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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肯再任北大校长的宣言

2016-05-14

中国收藏 2016年6期
关键词:官僚蔡元培北京大学

(一)我绝对不能再做那政府任命的校长:为了北京大学校长是简任职,是半官僚性质,便生出许多官僚的关系,哪里用呈,哪里用咨,天天有一大堆无聊的照例的公牍。要是稍微破点例,就要呈请教育部,候他批准。什么大学文、理科叫做本科的问题,文、理合办的问题,选科制的问题,甚而小到法科暂省学长的问题,附设中学的问题,都要经那拘文牵义的部员来斟酌。甚而部里还常常派了什么一知半解的部员来视察,他报告了,还要发几个训令来训几句。我是个痛恶官僚的人,能甘心仰这些官僚的鼻息吗?我将进北京大学的时候,没有想到这层,所以两年有半,天天受这个痛苦。现在苦痛受足了,难道还肯投入去吗?

(二)我绝对不能再做不自由的大学校长:思想自由是世界大学的通例。德意志帝政时代,是世界著名开明专制的国度,他的大学何等自由。那美、法等国,更不必说了。北京大学,向来受旧思想的拘束,是很不自由的。我进去了,想稍稍开点风气,请几个比较有点新思想的人,提倡点新的学理,发布点新的印刷品,用世界的新思想来比较,用我的理想来批评,还算是半新。在新的一方面偶有点沾沾自喜的,我还觉得好笑。哪知道旧的一方面,看了这点半新的,就算“洪水猛兽”一样了,又不能用正当的辩论法来辩论,鬼鬼祟祟,想借着强权来干涉。于是教育部来干涉了,国务院来干涉了,甚而什么参议院也来干涉了,世界有这种不自由的大学吗?还要我充当这种大学的校长吗?

(三)我绝对不能再到北京的学校任校长:北京是个臭虫窠(这是民国元老袁项城所送的徽号,所以他那时候虽不肯到南京去,却有移政府到南苑去的计划)。无论何等高尚的事业,一到北京,便都染了点臭虫的气味。我已经染了两年有半了,好容易逃到故乡的西湖、鉴湖,把那个臭气味淘洗净了。难道还要我再做逐臭之夫,再去尝尝这气味吗?

我想有人见了我这一段话,一定要把“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话来劝勉我。但是我现在实在没有到佛说这句话的时候的程度,所以只好谨谢不敏了。

编者手记

这是1919年“五四运动”之后,蔡元培草拟的辞职宣言,不是向北京大学,也不是向教育部、国务院、参议院那些能够“干涉”北京大学的上级,而是向整个社会,向当时中国社会的官僚、专制、守旧、束缚发出自己的诀别书。字里行间充满了愤怒、无奈,他迫不及待地要逃离北京,逃离那精神上的雾霾之域。

有人说,蔡元培的一生都在辞职中。的确,早在1890年蔡元培24岁任上虞县志总纂时,就因反对因循旧例,“本章实斋氏之说而酌为变通”而受同事取笑攻击,愤而辞职。任当时中国的最高学府北京大学校长期间,蔡元培几乎每年都要因为各种原因递请辞职。除了这篇《不肯再任北大校长的宣言》影响甚巨,1923年,为抗议北京政府教育总长彭允彝干涉司法独立、蹂躏人权,蔡元培发表《关于不合作宣言》,彻底离开了北大、离开了北京。

1928年、1929年前后,蔡元培几乎月月在写辞职信,直到1935年,蔡元培正式登报声明,辞去本兼各职计23项,只留任中央研究院院长一职。

蔡元培是一个想做实事、做大事的人,他希冀通过教育富强祖国,然而,单单是教育本身虽为校长尚不能自主,更侈谈改造中国?一个读书人,事业辉煌,身居高位,声望隆盛,万人敬仰,却也只能靠辞职来与强权抗争。

如今,近百年过去,中国的大学教育论学校数量、校舍规模、学生人数、教学经费,早已胜过民国何止百倍;然而,教育的成效又如何呢?蔡元培理想中的兼容并包、沟通文理、教授治校可曾实现?学生的完全人格、高尚思想、审美情操是否养成?当年,蔡元培教育学生求学不为做官;今日,万人争过独木桥的高考过后,彼岸仍是求得一份好差事。除了文理早已隔绝,实用胜于学术,体育课仍是敷衍,美术课仍是摆设。

“吾国教育界,乃尚牢守几本教科书,以强迫全班之学生,其实与往日之《三字经》、四书、五经等,不过五十步与百步之相差。”蔡元培百年前说的话放在今天依然适用。“教育者,与其守成法,毋宁尚自然;与其求划一,毋宁展个性。”蔡元培百年前的理想在今天依然是个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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