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必武西柏坡老房东访谈录
2016-05-14范文杰
今年70岁的闫青海是西柏坡董必武的第二代老房东,他是西柏坡的活字典。高层领导来考察要他出面,新闻媒体采访要他座谈,游客参观要他讲解,召开有关会议要他发言,是个小有名气的人物。
近日,笔者慕名前往采访,因为我们是几十年的老朋友,没有寒暄,就开门见山地聊了起来,一直聊了两天。
范文杰:现在你是西柏坡的名人,今天和你随便聊聊西柏坡的情况,请你把脑子的库存全部释放出来。
闫青海:谈不上名人,中央工委1947年5月移住西柏坡至今已69年,当年的老房东、老党员、老干部都已离去,我当时刚一周岁,还在襁褓之中,山中无老虎猴子成了大王,就把我从父辈和老党员老干部们口中得到的一些信息和后来自身经历的一些事讲给你听听,供你参考。
当问到董必武夫妇在西柏坡住过几个房东时,青海说,
董老1947年5月至1949年3月在西柏坡住了一年零10个月,共住过4个房东。第一家是闫茂,这里房子宽绰明亮,东西柏坡原为一村,小学设在东柏坡,分村后小学分设,西柏坡小学占了这里,董老又迁入王树声家。但此处比较狭窄,办公不便,遂迁入我家。
我家是一处四合院共14间房子,全部让给了董老和工作人员。我家迁入了邻居闫兵栓家,父母和我们弟妹5人,住着2间屋子,与房东合用着一个厦子做饭。1948年5月,毛泽东移住西柏坡后住在村东岸闫受朝家,经常约董老开会研究工作,中间隔着一条恶石沟很不方便,董老又迁入东岸刘凤明家,也就是现在中央大院的董老旧居。四个房东中我家住的时间最长。董老迁走时,还给留下了半屋子大块炭,一直烧了10几年。
当问及董老夫妇劳动情况时,青海说,那时中央机关有劳动任务,董老夫妇带头身体力行,他们在我家门前开了3分菜地,我父亲帮着浇水,他二人施肥、锄草、搭架,西红柿、黄瓜、豆角、茄子、萝卜、大葱等长得十分喜人,成熟后即把菜交到伙房。董老还和警卫员在村南堾岸下开了一块约5分的地,种玉米,结果收成不好。董老夫妇还为机关建房备料,筛过沙子。
何莲芝利用晚上时间,在王树声家的地窨子里与王树声的老伴贾玉英和几个老年妇女纺线,边纺边聊至深夜,村民们只知道她是工校的家属。何莲芝月月超额完成生产任务,是中央机关的劳动模范。如今董老旧居的土炕上还摆放着何莲芝的纺车。中央进京后何莲芝又回访过西柏坡数次,坐在土炕上又摇起纺车来,纪念馆的摄影师迅速按下了快门。何莲芝到我家回访时,和我母亲坐在炕头一聊几个钟头。”
当谈及小时候病危被董老夫妇抢救时,青海说,那是1947年秋天,董老夫妇在村中的小菜园劳动,提着一篮西红柿往回走,路过一棵柿子树旁时,发现碾子上放着一个小孩。走到跟前仔细一看,原来是我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身子底下铺着一抱谷草,准备“扔掉”。何莲芝摸了摸我的鼻孔,还有点微微气息,又把耳朵贴近我的胸脯听了听,心脏还在轻轻的跳动。“准是急病,快,快送医院”董老关切地说。
何莲芝抱起我,顺着门前的大路,直奔东柏坡中央医务所。对医生说,这是房东的孩子,快想法救救。经化验是食物中毒,需要住院。医生说,孩子病情重,需要他妈妈陪护。何莲芝说,别找他妈妈了,我就陪吧,一直陪了我几天。何连芝抱走我后,董老一直挂记着,派遣警卫员去看过一次,知道病情有了好转,才稍稍放了心。
母亲把我放在碾盘上,回家不多会儿,又出来看孩子是否断了气,但却不见孩子的影儿,以为是邻居替她把我扔掉了。便去找邻居打听,邻居安慰说:“孩子不行啦,不管谁替你扔出去,总比你当娘的扔掉心里好受些,往后就别再挂记啦。”后来她得知我已送往卫生所抢救时,心里才得到了一丝安慰。过了几天,何莲芝抱着我回到了家里,母亲高兴地连说:“谢谢,谢谢救了孩子一条命”。董老夫妇抢救我的故事,很快在西柏坡一带流传开来。是董老夫妇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永远忘不了董老夫妇的恩德。”说到这里闫青海的眼睛湿润了。
当问及家庭情况时,青海说,父亲闫志林是孤儿,母亲陈叶叶是贫农的女儿,我家是跟着共产党过上了好日子。父母生我兄妹5人。大哥闫银海在解放石家庄时牺牲,姐姐闫淑英1948年与夹峪村董恽结婚,姐夫1947年入党,在延安中央机关当通讯兵,后调中央军委三局。姐姐一直在家,1949年秋姐姐进京给董老看护小孩,后在蔡畅处工作,直至退休。姐夫任毛主席纪念堂经理多年,给家乡办过许多事。二哥闫金海50岁时病逝,其子闫振祥现任西柏坡村长。我是老三,有四个孩子,老大老二老三均在石家庄拼搏,都有房有车,小女儿在纪念馆当讲解员。四弟闫凤海,是纪念馆的退休职工。
我在60年代进京多次,董老说,你年纪小,读书少,就在北京给中央机关种花管花吧,但父母和姐姐均不同意。后在村入了党,担任过副书、民兵连长、治安员,1968年我拿着大刀与村支书闫民生在一起的照片还编入了小学三年级语文课本。改革开放初,我利用姐夫的关系,从北京往平山贩过布,赚了第一桶金。后来我又借助纪念馆游人,开过旅游船,开过饭店,搞过高空滑索,日子如芝麻开花节节高。
当问及饭店为什么不叫“董必武房东饭店”时,青海说,为了招徕顾客,有人建议我用“董必武房东饭店”这个招牌,我也曾犹疑过。后老作家杨润身来此体验生活,老杨说,党的七届二中全会上已有规定,不准用领袖名字命名地名,我遂取名“闫青海饭店”。6年的饭店生涯,生意不错,还接待过一些要人呢。
当问及中央旧居恢复经过时,青海说,1966年秋“文革”风暴骤起,当时中央旧址尚未恢复,全国各地的红卫兵潮水般地来此“朝圣”,一直要求恢复中央旧居。古月高中的郝志平等人要求更为强烈,并发出了《关于修建西柏坡革命圣地纪念馆的最最紧急呼吁》。迫于红卫兵的压力,西柏坡纪念馆筹备处召集西柏坡村代表、解放军代表、学生代表共同商讨,曾数次赴京请示。
第一次由古月高中学生郝吉平和西柏坡村支书阎志庭等四人进京,要求面见毛主席,陈述建议。国务院接待站负责人说,你们的意见已经如实向中央及毛主席汇报,请回去等候消息,但长期得不到回音。
第二次由我(时任西柏坡副书兼民兵连长)、西柏坡老村长闫连章、西沟支书魏英、通家口支书封法章、通家口会计封立志共五人进京。我们通过李富春直接找到了中办副主任田家英,田家英热情接待了我们,当即批由河北省委帮助解决。
省委第一书记刘子厚接到批示后,到现场查看,提出在西柏坡村下山嘴处筑一大坝,坝内恢复旧居,每天用大型抽水机不停地向外抽水。大家说此方案代价大,有风险,不合适。后经省地县领导联合勘察,在原址西北约一华里多,今西柏坡村东侧的一个小山凹里实施定向爆破,开山造地恢复旧址,此方案得到了大家的认可。
1966年12月15日,国务院(66)国秘字第284号文件批复,在西柏坡附近建立西柏坡纪念馆。当时“文革”风暴已席卷河北,领导机关干部大都被揪斗。时任河北省经委副主任的王子兴与省计委副主任韩雁北,与石家庄市建委组成班子开赴西柏坡组织实施,但不久他们即被打倒,复原一事又被搁浅。
1970年7月1日,河北省委批准,成立“革命圣地西柏坡建设指挥部”组织实施,开山劈坡,修复旧址。由省建筑二公司主建,平山县革委抽调精兵强将配合,县直有车单位轮流义务值班。来参观的人也自动参加义务劳动,每天机器轰鸣,人山人海,削平了一个山头,填平了两个沟壑,也占用了西柏坡一些山凹梯田,仿照原址开挖出了16440平方米(24亩多)的一片平地。
当时中央的原则是:恢复原样,有选择的复建。运料的汽车,每天车水马龙,络绎不绝,建筑材料从西柏坡一直堆放到了3里外的梁家沟。为了争取时间,冬季房间内盘着大炉子炙烤,继续施工。所有建筑均按照与原址原貌1:1的比例复原,所不同的是把土坯墙换成了砖墙,表层又抹上了土黄色。作到了坚固防震,内新外旧,保持了原貌。
首先复原了毛泽东、朱德、周恩来、任弼时、董必武旧居和七届二中全会会址、九月会议会址、军委作战室,并在1971年5月11日开始接待观众。1978年,复原了军委作战室两边厢房、中央机要办公室、防空洞、收发室等。1980年5月8日十一届五中全会后复原了刘少奇旧居,并于1980年7月1日开放。1985年5月1日,复原了毛泽东、周恩来等接见国民党和谈代表及接见傅作义、邓宝珊旧址。共复原面积16440平方米,房屋154间,防空洞232米。后来又恢复了新华社旧址。
由于新址面积小,有的建筑如大伙房等未恢复。
当问及两任总书记会见情况时,青海动情地说,2002年12月5日至6日,新上任的胡锦涛总书记带领书记处成员来到了西柏坡学习考察。参观了纪念馆,探访了几户农家,召开了座谈会,重申牢记“两个务必”,发扬艰苦奋斗精神。在座谈会上,总书记和我对面而坐,询问我家的生产生活,我如实汇报了贩布、开旅游船、开饭店的经过,总书记风趣地说,我看你是三步走,路子对,有头脑。
2013年7月12日,习近平总书记再访西柏坡时,我有幸与习总书记见面。当我头戴白毛巾走进会场时,村支书嫌不雅观,随手把我的毛巾摘掉了。总书记说,不要摘,我在陕北插队时,农民头戴毛巾都是朝前挽结,我在正定工作时,农民们都是朝后打结,这是农民本色。总书记接着讲,我来过西柏坡多次,每次都有新感受,这次主要是听大家讲。老党员闫朝书和总书记边握手边说,总书记去过我家,还认得我吗?总书记说认得认得,接着闫朝书汇报了她任村干部期间为村民办的一些事。我讲了小时候病危,董老夫妇抢救我的经过,总书记听得非常认真。听完发言后,总书记就牢记“两个务必”,弘扬“赶考”精神,做了重要论述和指示。后来董老的儿子董良羽、董良翚、董良翮,写了个董老在西柏坡的电视剧本,总书记看后说,董老夫妇在这里还救过一个小孩应加上,有关部门又来采访了我,对剧本作了修改。
当谈及随纪念馆领导进京征集文物时,青海说,由于有董老的关系和我姐夫董恽的关系,纪念馆馆长白占基等进京征集文物时曾多次邀我同行。董老夫妇、蔡畅夫妇、邓颖超、王光美等人把在西柏坡时期用过的工作与生活用品都献了出来,我姐夫帮着从毛主席纪念堂和中央档案馆翻拍了许多珍贵照片,所有文物均交给了纪念馆。
董老曾把他在井冈山和延安时期的几十张珍贵照片送我,我都转给了姐夫董恽,只留下了一张董老80大寿的照片。因我姐姐的关系,蔡畅送给我一个长征时用过的家用铝锅,纪念馆想收藏,我不出手。我做饭用了一年,后来当作文物收藏起来。1990年9月11日蔡畅在北京逝世,中央对蔡畅评价很高,许多记者慕名来访,并把铝锅拍了照,多次见诸报端。
当问及领袖们在西柏坡故事时,青海说,领袖们在这里的故事很多,有的已众所周知,如毛主席为李银桥夫妇当“红娘”、严厉训子、教农民水稻插秧、禁止捕打青蛙等。今天讲一个李讷吃蔓菁的故事:1948年秋,村民闫九九家的菜地就在刘凤明家门前,地里种着茄子、白菜、蔓菁等,毛主席、江青、李讷在此路过,李讷想吃个蔓菁,主席不同意,江青说孩子吃个蔓菁算什么,顺手拿了几个送给李讷。毛主席口袋没钱,马上让警卫员拿出1万元(折现在1元)压在了蔓菁堆下。
刘少奇植树的故事传得很广,1947年7月17日至9月13日土地会议期间,有许多同志是骑马而来,把马拴在了村南苇塘边的一片小树林里。因马多管理不周,有的马啃了树皮。会议结束后代表们忙着赶回去,乡亲们觉得马啃树皮也不算啥事,谁也没在意。后来刘少奇外出散步发现了此事,就责成行政科的何科长负责处理,每棵树赔尝70斤小米,大树适当增加,有的老乡没有收。村长王树声的两棵树被啃后说啥也不要,硬是赔了他两把椅子。翌年春,刘少奇带领中央工委机关干部帮着老乡们在这里栽植了柳树、毛白杨和小叶杨,不久小树又郁郁葱葱地生长起来。被乡亲们誉为“扎根树”。
“时间长了,马啃树皮的地点众说纷纭,有的说在村西,有的说在村北,有的说在村东,有的说在恶石沟,唯都不说村南。其实是在村南与苇塘结合部的一片沙滩上。这里西边是大道,东边是树林,拴马很方便。地下连着水塘,上面是滹沱河淤泥,表层是逐年从恶石沟冲出的淤沙,非常适宜树木成长。”青海如是说。
朱德在西柏坡的故事也很多。众所周知的有朱德赔鸭、朱德推车、朱德拉耧等,今天再讲几个,一是朱德写条子:1948年春,北庄村王庆晴的母亲陈秀竹切菜时,不慎切掉了半个指头,血流不止。王庆晴的父亲马上用白布为其包扎,但仍制不住流血,就和儿子庆晴用毛驴驮着陈秀竹去东柏坡中央卫生所求治。
行至中央大院门口时,见到一位年纪大的军人正在路上散步,他看到陈秀竹手上鲜血染红的白布,就关切地询问原因,并马上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白纸,写着:“卫生所,请马上给这位受伤妇女包扎治疗,朱校董。”
陈秀竹一行3人,到卫生所后,医生马看了纸条,马上麻利地给其消毒上药,包扎治疗,止住了流血,一家3口吊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返回的路上,大家心情轻松了,父亲问儿子:“你知道路上写条子的那位军人是谁吗?”“不知道。”“那就是大名鼎鼎的朱总司令呀!”“你是怎么知道的?”“开会时见过朱总司令的画像,总司令经常带着猎枪打鸟,小孩们还为总司令拾过鸟呢!”(注:朱校董是朱德化名。)
另一个是朱德修场:西柏坡闫玉庆家的稻谷场,就在恶石沟西岸的大路边,1948年秋,闫玉庆、闫德庆兄弟正在场里晾晒稻谷。朱德乘车外出,不慎轧坏了场角,闫家弟兄十分生气,朱德走出车来忙说:“对不起,对不起,我的车不慎轧坏了你的场,影响了晾晒稻谷,马上找人修复。”朱德找了几个警卫员很快修复了轧坏的场角。
过后,支书闫德中说,你们知道刚才说话的是谁,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朱总司令呀!
朱总司令平易近人,和村民们无话不说。他出门带猎枪,见鸟就打,百发百中,人们经常为其拾鸟。有的村民不知他是“大官”,就直呼“脸鬓胡,过来打只鸟”,总司令就欣然而至,他已融入百姓之中。
我家的邻居闫群,家庭贫寒,1948年秋妻子病世,无钱买棺材,董老夫妇得知后,为其买了一个棺材,才处理了后事。
当问及敌机为什么不炸西柏坡时,青海说,蒋介石、傅作义整天寻找毛泽东的下落,轰炸过阜平城南庄,毛泽东有惊无险。毛泽东来到西柏坡后,特务就从人员往来较多的地方和不同于民房的大建筑物中寻找目标。敌机曾轰炸过西柏坡东南30多公里的烟堡华北局,也轰炸过西柏坡北10多公里的讲里天主堂,但就是不知道毛泽东住在西柏坡闫受朝家的农家小院里。
毛泽东来到了西柏坡,就如同来到了一个铜墙铁壁筑成的安全岛上。中央大院里住着五大领袖,也住着几户平民百姓。领袖们日夜操劳着国家大事,百姓们耕耘着自己的农田,保卫着领袖们的安全。村民们几乎天天和领袖见面,但大家都守口如瓶,从未吐露过蛛丝马迹,许多事情都是中央进京后才透露的。
有人说,毛主席洪福大,炸不着。其实是全国人民衷心拥护毛主席,他走到哪里都有人自动保护守卫,才闯过了一道道难关。毛主席进京后,西柏坡的村民们十分想念他,村干部闫民生、闫连章带着土特产品去看望过毛主席。村民苏善修为了实现这一心愿,卖掉皮袄做路费独自进京,毛主席在百忙中与其拉家常两个多小时,被传为佳话。
当问及毛主席离开西柏坡,干部和群众代表是否欢送时,青海说,许多文章都说,1949年3月23日毛泽东进京时,五大领袖在中央大院与西柏坡的干部与群众代表话别。
据我了解,中央进京时对外是保密的,西柏坡的干部群众谁也未到大院送行。进京前一天晚上,村民们见许多大小汽车开进了中央大院,人们怀疑工校是否搬家,翌日有人自动在路旁送别。中央走后,善后人员才告诉村干部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