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实与那真实(创作谈)
2016-05-14旧海棠
旧海棠
我在这个小说故事的发生地住过一年,曾就这个地方生活的经验写过一篇小随笔,是为一家报纸专栏写的,名字叫《人在楼上》。
“人在楼上”是词牌名,又叫“声声慢”。专栏每周一篇,内容没有太多限制,东拉西扯地跟城市生活挂边的就行。
在深圳生活十余年,一个外来工多多少少对这个城市会有话说。我当时是想在这个专栏里放些实在的经验的。专栏后来没写多久,但这个用心去写的经验确实为我后来转写小说铺垫了一条小路。有关新城市的生存视角,有关个体经验的化用。
小随笔是写我住在一个吵杂的城中村里,楼挨着楼,小巷弯曲而狭窄,住着这个城市买不起房又不甘心离开的一群人。我住的一栋楼,楼下是个洗足城,我上下班天天经过,有过许多感慨。这样,这个小随笔就写完了。这段生活经历很特殊,我后来仍不能忘那个地方,想要再写一篇小说试试,但写成一篇小说光随笔的那些内容肯定不行。
我首先想到的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若生出一个人物,他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身份?像给人物一个匹配的环境一样,我反过来要为这个环境找一个人物。并希望在这个人物身上反映出新城市背景下的某一种生活经验。
这个“新”是指深圳这座新的城市,也是指特定时期由移民大军构建出来的不同于其他城市的样貌。这个城市的人来自五湖四海,任何一个人都可能在这个城市孤身一人,没有七大姑八大姨,没有叔伯和兄弟姐妹,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就是一个人来面对生活,跟同事跟邻里没有一点关系。要写小说,我不免要思考这样庞大的“一个人”是如何把各自的乡村模式下的生存经验转化到城市的?这个转化是物质的,肯定也是心境的。他已从乡村走出,他已在这个城市生活许多年,在城市转型的巨速驱赶下,他若还来不及或者可能因为没有能力在这个城市留下,那么,他将何去何从?专栏文章里自是无处安放这些东西,但小说是个乾坤袋,只要你会装,装得好,从打有人类以来的任何问题还没听说是哪个小说装不下的。我想试试。
我当时住的城中村叫岗厦,我住的巷子叫东五坊,可以说关于小说中的地理位置,城中村的样貌,及这个城中村的历史都是真的,都是我实证过的;动笔之前不惜花几天的时间在一个城市论坛上阅读了大量网友写在岗厦村生活的帖子。怀念,吐槽,及爱恨交加。有一篇显然是一个女性的回忆录,写了她在岗厦村生活了十余年村子的变化。她显然是一个要强的人,通过自己的努力,从一个没有学历的工厂打工妹当上了白领。(她刚到岗厦的时候,岗厦还保留着部分工厂。她最初在这里的工厂上班。)她在帖子中提到的时间是从千禧年到2010年。整整十年,这个时间长度是可能发展好一个故事的。我对这个人动了心,想她做小说的人物。
有了这个人物,我多少有了写《新年》这篇小说的信心。能否写好,能否把一些想法装好小说这个乾坤袋是我对这个已知环境下的人物的日常生活能理解多少的问题,所以我接下来所有的力气都将花在对这个人物的日常生活全方位的知晓上。
挺冒险的一件事,让这个叫阿风的人物十年的时间里生活在同一样地方,同一栋楼,同一间出租房。时间的长度虽是很好的,但空间的局限立马显露出来。我意识到这个,心中一寒,我们知道一个外来工的真实生活其实很寡味的,哪怕是十年之久,哪怕这其间她要工作要恋爱。但她是千万普通人中的一位,就像她是复制粘贴出来的一样,她的日常生活也就像是复制粘贴的一样,在她身上发生不了惊天动地的故事,何况还是这么一个局限的空间?发生不了不是想象的能力问题,是一个小说的写作过程中在现实生活的轨道上可能吸纳多少,最终这种吸纳于一篇小说来说又起到多少作用的问题。因为我在找这个人物的时候就对“她”有了期待,希望在“她”身上反映出新城市背景下的某一种生活经验。
《新年》的故事是各种前设和局限下的最大挣扎的发生,会想要写这么一个小说真是传说中的“想多了”,肠子都要悔青了。这是我的第一个中篇,在这之前我还不会写中篇。第一个,若没有这么多的前设是不是会更容易展开一些?反正这个小说写的过程磕磕绊绊,多少事先从别人的“回忆录”中抠下来的情景、多少对话、多少细节临到用时全不中用了,人物还是那个人物,发现都跟阿风没有了关系。最后写完,也是早把之前的这个引路人给忘了,好像干了一件过河拆桥的事情,简直狼心狗肺。
我以为小说是虚构的真实,也是现实生活中可能的真实一种。虽然虚构的真实依托的仍是现实生活中的真实,但这两种真实还真不一样。现实生活中的真实与小说中虚构的真实就像是一对姐妹的人生,姐姐多爱妹妹,多想把她的经验传授给妹妹,都不可能让妹妹照搬她的方式一路走来。这对姐妹,她们各有各的方向,一生中偶尔交叉,偶尔平行。交叉是为了看望对方,平行是为了结伴过河。看望之后,过河之后,她们又各走各的路,专注而自由地朝着自己的方向前行。这些认知可能浅薄,但我觉得怪好玩的。它们彼此之间,又仿佛,又如是,又攀比,又模仿,又关照,又背道而行。
另一篇小说《在南雄》是贪玩弄出来的东西,我没写好。科塔萨尔写过一篇《万火归一》,我一直想模仿一下。虽然事实上我在这几年的写作实践中是模仿了两下的,但还是没模仿好。我的脾气是一定会再找机会模仿一下的,第三下还模仿不好,我就可以不喜欢他了。
像还不会写中篇一样,我也还不会写创作谈,只能尽可能讲些不是马后炮的话。所以,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