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石谈褚时健:我们是同类,英雄惜英雄
2016-05-14
王石:户外运动给我带来的就是坦然和值得追求。
有人问我,登山遇暴风雪,有一位李斌先生因体力不支而遇难。如果您遇到这样的队友,眼看着他摔倒了,您会怎么做?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2002年,我第二次登珠峰,我们在南坡,是另外一个基地。张梁先生和李斌先生都是我们非常熟悉的朋友,李斌是深航非常优秀的机长,喜欢登山。那时我和他们是两个队,那次我们登上去,他们没登上去。第二年我是登喜马拉雅山。
当时的情景,我也听过张梁叙述的过程,不好就那个现场进行假设,因为我不在那个场景。从情感上讲,你和你的队员在一块,他已经不行了,需要你的救助,但是你没有能力,你的内心很挣扎,这是一个非常痛苦的选择。但仅就登山救援而言,刚才我谈到有两个原则:第一是公平原则,第二是效率原则。实际上登山还有另外一个原则,就是你在救别人的时候,首先要以自己的安全为前提。按照这个原则,如果你和这个人不熟悉,或者你没有亲情的牵挂,当然这个原则是比较容易执行的。但人与人之间往往是有感情的,这就使我们的选择更艰难一些。
比如,有一对年轻的恋人,他们在互不相识的时候,都曾经痛苦于迷茫的人生之中,不知道前路在何处。他们在很彷徨的状态下出国旅游,并偶遇了,从此一见倾心、坠入情网。两个人发现,彼此都有共同的梦想——攀登珠穆朗玛峰。后来他们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经过一段时间的准备,一起到了尼泊尔,开始登山。登到接近8000米的时候,女伴就已经神智不清了,她的男朋友和向导一起协助她后撤,撤到了7500米的时候,他的女伴清醒过来了。
这个女伴清醒过来以后,还怀揣着浪漫的想法。她说,我们来的目的是什么?不是要追求生命中最美好的东西吗?怎么能因为我不行你就放弃了呢?我们应该继续攀登。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他们重新去登山是非常危险的,至少这个女孩是绝对上不去的,所以男孩子开始是拒绝的。但是女孩子说,如果你拒绝我,我就自己上去。这个时候,向导也试图阻止他们,但是也没有阻止得了,只好继续陪伴他们。
这一回,又在8000米的时候,女孩子又出现了昏迷,男孩也已经非常虚弱了。这个女孩知道已经没办法下山了,在弥留之际,她要求向导把她的男朋友带下去,她只提出了这一个要求,然后她就遇难了。而这种情况下,她的男朋友也拒绝在向导的帮助下下山。这是真实的故事,他们就这样双双长眠于珠峰8000米高的地方。
还有,比如说攀岩。在阿尔卑斯山,有一种攀岩的方法是自由攀登,从近乎垂直的山壁上爬至少两三百米,这需要非常高超的技术。其中有父子、有父女、也有夫妇共同参加。有一个真实的故事,一对夫妇参加自由攀登,先生在前面攀,妻子在后面跟着他。爬到一半,遇到一个老鹰的窝,在下面是看不到的。当时,正好老鹰在孵小鹰,出于自卫,他受到了老鹰的攻击,导致先生失手跌了下去,他的妻子看到这样的情形,也毫不犹豫地跟着他一块跳了下去。
在人的一生当中,除了讲规则、讲原则,也难免要牵涉到感情、亲情,牵涉到浪漫的梦想,不是轻易能说清楚的。在特殊的场景下,或者在极端之中,遵循自己内心的想法,尊重自己最本真的追求,也许就是唯一的追求。
我想说的是,作为一个人、一个企业家,不仅仅要讲规则,也要讲亲情,也要讲浪漫,人生才有意思。人生不要惧怕跌宕起伏,不要怕遇到困难,你只要追寻你内心的追求,觉得对得起自己的人生,那么就不必过于纠结,你就做你认为应该做的事情。大家都希望长寿,对于生命来讲,50岁、70岁、80岁、100岁,你觉得你值得追求的东西,你就去做,你才会非常坦然。这就是我在我的体育人生中,通过自身的经历,通过看到的、听到的一些故事,得出的一些体会。户外运动给我带来的就是坦然和值得追求。
真正的成功是从50岁开始,而辉煌是从70岁开始
通常,大家会认为,登珠峰是职业登山家、探险家做的事,普通人是没有能力去攀登珠峰的,这是一个思维。第二个思维,有人会觉得,一个董事长怎么做这个呢?有钱人会不会是被人家抬上去的呢?简单来说,像珠峰这样世界登山爱好者挑战的圣地,不要说抬上去是不可能的,就是在登顶下不来的时候,别人想把你抬下来也是不可能实现的。那不是峨嵋山,可以坐着滑竿上下。
登珠峰救援的资源非常有限,举个简单的例子,我们是2002年登珠峰。在6200米高度,准备登顶的时候,有个队员出现了脑水肿,我们八个人把他救下来,过程非常非常困难。这一高度,距离我们开始登山的5500米的位置并不远,但是从早上开始下撤,凌晨十二点才返回营地。
登珠峰也必须是从大本营开始,有人猜想,说登山可以坐直升飞机,从二号营地、三号营地开始,但那不是登山,那是丑闻,这个要声明一下。
至于说登山年龄,我初次登珠峰的时候,世界上登顶珠峰最大年纪是61岁,我那年52岁,在国际上还不算最大的。但在中国人里,确实我的年纪是最大的。我在2010年,59岁的时候,从南坡第二次登珠。那一年,有四个男人年龄超过52岁的人登珠峰,一个是广州的媒体人孙犁(音),57岁,一个是深圳的企业家汪建,56岁,还有黄怒波,54岁。他们三个人都超过了52岁。深圳的企业家汪建和我是一个队的,他比我小三岁,是56岁。准备登顶的时候,他说王先生我有一个要求,登顶之前你让我20分钟。也就是说,如果他先登顶20分钟,他就把我的记录破了,所以他要求我等他20分钟。实际上我并没有等他,因为我计算了一下,以我们平时登山的速度,往往一天的路程,最快的人也要比我慢一个小时,那就是慢60分钟,我让他的话,就得让他80分钟,我是不是是挺自私的?可是那一次,在我登顶的一瞬间,他站在顶峰上了。他说,我比你早二十分钟到。我就很纳闷,他什么时候超过我的?甚至比我还快20分钟?回大本营我一问才知道,他说我比你早一个半小时出发。
在我决定登珠峰之前,广东超过1000米的山峰有17座,我曾经登过14座,那是一步一个脚印登出来的:6000米的山峰、7000米的山峰、8000米的山峰。49岁的时候,我登了7500米的高峰,珠穆朗玛峰的北峰。2011年,在我50岁的时候,我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我要送自己一个特别的生日礼物,所以我又登了一座7500米的高峰,在新疆。两年内登两座7500米的山峰就可以申请登山健将,我是中国人申请运动健将的人中,年龄最大的。
由于医疗条件的改善,生活水平的提高,人到70古来稀的说法已经过时了,人生是从50岁才是开始的。而我登珠峰得出的结论是,50岁才是最好的年龄。过去都是女性55岁退休,男性60岁退休,现在人社部更是明确要延长退休年龄,男的到65才退休。按照西方的定义,70岁才是老年人,在日本,70岁的老人仍然可以开出租车。在一个普遍长寿的现代社会,我们不应该按照传统的年龄段去定义自己,这是我所说的第一点。
那么,为什么我说50岁才是最好的年龄?假如你在35岁到45岁,正是事业要拼搏,上有老、下有小的一个年龄阶段,哪一个都放不下,负担这么重,怎么可能安心去登珠峰?比如说你对荣誉的看法是完全不一样的。我们七个人的登山队,有一个人比我小12岁,我52岁,他才40岁,一米八多的身高,体力非常好。登山论速度,汪建比我慢一个小时,我比这位先生要慢半个小时,他体重比我重,走得比我快。但是,登顶的时候,我上去了,他没有上去。显然,面对荣誉,他不如我淡定。
那一年是人类登顶50周年,当时,中央电视台安排了现场转播,我非常清楚地告诉他们,不准拍我。你想,要在全国的观众面前把你的面貌表现,威武、英勇的一面表现出去,那个压力有多大?状态肯定要受到影响的。我没有计划一定要登顶,当然,有机会的话也是要登的,但也没有必要去表现自己。个人的历练,对事物的看法,都影响我们对节奏的把握。对荣誉我想得非常清楚,但这个年轻人要表现表现个人英雄主义,所以他的精力提前消耗了,这才是他无法实现登顶的原因。我从珠峰下来以后,还保持着体力,又去连续飞了三天滑翔伞,那个时候我52岁。有人说你了不起,最大年纪登上珠峰,但我觉得这并不算大,50岁才是最好的年纪,52岁我还想继续呆在上市公司呢。我们每个人,都要学会管理自己,至少我认为,真正的成功是从50岁才开始,而辉煌是从70岁才开始。
我们看看,褚时建先生是哪年种橙子?73岁。73岁才开始创业,当然他以前做红塔集团非常成功,但那是国营企业。73岁,他承包2000亩的橙园,开始自己的生意,十年之后创造了褚橙,现在很多小孩高考前要吃完他的橙子才去参加考试,为什么?一定能成啊。他是73岁才开始,我觉得,我不要像他那样沉得住气,我想从70岁开始,我还有五年的准备时间。
我想说的是,企业家如何实现跨越?首先,得跨越自己,不要遵循传统的价值判断,要有自己的认知。如果永远停留在传统之中,又怎么能实现跨越呢?
我和褚时健是同类,英雄惜英雄
我1983年到深圳创业,给自己定位就是企业家、创业家,过程中我也经历了很多坎坷,也经历了很多不眠之夜,这里有很多的煎熬,我想我们在座企业家的成功都要经历这些东西。成功除了要坚持下去,要熬、要有底线,实际上还有一定的偶然性,偶然性就叫运气。往往有的时候你成功了,并不表示你这个人聪明,只是说你比别人运气好。运气不好的遇到了挫折,甚至是从某种方面遇到了很大的挫折,你应该是什么态度?惺惺相惜,说得大一点是英雄惜英雄,都是同类。
一些企业家发生了事情、出现了状况、被判入狱之后,我本能上很想去看望看望他们,这个本能就是,你关心他就是关心自己,因为你不知道你自己的命运,会不会有这样的一天,你也不知道,关心别人就是关心自己,这是我想说的第一点。
比如说牟其中是80年代民营企业家中最有名的,他的故事带着传奇性。文革时期,因为政治犯被判了死刑,但没执行,改判死缓。出狱以后创业,就是“用猪肉罐头换苏联飞机”的典故,成为了非常成功的案例,到哪里去都有省委书记接见。最后,他是由于经营的问题,签了信用证,涉嫌金融欺骗被判入狱。我也去看了他,从他身上,我看到自己的影子,本身创业让你非常佩服,由于某种原因落难了。我看他是想让他知道,有人在关心他,也希望他出来以后能重新东山再起,再做一番事业。
我1983年初到深圳的时候,铭记着两段座右铭,一段是美国前总统肯尼迪先生的,衡量一个人成功的标志不是看他站在顶峰的高度,而是跌到低谷的反弹力。我相信如果我遇到这种情况,我不会屈服,我还会继续重新站起来,但不同的是,其他企业家遇到的困难我应该去看看。
我当时去看望牟其中,是由湖北企业家是兰世立他安排并陪同一起去的,没想到很多年以后,兰先生也进去了,我又通过其他企业家的安排又去看他。说得更远一点,改革开放之后,我们的民营企业家阶层走到今天不容易,再上一步也不容易。所谓的不容易,不是我们现在发展的空间有限,也不是空间越来越大,是因为我们中国的传统文化,使我们的社会声誉始终是相对低下的,商人作为独立的自我始终是欠缺的。也就是说,我们如何认识传统文化,如何自我更新、自我要求,不要更多地抱怨环境,这是我们企业家共同要面对的。
我记得是2013年,我在亚布力做轮值主席的时候,强调面对不确定,企业家如何自我更新。所谓的自我,是指我们自身的弱点在什么地方,我们怎么克服它。我们不要抱怨社会各方面对我们不公,作为万科,我们1983年成立至今,在万科三十周年的时候,我得出的结论是,万科是成立以来最好的状态是在2014年,但是2015年过去了,2015年比2014年还好。现在是2016年了,今年万科会到3000亿,万科的发展空间会比2015年还好。我们这么多年来锻炼培养,不是我们没有问题,我们的问题是如何在房地产行业进行自我更新,如何与现代社会的结合,这是我想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