盆养得生机盎然的仙人掌和多肉,在上百本书籍的衬托下,这个房间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他能想象,没有工作的日子,她就窝在沙发上看一整天书的情景。
小女友随手拾起一本绘本,问:“这么多书,我可以借几本回去看吗?”
在蔡青吻发作之前,张世迦急忙把绘本从小女友手中抽出来,放回原地:“不要动她的书,你可以要她的命,但是不要动她的书。”
他还有阴影,高中时他随手翻了一下她的王小波,差点被剁手。
所以他能理解,为什么她把班主任当作这世界上最恨的人,甚至固执地在高考上把政治试卷空着。一页一页地撕掉她心爱的书,无疑是对她剥皮削骨。
小女友又在催了:“学长,到底好没有?电影都放完了。”
蔡青吻赶他走,他走到门口,又折身回来,用很严肃的语气说道:“蔡青吻,你以后不要再开那种玩笑。”
“什么玩笑?”看他认真的样子,她一头雾水。
他指了指她的阳台。
很难被逗笑的蔡青吻哈哈大笑起来:“你傻,但我又不傻,那只是个玩笑,大好人生,我不会真的想不开。”
张世迦静静地看着她:“谁知道呢,你又不是没有想不开过。”
高二,在大坝露营秋游。
男生们喜欢逗蔡青吻,他们给她取外号——小豆腐块,开她的玩笑。他们对蔡青吻说:“喂,小豆腐块,你敢从大坝上跳下去,我给你两百块,不,五百块,敢不敢?”
张世迦记得老师们把她捞上来时的场景,这么多年,她跳下去的那一幕,始终印在他的脑袋里,挥之不去。
这让他想起一篇课文,杰克·伦敦的短篇小说《在甲板的天篷下面》。一个美丽的贵族小姐,用一枚金币引诱一个男孩跳海去捡,最后男孩被海里的鲨鱼咬成两段。
蔡青吻后来对他说:“我就是那个小男孩,你们最好不要用金钱引诱一个受够贫穷滋味的人,就算大坝下面有鲨鱼,我也会跳下去。”
那时她爸爸脑溢血瘫痪在床,她一天只吃一顿饭,五百块对她来说,是全家一个月的伙食费。
Five 岁月遗漏了什么
蔡青吻被狗咬伤后,张世迦往她的出租屋跑得很频繁,好像真怕她会掉下去似的。
他把冰箱里的书清理出来,插上电,把里面堆满水果蔬菜和牛奶。这个看起来生活不能自理的金贵少爷,系起围裙在蔡青吻狭小的厨房里炒菜。
蔡青吻觉得好神奇,吃着还不赖的西红柿炒蛋,怀疑他不是过去那个她认识的张世迦——那个小时候怕虫子怕得要命,拧个矿泉水瓶盖子都嫌麻烦,家里有做饭保姆,周末有司机接送,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衬衣,在学校食堂吃饭都要自备碗筷的矫情少年。
不知什么时候,仿佛一阵风吹过,他迅速地长到了一米八多。好像岁月遗漏了什么,蔡青吻遗漏了什么——那种催人成长的东西。
吃了七八天他做的饭,蔡青吻的脚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最后一顿,她搁下筷子问他:“说吧,你有什么阴谋?”十几年的相识,她说这话不是没根据的。
张世迦在被拆穿后傻笑几声,点开手机找到一部小说推到她面前:“我女朋友不喜欢这个故事的结局,我说你写得肯定比这个作者写得好,你看那么多书,也爱写小说,你写一篇给她好不好?”
看在他给自己做了八天可口饭菜的分上,蔡青吻答应了他。
一个星期后小说交过去,张世迦又来了,表示小说写得很好,小女友很喜欢。
他堆着笑脸,那张脸上仿佛能生出阳光来:“我女朋友报了个烹饪班,她交了钱又不想学了,你替她去学,学回来再教她好不好?”
蔡青吻想,她自己的厨艺够糟糕的,去学一学也不是什么坏事,还是免费的。
又过了一个月,张世迦再次出现,这一次,他请蔡青吻到很贵的餐厅吃饭。
“说吧,还有什么事?”蔡青吻用叉子叉着牛排,却有些想念西红柿炒蛋,她这骨子里的贫穷啊,自己也觉可悲。餐厅那么明亮,张世迦那么明亮,她心里却好黯淡。
他不用开口,她就知道是和他的小女友有关。
他堆着那张欠揍的笑脸说:“我女朋友有事,不能陪我去参加学长婚礼,你陪我去好不好?”
蔡青吻目光定在牛排上,心里漫上寒凉。
什么时候是个头呢?什么时候,张世迦与她之间的对话再无第三人?什么时候,她不用成为别人的替代品?
她手指在桌面敲了敲,然后说:“可以陪你去,给我五千块,这是最后一次。”
如果他不傻,应该知道拒绝。
两人之间,前一刻还算亲近,下一刻,却好像冷掉的牛排,也像冷冰冰的刀叉,带着点疏离的危险。
张世迦脸上的笑容僵住,他站起来走掉了。
蔡青吻坐在那里,对着牛排一口都吃不下去,她想着,到底是她说的数目少了,说多一点,张世迦或许能知难而退。
外面下着雨,从餐厅看出去,可以看到张世迦跑向马路对面的ATM提款机的身影。他穿那件灰色的帽衫,在细雨中好像又回到健步如飞的少年时代,与跑向药店买创可贴的少年身影重叠。
噢,如果细看,你能发现蔡青吻左边眉毛的眉尾有个小缺口,那是一道细细的疤痕。七八年前,同样是下雨的夜,晚自习结束后冒雨匆匆跑回家的蔡青吻,被来接张世迦的司机开车撞上。
她忘了是什么割伤了眉尾,血混着雨水流淌下来,她拾起书包要走,张世迦拉住她坚持要去医院。
尽管她一遍遍告诉他,她没事,尽管他的司机在一旁小声说:“没准是她故意撞上来的。”
张世迦还是坚持着,最后拗不过蔡青吻,便只是冒雨飞奔跑向药店,给她买创可贴。
十分钟后,重新出现的张世迦,把崭新的散发着新钱味道的五千块放在桌子上。
那张脸上挂着一点细小的水珠,头发有些乱,可他再狼狈,也比大多数人要好看。
蔡青吻数着钱,张世迦用一种悲凉的目光看着她,说:“蔡青吻,我们是不是永远都不能成为朋友?无法交心,只谈金钱?”
蔡青吻心里隐隐地疼,不自然地扬了扬手中的现金:“不多不少,刚刚好。”
Six 开口索求是徒劳
如果你了解蔡青吻的小半生,就会知道她是这样的姑娘。她固执又死板,可以做得很决绝,可以做到事不关己,不喜欢的绝不会说喜欢。
唯独喜欢的,她会埋藏在心里。而在喜欢一个人这件事上,蔡青吻也固执又死板。
你不会相信,她喜欢张世迦十年了。
她疯狂地赚钱,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攒钱的机会。等存够了钱,她要去西非,找一找西非竹竽,去去心里沉积多年的苦郁,解一种叫作“不能开口的爱情”的毒。
小时候,路过百货公司橱窗,蔡青吻望着里面的小红皮鞋,知道就算开口,妈妈也不会买给她。蔡青吻见证了妈妈在爸爸还在世的那些年里求爸爸爱她,爸爸去世后,她又求那些交往的男人爱她,可最后,他们一个个都离开她,没有再回头。
蔡青吻骄傲地以为,如果得不到,开口索求是徒劳,会让自己看起来更可悲。
那个发光发亮的张世迦,浑身散发炽热的光芒,可望而不可即。蔡青吻正在一岁一岁地老去,他却交往着一个比一个更年轻的小女友。他会在这所名校硕士毕业,会成为一名律师,会走上金光闪闪的道路。
蔡青吻呢?她不知道自己将何去何从。
用长达十年的时间来喜欢一个遥不可及的人,那种滋味是苦涩的,或许只有西非竹芋的甜能去除那种苦。
距离可以去西非的目标,还有很远。
就像蔡青吻不能决定她人生中什么时候会发生什么事,也无法预知婚礼现场会遇到老同学。老同学开她和张世迦的玩笑:“想不到你们两个人会在一起,张世迦,你妈不是给你相了一个条件很好的姑娘吗?看不上那姑娘,看上蔡青吻了啊?蔡青吻,你现在在做美甲是吗?”
张世迦帮她说话:“她在写小说,她小说写得特别好。”
五星级酒店的婚宴餐,红彤彤的大龙虾在盘子里等人品尝。菜肴转了又转,蔡青吻却一口都吃不下去,借口上厕所,走出酒店。
酒店偏僻,公交站不知在哪个角落。
张世迦打电话找她,她说:“张世迦,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你可以的,蔡青吻。她对自己说,你可以把他和他的世界从你心里剔除掉。
那天过后一段时间,张世迦很长时间真的没有联系蔡青吻。
他也再没有带姑娘来过她工作的美甲店。
美甲店的老板在上海有家门店很大的总店,他跟蔡青吻说:“你的手艺非常好,很有前途,你去上海的话,工资我给你翻两倍,有自己的工作空间,专门给明星和有钱人做美甲。”
老板和女明星的合照看上去很美,工资听起来也很诱人。从南京到上海,两个小时的高铁就能抵达,但离开那里多年,蔡青吻还未准备好重回故土。
那个于他人极尽繁华的城市,于她极尽悲凉的城市。
她想起那个城市,她的流金岁月,她最好的年岁和最坏的年岁,她仿佛能嗅到一股怎么都洗不掉的臭豆腐的味道。
Seven 要不要谈个恋爱
准备回上海之前,蔡青吻混进张世迦的学校找他。
法学院一名高高瘦瘦的男生把她带去模拟法庭,张世迦正在给一个“罪犯”做辩护。
收起那些嬉皮笑脸的张世迦,义正词严地建立一个围着他转的宇宙,星河璀璨也难掩他的光芒,灼人双眼。
模拟法庭的结果如何,蔡青吻不知道,她没能看到审判就离席而去。艳阳高照的午后,她买一只冰棍,哪也不去,蹲在法学院外的台阶下一边吃着冰棍一边等张世迦结束辩护。
冰棒滴下的糖水引来蚂蚁,它们在蔡青吻脚下爬动,越来越多,直到把蔡青吻赶走。不只蚂蚁,这高等学府里的一株树、一棵草、一块石头,都有自己的位置。
蔡青吻是多余的那一个,无处落脚。
等张世迦和他的同学们说说笑笑讨论着庭审案例走出来,蔡青吻冲过去,把那五千块塞他手里,头也不回地跑掉。她要跑,跑离他的世界。
他在后面叫什么,或许是叫她的名字,不过她觉得都无所谓了。
只有回到那间被书籍占领的小出租屋,蔡青吻才觉得心里有片刻安宁。可看再多的书,她还是无法逃开在工作面试时,对方需要她出示学历证明的窘迫。
张世迦打了几个电话,蔡青吻没接,晚上,他出现在美甲店里。
这一次破天荒地没有带女生,他独自一人,看起来已经从失恋中再次重生了。
他说:“蔡青吻,我想跟你聊聊。”
蔡青吻从架子上取美甲包:“你看,现在是上班时间,老板规定,只有做美甲的时候可以聊天。”
张世迦在沙发上躺下,伸出他修长好看的手指:“我做美甲,这样可以跟你聊天了吗?”
店里还有两个姑娘,“扑哧”笑出声来。
蔡青吻淡定得很,在他身边坐下,捉住他略带温暖的手指,先给他修指甲。
大概是因为尴尬,张世迦先问些无关痛痒的话题,比如:“你给出版社的那篇小说还是没有回应吗?你到底写的什么题材,不会没过审吧?”
“蔡青吻,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蔡青吻把店里的音响打开,李荣浩磁性的歌声传来——
“要是能重来,我要选李白,创作也能到那么高端,被那么多人崇拜……”
音乐盖过了蔡青吻的心跳声。
指甲钳修剪到无名指时,张世迦说:“蔡青吻,你要不要谈恋爱?”
钳子抖一下,剪下他一块死皮来。
他没看她,又说:“我同学对你一见钟情,你见过的,高高瘦瘦的那个。你要不要……和他谈谈恋爱?”
心跳终于恢复正常,蔡青吻清清冷冷地回答:“好啊!”
她回答的语态,仿佛张世迦问她的是要不要吃饭喝水一样,也仿佛路边遇到个人,问她要不要加个微信送礼品,她说:“好啊!”
张世迦又说了什么,但她没听进去,只隐约记得他说:“你这样子,要有个人照顾,要懂得圆滑一点。那么酷做什么?世界不会因为你很酷就向你妥协。”
下班后,蔡青吻照例在隔壁便利店买两个包子,一个人坐在公园里吃。
包子比她过去每次吃的都咸,眼泪馅。
Eight 世界上最好听的名字
蔡青吻下定决心要把张世迦从心里剔除掉,连同那些少女时代的岁月,最好的办法就是迅速地谈一场恋爱。
可是太难了,因为张世迦这个灯泡在。
蔡青吻和瘦高个的初次约会,她不知道为什么张世迦像嫁女儿一样喝得烂醉,他拍着自己同学的肩膀,酒气熏天地说了好多话。
他说:“你一定要让着她,她的脾气跟别的女生不一样,一点都不一样。”
他说:“她做菜很难吃,经常吃泡面。她喜欢吃包子,你看她的脸,就像个包子一样。明明笑起来很可爱,可是她几乎都不笑,所以运气很差,倒霉到被流浪狗咬。”
他说:“蔡青吻啊,是个很好的女孩,没谈过恋爱,你应该是她的初恋,要好好对她。”
在眼泪掉下来之前,蔡青吻端起手中的茶水,泼到他脸上。
她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掉。
张世迦跌跌撞撞追在身后喊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他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名字,可以喊她千万遍,蔡青吻,蔡亲吻……
街上的树啊,人啊,灯啊,影啊,在蔡青吻的眼中,都笼了一层雾,怎么都看不清,她脸上湿答答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究竟要她怎么办?怎么才好从心里剔除他?
蔡青吻一边哭一边走回家,瘦高个给她打电话。可怜的瘦高个,她这时才记起还有这么个无辜的人。他在那头说:“你快来,张世迦胃出血,在医院。”
蔡青吻一口气跑到医院,瘦高个站在门口等她,在她进病房前,对她说:“其实吧,我知道你们是怎么回事,他一个月后要去英国的律师事务所实习两年,大概是舍不得你,担心你,才想要有个人可以照顾你。还有,你大概不知道,张世迦最近心情不好不是因为失恋,而是他父母离婚了,他跟那些小学妹,真的没什么。”
怎么办?该怎么办?每每蔡青吻下定决心要从心里剔除张世迦,却发现自己比过去任何时刻都更喜欢他。
瘦高个也撒了个小谎,张世迦不是胃出血,他只是轻微的肠胃炎。因为张世迦对他说:“蔡青吻啊,是个狠心的姑娘。”
所以她一转身,就看到酒醒的张世迦站在那里,不远也不近。
他说:“蔡青吻,你看过韩国那部电影《熔炉》吗?里面有句话是这样的,我们如此努力,不是为了改变世界,而是不让世界改变自己。我们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能改变自己,而你一直在做自己。你知不知道,你很酷。”
Nine 十年如一日的爱情
她很酷吗?第一次有人说她酷。她却一直觉得自己活在阴暗里。
蔡青吻不想说,她这么靠近张世迦,是想让他身上的光芒驱散自己的黑暗。靠近他,看着他,她才觉得这世界是温暖的,才能感受到活着的力量。
她的自尊啊,像给自己贴了道符咒,他靠近一步,她便退一步,怕离他太近了,她被灼烧得灰飞烟灭。
张世迦向她走了几步,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停下来:“我们真的……不能做朋友吗?”
蔡青吻眼泪哗啦啦流下来:“不,我不想和你做朋友,谁愿意和你做朋友,我想做你女朋友你不知道吗?”
可怜的瘦高个,见证这种告白场景,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转过身去,把自己催眠成一根柱子。
张世迦一把抱住蔡青吻,声音里有一丝哽咽:“蔡青吻,你听好了,听清楚了,我喜欢你,很久以前就喜欢你,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找迷恋美甲的学妹当女友?你傻啊,我的女友们每个都喜欢美甲,你难道就没怀疑过吗?”
是告白,也是解释,可听在蔡青吻心里不是那么受用,她伸手环过他的腰:“你也听好了,为公平起见,答应你之前,我也要先交往好几个小学弟。”
张世迦咬牙切齿:“你敢!”
后来的后来,蔡青吻当然没去成西非,她不再需要寻找西非竹芋,她的小说出版了,她成了一名小有名气的作者。她敢站在很多人面前,说着不着边际的玩笑话。
张世迦也没去英国,他说两年时间太长,怕蔡青吻耐不住寂寞,交往小学弟。
她笑他:“我已经耐过十个春秋,多两年也不会多到哪里去,倒是你,你不是喜欢年轻的姑娘吗?两年后,我就更老一点啦。”
张世迦说:“年轻的姑娘总有一天会老去,可你有张不老的脸,因为十年如一日的爱情。”
编辑/夏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