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搁浅

2016-05-14

湖南文学 2016年6期
关键词:房间孩子

保 宁

阿宿和阿好离婚那会儿,尽管跟过去相比,手续已经容易多了,但还是不像当下的年轻人这么简单。当时,在离婚申请书上,他们俩还称“我们”,没有什么原告被告,看起来是和和气气的 ,甚至可以说是同心同德的。谈到离婚缘由,两人口径相当一致,办理离婚手续的一切费用也都是共同承担的。但是,离婚过程还是经历了一连串的麻烦。

夫妻俩耐着性子花了很多工夫、费了很多钱才等来了正式办理离婚的日子。那是一个美丽的秋日,阿宿和阿好收到了法院传票。他们在法院里听了一通法院女院长的劝说和调解,最后还是提笔在离婚协议书上正式签字。那一刻,是阿宿和阿好的签名最后出现在同一张纸上了。

这对缘分已尽的男女悄然骑车回了家,一时还看不出他们分道扬镳了。那天是阿宿最后一次在街上载着阿好,自行车还是刚结婚的时候买的,已经破旧不堪,骑起来“嘎吱嘎吱”作响。法院距离他们的家五公里,虽说河内的秋天在一般人看来是那么美丽怡人,但对他们两人来说,那天却显得格外闷热,喘气都不容易。

世上的人们为何会相爱,为何一个人会无端地选择另外一个人,会从陌生到自动融为一体,结为夫妇。谁能回答这样的问题呢?同样的,世上的人们又为何会中止爱,不再相互怜惜,各行其道?这又有什么个中缘由?

先前,阿宿和阿好是在一列国际联运的火车上认识的。那年,两人都刚满十八岁,也都是第一次离开河内。阿宿是家中独子,可以免除当兵入伍,而且他成绩优异,考分很高,因而得以选派赴西方留学。阿好并不算特别优秀,但属于优先照顾之列。而他们两人开始产生好感是在草市火车站出发那天,当时他们跟一大帮留学生在欢乐的气氛中告别河内。火车到凭祥后,换乘了中国火车,车厢宽敞、整洁又舒适,他们更加开心了。那一年,他们谁都没有料到残酷的战争会在次年春天结束,他们暗自庆幸那列拥挤的火车把自己一公里一公里带离贫穷困苦、灾难深重的祖国。同样是那一年,在友邦中国,文化大革命正处于退潮时期,所以他们那辆满载着留学生的列车在中国境内相安无事,很顺利就通过了。他们都觉得自己的命运就要从此扭转了。大家每天都洋溢着对生活的热爱,内心充满感恩。脸色也都红润起来,充满喜悦之情。正所谓心宽体胖,大家伙儿的体重都上升了。在中苏两国有争议的边界换车时,阿宿和阿好肩并肩走在人群里,跟大家一起举着小红皮书,高歌《东方红》。阿好有一副好嗓子,唱得好听,不过,因为当时激动得热泪盈眶,歌声也有些颤抖。阿宿也非常激动,不过并没有掉眼泪,他的歌声浑厚有力。在见证中越友好关系的那一刻,在那事后觉得有几分好笑的激动情绪中,他们两人的眼神交汇,走入了对方的内心。

不过,就在那之后不久,两人的感情经受了一次意外的考验。阿宿和阿好都被羁留在边境口岸的医院里,无法随留学生大部队前行了。原因是将近二十岁的阿宿竟然患了腮腺炎,而阿好则是要治疗皮肤瘙痒,那毛病是刚从家里出发的时候就染上了的。后来,他们一起出院,继续列车旅行。在那辆穿越西伯利亚的火车上,身材单薄瘦小的他们完全被一群体格魁梧的俄国人淹没了。

六年的留学生涯,他们并不是形影不离,但也没有那种天涯海角的分别。阿好在阿塞拜疆,阿宿在亚美尼亚,平时两人总是书信、电话不断,寒暑假则相互探望。回国前的那段日子,阿宿整个儿就待在巴库,帮阿好把行李全部托运到了海轮上。那时已经无法坐火车回国了,他们收拾了一番,最后一同踏上回国的航班。

虽然没有着急到飞机一落地内排机场就立刻举行婚礼的地步,但他们也没有过分延宕。在相互了解的基础上步入婚姻殿堂是必要的。阿宿有一套二十四平方米的小单元房,那是过世的双亲留下来的位于集体宿舍区的房子。而阿好,虽然亲人都在西贡,但由于她父亲事业做得大,有足够的影响力,就为新婚的女儿女婿在河内谋了两份轻松的工作。

婚礼过后,激情的高潮渐渐消退,夫妻生活的强度下降,很快就开始了日复一日的寻常生活节奏。唉,说起来谁不是这样呢。在现实生活中,新人们即使是在蜜月期也并非都是我们想象的那般狂热如火、缠绵不绝呢。有些人的激情甚至只一霎那间就消失了。像阿宿和阿好,倒是刚刚好。

普天之下的人们常常慨叹情爱期过于短暂,而且总是悄然流逝掉了。大家一心所求“平安”二字,家庭稳定,小小的幸福和坦然也都会不知不觉地消逝。到了最后,也只求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就好。

阿宿和阿好的生活里并没有什么波澜,一直平平静静的,离婚前似乎没有出现任何征兆。即使是在离婚申请书上,在法庭上,他们都没有互相推诿,也没有说出他们日常生活里任何一件不堪的事情。这世间谁和谁还不都是一样,无论亲人、外人还是好人、坏人,他们的人生似乎都差不多。都不过是生活在某个城市、某个单位、某个住宅区,都要经历欢欣、痛苦,幸与不幸。

那些跟阿宿、阿好一起在苏联留学时的朋友都不太愿意解释他们婚姻破裂这件事,有些人开玩笑说这一对青春时期一起留学的恋人是在模仿苏联倒台的覆辙。这么说,还真有点儿像。尽管他们那个家早在苏联解体之前就失去温情好久了,但巧的是,就在他们正式提交离婚申请的那天,电台传来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开战的消息。而柏林墙和德国的统一又启发了几个鬼机灵的好事者,他们把根据法庭判决在阿宿、阿好房间之间立起的隔板称作“柏林墙”。

那其实是一块用竹篾编织、压制而成的隔板,虽然不如混凝土砌成的墙那么厚实,但也足已为两人隔断出所需的私密空间。隔板的费用由两人共同承担。尽管法律没有明确规定他们怎么住,但他们私下达成共识,阿宿睡里屋,把外屋让给阿好,房间的面积都差不多大。

尽管明确划分出了内外空间,但他们的分居生活并不彻底。一方面,这栋位于集体宿舍楼的二十四平方米单元房的结构决定了他们还得从同一个门进出,要共用同一条狭窄的过道,共用一间逼仄的厨房,还不得不在同一个卫生间里沐浴、洗漱及进行其他私密性的个人活动。因为卫生间实在太窄小,难以分成两块。另一方面,经过了几年的共同生活后,对方的气息已经像胶水一般牢牢吸附在这间小小的房子里,难以彻底驱散。

如前所述,那天中午在法院办完手续,阿宿骑车带着阿好回到宿舍区,天气很闷热,那其实并不是他们的心境使然,而是那个时节确实如此。天刚刚还是晴朗的,突然就阴沉了下来,一片黑压压的云海漫过来。他们的自行车刚到大楼的台阶那儿,雨点就啪嗒啪嗒地打了下来。

阿好淋了雨,身上湿乎乎的,马上就去洗澡。阿宿打开灯,湿着头发和衣服就躺在了躺椅上。他把萨摩热水壶插上电。他们夫妇只用这个牌子的水壶。滚烫的茶水倒入了杯子,是那种俄罗斯风情的杯子,大而厚重,外壁镀银,上面有精细的雕刻。茶倒入这样的杯子显得非常好看。用这种杯子喝,即使没有红茶也无妨,只放几片柠檬、几颗方糖,在氤氲的水汽中,一闭眼,仿佛能感受到外面的天空有洋洋洒洒的白雪。

尽管外面乌云遮日、雷声隆隆,但阿宿却依旧能听到浴室里的细微动静。塑料水瓢从桶中舀水的碰撞声,水慢慢浇在身上的淅沥声,都清晰地传来。阿宿顺手拿起唱片机,开始播放唱片,随着唱针在黑色胶质唱片上不紧不慢地划着圆圈,《百万玫瑰花》 的乐声悠扬而出。这首歌阿宿很爱听,他喜欢把声音放得很大,但阿好喜欢音量小一些。阿宿体贴地把声音调低了一些。

歌手的声音、阿好走进房间的脚步声、夜晚沉闷的雨声相互交织着。阿宿感到阿好已经走得很近,就快到桌子边了,但他并不觉得惊讶,也没有睁眼看一下。他们已经很久没说过话了,平时也总是尽量避免共处一室。但现在,他们确实有必要谈谈,商议一下家具和其他杂物的分割问题。阿好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文件,利索地收拾干净桌上的水渍,捧着一盆玫瑰花向窗台走去。

突然,一个炸雷传来,令人瞬间惊魂。接着听到什么东西打碎了的声音。唱片机的声音也戛然而止,好像被人踩了一脚。阿宿睁开眼,发现灯也熄灭了。

阿好低头摸索着捡地上花盆的碎片。由于断了电,楼里一团漆黑。窗户也是一片浑浊。玻璃被雨水打得湿漉漉的,上面沾着从院子里溅上来的泥点。

事后,阿宿思来想去也不明白事情怎么会朝那个方向发展,他只能确信自己并不是故意的。阿好也同样不是故意的。当时,阿好只是轻轻碰了一下阿宿,示意他让一让,以便她方便捡完地上的碎片。可是,无端的,阿宿长叹一声,紧紧地抱住了阿好。阿好愣了愣,也紧紧地抱住了他。

那天下午一直没有恢复供电,到了傍晚还是如此,甚至整夜都没有来电。屋外,雨断断续续地下着,一会儿停,一会儿又瓢泼一般。房间里一团漆黑,躺椅上两个人依偎在一起,不吃也不喝,几乎没有挪动位置,仿佛无法忍受片刻的分离。他们紧紧缠绕在一起,一言不发。有时在一首歌播完的空档,两个人一起沉沉睡去,但又似乎都怕错过什么,双双醒来,屏息享受那梦幻的情潮,那干柴烈火般吞噬一切的情欲,是他们之前从未感受到的。

他们就那样一直缠绵着,直到突然间灯亮了,《百万玫瑰花》也一曲将尽,阿宿猛地坐了起来,清醒了。窗外,天已大亮。阿宿呆呆地坐着,不知何时,阿好已经骑着自行车出去了。阿宿赶紧套上衣服,冲进卫生间洗漱,气喘吁吁地赶到公共汽车站等车。

这世道还真是奇怪,同样是离婚,女人能休假,男人却一天都不能歇。傍晚,阿宿下班回来,看到房间里焕然一新,竟然哑口无言。短短一天,阿好已经依照判决书利索地把屋内的摆设重新倒腾了一番。里屋的一些东西搬出来了,而外屋的一些东西又搬进里屋了,经过了交换和重新整合。一些小东西,如一只碗、一双筷子,他们都各得一样,分得清清楚楚,公平得没有任何值得挑剔的。

实际上,阿宿勉强地说了几句话,但阿好没有回应他。倒也不是冷着脸装聋作哑,她自己也说了几句,但声音很平静,态度也很恬淡,似乎不这样就无法掩饰那半天一夜的缠绵。她先为他打扫干净属于他的那间屋子,帮他熨好了衣服,整整齐齐地放到了他的衣柜里。这一善意的举动,其实是想宣告这是最后一次尽义务了,从此以后,各顾各的。

显然,这两个曾经深爱过的人却还不得不共处一室,这真是令人尴尬。在今后相当长的时期,他们不仅要感受对方的呼吸,还要共用户籍、粮票,共用水桶、碗柜以及电表。在那个集体大包干时期, 要共用的东西五花八门,数不胜数。但由于两人都是接受过良好教育的高级知识分子,懂得在那个年代的生活哲学,做好了承受一切的心理准备,所以倒也相安无事。

起初,阿好相当规矩,小心谨慎得像一个守节的寡妇。一回家就进自己的房间,插好门栓。晚上反锁房门。夜里睡觉的时候再闩上一道铁闩。只要出房门就穿戴得整整齐齐,头发也要收拾利索,一副像要出门逛街的样子。她极力避免碰到阿宿,尤其是在房子里的共用区域。然而,这份防备渐渐松懈了,一是因为这样累得慌,二是因为根本就没这个必要。阿宿非常守规矩,堂堂正正的,压根不需要担心他。他天性正直,文化水平又高,这使得他很快就能像对待一个邻居那样对待阿好,既光明正大,又淡然处之。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管,阿宿觉得自己行得端正,并不刻意去打探阿好的事情。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但阿宿却是最后一个知道她怀孕消息的人。甚至,就像邻居互相开玩笑说的那样,直到阿好抱着孩子从妇幼保健院回来那天,他这前夫还相当惊奇,怎么隔板那边会传来婴儿哇哇大哭的声音呢,原来是阿好悄悄生了孩子。

当然,大家都只不过喜欢开玩笑逗乐罢了。可是这出戏却并没有那么令人欢笑,生活冷漠无情,实在没有什么好欢乐的。

孩子是婚外生的,随母姓,且因月份不足,斤两也不够。阿好没有奶水,也好像不懂得怎么养育孩子。因此,孩子月份越大,身体更是每况愈下,日夜啼哭,哭声经久不息,很是磨人。

由于有隔板,阿宿根本看不到孩子,但却被迫熟悉孩子每一次生病的生活节奏。一连几个月,他都努力忍耐。白天坐立不安,一页书都看不进去;深夜,孩子一哭起来,他和隔壁的阿好一样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感觉简直是在受难一般。

一天夜里,他从床上爬起来,走出房间,轻推阿好的房门,门没锁,他就进去了。床头灯还亮着。阿好一只手还扶在摇篮上,人却已经累得睡着了。摇篮里,孩子哭个不停。阿宿俯身拉开蚊帐,把孩子抱了起来。只一会儿,孩子的哭声就止住了。他抱着孩子在阿好的房间里轻轻地走着,轻轻抚摸怀里的孩子,低声哼着摇篮曲。等阿好醒来,从他怀里接过熟睡的孩子时,天已经大亮了。

从那以后,阿宿开始堂而皇之地进出阿好的房间,虽不是常驻在那边,但每周总会去几次。不必事先打招呼,只要静静地过去就行,阿好也不会说什么。阿宿有时候抱着吵闹的孩子轻声哄,有时候就在那儿坐着,看着孩子玩闹和睡觉。有时候只待一小会儿,有时候待上一个小时,阿好都随他,不管。当然,阿宿和阿好也不总是一言不发,偶尔也会聊几句,像是孩子刚长的乳牙,孩子吃的粥、喝的奶粉,用的药品之类的。但也就是聊这些,总是围绕着孩子的话题,从不谈及别的,尤其绝口不提去年那个大雨滂沱的秋夜给他们带来的触动。

把结婚戒指摘下珍藏起来之后,生了孩子,单身的阿好不得不变卖一些物品来谋生,家里的东西在一点点减少。而在隔板的那一边,阿宿的房间里也是这样。除去扔掉的东西,那些他们在苏联留学期间买给对方,又在离婚时分给对方的东西,都陆续出现在外面的露天市场里。阿宿甚至把字典和一些昂贵的专业书籍都变卖了。他戒了酒,也不抽烟了,顾不上跟朋友们玩耍,也顾不上自己的人际关系了,进取心也逐渐被消磨。之前他决定不惜一切代价争取到国外去攻读博士学位,如今却连易如反掌的国内副博士文凭考试都懒得参加了。

偶尔跟别人谈心时,阿宿这样说道:“我无所求了,这辈子我很满足了。男孩女孩都一样,但头胎是女孩最理想。”这种话,是任何一个父亲和丈夫都会说的。但这话从阿宿嘴里说出来却有些好笑,他自己也知道。由于生活圈子局限在那被分成两部分的房子里,日复一日,月复一月,阿宿仍是单身。而他身旁阿好的女儿,虽然体弱多病,但也渐渐地会翻身了,接着会爬了,然后蹒跚学步、牙牙学语,后来上了幼儿园,开始接触社会。从表面上看,阿宿见证并参与了这个孩子的成长过程,但事实上,对那个可爱的女儿来说,他依然是局外人。他可以为这个孩子做任何事,阿好既不要求他,也不拒绝他。只有一点,虽然没有明说,他的存在在孩子和阿好的生活中没有一丝分量。而这一点在阿好的人际交往中可以看出,特别是走过了养育孩子最艰辛的那段日子以后。她的交际圈并不是很广,但在各行各业也都有朋友,其中不乏几个密友,在各方面都尽心尽力帮助过她们母女。因此,尽管薪水只是三瓜两枣,工作单位也每况愈下,但阿好已逐渐摆脱之前的拮据状况,虽不富裕,但手头已经有些余钱。

那年夏季,某一天,阿好提议阿宿把他那间房间让给他,令他气得脸都白了。当时阿好刚把幼小的女儿送到了西贡的外祖父母家,送走之前完全没有跟阿宿商量,他正为这事儿大为光火。听到阿好的要求,他起初紧闭双唇,沉默了好久,后来突然跳起来,当着阿好的面大声呵斥道,“卖,马上卖,但绝对不会卖给你和你的那些个狐朋狗友,听清楚了,这辈子都别想。”然后转身摔门而出。

当时他正好攒了些假,就向单位告假一个星期,跑出河内,找了一个地方自己一个人静下来思考。等到他回来,轻手轻脚地走进自己房间,打开灯的时候,他惊呆了,包里的书都掉在了地上。原来的隔板已被一堵冷冰冰的墙取代了。

这堵用砖头砌成的墙坚固,厚重,墙角不留一丝缝隙,即便如此,依然能依稀能听到阿好那边传来的动静,虽然声音不吵,但很刺激他。

阿宿急忙冲出房间,他想赶快离开这间压抑的屋子,投入外面无尽的夜色里。不料由于情绪激动,他像喝醉酒一样,脚没有站稳,在经过狭窄的厨房时,不小心撞到了阿好,扑在了她身上。按道理应该道歉的,可他却顺势一个劲儿地把阿好往外推。然后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他会突然破口大骂,把一个星期前没说完的话一股脑全都说了出来。阿好听了,身子一歪,像被人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一言既出,覆水难收,阿宿慌忙收住口,慢慢退回自己的房间,想关上房门,但阿好一直靠在门口,面如菜色,双唇紧闭,全身发抖,整个人都站不稳,几乎要摔倒。

那时,阿好房间里的一伙人也已经闹腾得迷迷糊糊,一个个东倒西歪了,但还是继续玩闹到深夜。他们好像没有人发现阿好不见了,或者发现了也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又沉醉于酒精的麻醉和喧嚣的快感中。客人们在酒醒之后都相继离去,走的时候把阿好房间的灯关上了,但没有关房门,只把他们公寓的大门带上了。次日清晨,起了一阵大风,她的房门被“轰”地一下吹开,又猛地被关上,如此反复……这恐怕是最后一次饮酒作乐了。那晚以后,那帮人再也没有来过。但奇怪的是,第二天,不仅是那些人,就连整栋集体宿舍楼的住户们都从阿好那妖娆动人的姿态中明白了她心满意足的根源。

当阿宿拿着阿好亲笔委托书到西贡把孩子接了回来时,大家都开玩笑说,一个孩子解决不了问题,得再给那孩子生个弟弟或妹妹凑个偶数,才方便这对先前的夫妇瓜分。

阿好第二次怀孕和第一次有很大不同,她看起来更加辛苦、精神状态也差多了,连生活都不能自理,全都仰仗阿宿。阿宿去阿好房间更频繁了,又要照顾孩子,又要帮阿好料理各种事情。就连送阿好去医院生产,再把她和孩子从医院里接回来都是阿宿一个人。

大家都对阿宿再添新丁表示祝贺,但他们忍不住大笑的是,这回阿好生了个双胞胎。孩子的数量依然是奇数。大家都说阿宿的人生之船彻底被搁浅了。他是无法离开这单元房中远赴异国深造了,就是退回到过去的岁月也是不可能了。而房子里的那堵墙呢,大家都知道,阿好是绝对不可能把它拆掉的。

那会儿正值暴雨成灾的秋季,宿舍楼被淹了。阿宿、阿好的公寓是在一楼,积水已经深到一个成人的肚子那里了。阿好四母子的床都被水漂了起来,就像漂在河上的筏子一样。阿宿在水里来回折腾去尽力照顾他们。看他那个样子,全身湿漉漉的,满是泥水和汗水。可人们对他这样一个无法和孩子共同生活的父亲,并不同情,也没觉得他有什么不幸。

现在我们听大包干时期人们的艰苦生活时,都会觉得匪夷所思。但像阿宿和阿好一样曾经在大包干时期生活过的人,当时并没有几个觉得自己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他们觉得自己的生活跟其他时代的人也并没有什么不同,都只想着怎么生活下去。

责任编辑:远 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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