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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们如何观赏莎士比亚

2016-05-14于靖园

小康 2016年7期
关键词:五世历史剧亨利

于靖园

莎士比亚以一笔之力,写尽人类深埋心底的爱、恨、妒、欲。他的作品被不断解读、演绎。400年来莎士比亚从未离开

猴年到来后的第二个星期四晚上,北京国家大剧院戏剧场座无虚席。

这是皇家莎士比亚剧团带来的“王与国三部剧”第一部《亨利四世》的中国首演。

300套服装、48吨行头,皇家莎士比亚剧团艺术总监格里高利·道兰带着70余名演职人员来到北京,给中国观众带来了莎士比亚成就最高的历史剧“王与国”三部曲——《亨利四世》(上、下)和《亨利五世》。这三部曲是第一次在英国以外的地区上演,其中诞生了戏剧史上最著名的喜剧人物之一——福斯塔夫。

亨利四世:从市井小人到帝王将相

包括濮存昕在内的知名演员、常驻在北京的英国人、戏剧粉丝、媒体记者,齐聚演出现场。

热情的观众当然不是无理由慕名而来,皇家莎士比亚剧团由英国王储威尔士亲王担任董事长,成立130多年来,在莎士比亚的故乡——埃文河畔的斯特拉特福德小镇上演了无数无与伦比的莎翁戏剧,剧团和剧院的名字已经成为表演艺术杰出成就的代名词。他们演出的莎士比亚戏剧,堪称真正意义上的“原汁原味”。

一身朴素穿着、戴着眼镜的格里高利·道兰坐在观众席池座7排,在开场前略显紧张地整了整衣服,喝了一口水。

钟声响起,灯光暗下,躺在地上的亨利四世缓缓站起,在士兵的陪同下戴上皇冠。《亨利四世》上部就这样开始了。

在“王与国”三部曲中,主人公是亨利四世的儿子、英国兰卡斯特王朝鼎鼎有名的亨利五世国王,在他的统领之下,英国军队取得了以少胜多的“阿金库尔战役”的胜利,法国不仅丢失了大片领土,还被迫让出了王位继承权。

然而正是这位伟大的帝王,在其年少时却有一段不羁的青春。三部曲长达十小时的叙述,展现了他的人生蜕变。

在《亨利四世》的开端,老国王亨利四世正面临各方贵族势力蠢蠢欲动的隐患,而王位继承人哈尔王子却整日游手好闲,与一帮结交于市井的狐朋狗友鬼混在一起。

莎士比亚在这部作品中突破了传统历史剧多线索交织的网状结构,采取了双线叙事,以亨利四世为代表的宫廷生活和以福斯塔夫为代表的市井生活交织在一起,而串联起两条线索的正是放荡不羁的哈尔王子——之后的亨利五世。

哈尔王子结识的平民朋友,肥胖的、挺着大肚子的福斯塔夫,也是莎士比亚笔下有名的喜剧人物,他除了喝酒睡觉,就是吹牛撒谎,即便被人戳穿了也极力圆谎,经常弄得笑料百出,他一方面自私懒惰,一方面又表现出乐观豁达的人生态度,在舞台上活灵活现,几乎要盖过主角的光芒。

“王与国”三部曲在最后一部《亨利五世》的“阿金库尔战役”中达到了高潮,昔日的浪子哈尔王子终于承担起国家的重担,赢得了胜利与尊严。

1413年3月20日,病重的英王亨利四世晕倒在威斯敏斯特教堂,被臣子抬进名为耶路撒冷的寝宫,随后逝世,间接而荒诞地验证了他的生命将会终结在圣地的预言。这段史实被莎士比亚写入了历史剧《亨利四世》和《亨利五世》的剧本。

英格兰中世纪迷人的历史、血雨腥风的宫廷争霸、五光十色的平民社会,莎士比亚在这三部相对独立又首尾相连的作品中将英国社会从市井小人到帝王将相的心理面貌展现得淋漓尽致。

所有观众屏息专注地看着这场表演,长达三个小时的时间,无人离席。

时间带不走的智慧与人性

如果要问原因,只有一个名字可以最直接的表达:莎士比亚。

歌德说,“我读到他的第一页,就使我这一生都属于它。”博尔赫斯说,“上帝梦见了世界,就像莎士比亚梦见了他的戏剧。”

2016年,是这位英国文学史上最杰出的戏剧家、作家,逝世四百周年。

西方家庭必备的两本书,一本是《圣经》,另一本就是“俗世的圣经”《莎士比亚全集》。莎士比亚一人写了37部戏剧、155首十四行诗、两首叙述长诗和众多杂诗,在400年后,这些作品依旧影响着世界各地领袖、作家、艺术家的精神世界。

很多人会有疑问:为什么莎士比亚在400年前写的戏剧,能够在全世界回响至今?

“因为他创造了一种能够与全世界对话的高级文化——莎士比亚有能力让所有阶层聚集到一个商业化运作的剧院中来,满足同时代人们的所有需求。”英国老派知识分子、大英博物馆前馆长说道。

这一年,英国推出全球性的“永恒的莎士比亚”纪念活动,英国首相卡梅伦撰文向莎士比亚的影响力致敬,并引用了莎士比亚戏剧中的台词来赞扬他:“他像一位巨人,跨越了这狭隘的世界。”

在400多年来的莎士比亚阅读史和观剧史中,读者与观众换了一批又一批,但不变的是莎士比亚以及他作品中的一切:爱,恨,妒,欲。

隐藏于莎士比亚戏剧中的智慧与人性,是不随时间而改变的。莎士比亚以一笔之力,写尽了同类人群深埋心底的共同秘密。

在《亨利四世》里,哈尔王子作为一个君主,在戏里却要与下里巴人产生互动,夜深人静之时,也要发出不如平凡的感慨。高贵与低贱,皇家贵族与普通百姓、敌与我在莎翁的舞台上变成了一体两面。

以《亨利四世》为代表的历史剧既不是悲剧,也不是喜剧,剧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如此复杂、捉摸不定、拥有多重自我,或许这正是莎士比亚的伟大之处——他不给任何答案,他只给观众他的戏。

“荣誉又是什么?一阵空气。好聪明的算计!谁得到荣誉?星期三死去的人。他感觉到荣誉没有?没有。他听见荣誉没有?没有。我不要什么荣誉,荣誉不过一块铭旌,我的自问自答,也就这样结束了。”在这部戏里,操着一口浓重的“醉汉”音的福斯塔夫最为出彩,他引起的剧场效果也最热烈。在一个讲述王朝兴衰霸业成败的宏大叙事中,莎士比亚偏偏安排了这样一个角色,专门负责消解“正向价值”,并且对骑士精神最核心的价值也做了许多无情嘲弄。

在英国导演理查德·艾尔看来,“《亨利四世》是莎士比亚戏剧中最好的帝王剧之一。《亨利四世》的故事,是关于政治、关于权力、关于责任的。在这种帝王剧里,你能看到宫殿和英国历史,还能看到更多的市民生活,可以看到妓院,可以看到农村,可以看到酒馆。它包罗万象,把整个英国都写了进去。”

是的,在“王与国”这样宏大的主题里,有壮志雄心的勇士,也有贪生怕死的庸众,这种多元复杂的向度也表明了莎士比亚的作品不是贵族专属的读物,而是寻常人家的心灵至宝。

甚至连现代人生活中的各种挣扎都在里面,莎士比亚通过这种400年依旧没有变的人性,找到了16世纪的人与现代人之间共同的心理矛盾,进入了现代人的审美体验。

“莎士比亚以360度的视角、令人惊讶的语言和斐然的文采去阐述人性,他告诉我们什么是爱,什么是悲伤,什么是嫉妒、雄心、失落,什么是生与死。莎士比亚洞悉人类,他明白人类有多伟大,也知道人类有多残酷。他是一位人道主义者,一个伟大的讲故事的人,也是一个极富同情心和怜悯心的剧作家。” 格里高利·道兰对《小康》记者说道。

这位1987年就加入皇家莎士比亚剧团的英国人,觉得莎士比亚一直在陪伴着他,甚至已经和他共进了多次晚餐。 “他就像一个磁性体,无论世界上发生了什么,他都能够吸纳过来。你不需要将他和世界联系起来,他自己会自动和世界联系在一起。”

历史剧并不意味着上历史课

在历史主义莎评家蒂利亚德看来,莎士比亚的历史剧属于英国编年史剧,这一类型剧,注重实际,深受平民大众的喜爱。这类戏剧充分利用英国战胜西班牙舰队之后十年的爱国意识,向好奇的民众讲授英国历史的部分事实和传说。

确实,《亨利四世》(上、下)和《亨利五世》对中国观众而言,并不是很容易融入。这部历史三部曲写成于伊丽莎白时代,是英国综合国力即将爬上世界巅峰的时代。这段历史并不为中国人所熟知。

相对于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麦克白》等作品,其历史剧并不为中国观众熟悉,搬到舞台上的演绎更是鲜有耳闻。

坐在剧院内,听着演员用英文甚至是古英文念着冗长的、诗一样的、排山倒海的台词,如果没有一定的了解与兴趣,要全程集中精神完整看完“王与国”中一部剧,都是非常辛苦的。

但是,尽管有着语言障碍和文化差异,剧中密集的笑点还是能够让剧场内回响起阵阵笑声。

“我们带来的《亨利四世》上、下部和《亨利五世》这三部作品可能对于中国观众来说并不那么熟悉,大家都知道这三部曲被称作莎士比亚的历史剧,因为让大家觉得它们是关于英国历史的。其实不然,《亨利四世》是在讲不羁的哈尔王子成王的历程,《亨利四世》非常壮观,它既有王室的场景也有很多市井喧嚣的场景,有亨利四世和哈尔王子间的父子关系,还有一个有如彗星天降般的神奇角色——福斯塔夫。” 格里高利·道兰表示, “《亨利五世》则是关于战争的,但它并不反战,也不主战,而是带我们走进战争,感受战争是什么以及战争的代价是什么,向我们展现战争中国家、社会、从王室到平民被战争蹂躏的状态。这几部戏每部都是史诗巨作,每个角色都非常精彩,有幽默的地方也有动人之处。”

从他的第一部作品《亨利六世》到最后一部作品《亨利八世》,历史剧的创作贯穿莎士比亚人生的始终,英国王朝历史上精彩纷呈的权力争斗和人性冲突也赋予了莎士比亚源源不断的创作素材。对于中国观众来说,莎士比亚的四大悲剧早已烂熟,但“原汁原味”的历史剧却难得一见。

对于中国观众而言,不用因为不了解英国历史而认为会对理解剧作造成障碍。对此,福斯塔夫的扮演者安东尼·谢尔如是表示:“《亨利四世》《亨利五世》虽然是被归为历史剧的系列,但莎士比亚并不是在给你上历史课。莎士比亚笔下最重要的还是写人与人性,所以并不需要很深厚的历史知识,并非只有历史学家才能看懂,普通人一样可以看得懂。”

莎士比亚的“中国行”

对英国人来说,莎士比亚简直无处不在,第一次打开电视,第一次广播,第一次走进电影院,第一次去剧院,第一次翻开课本……

那么对中国人来说呢?

“一艘大商船开往的黎波里,另一艘前往印度群岛,第三艘去墨西哥,第四艘去英国。”在《威尼斯商人》中,莎士比亚借安东尼之身把想象力蔓延到南美大陆和次印度大陆,那或许是他想象之中离中国最近的一次。

然而,“莎士比亚”这个名字早已被中国民众所熟知。从1856年英国传教士慕维廉翻译《大英国志》第一次提到莎士比亚,到莎士比亚全集的历代中文译本,再到莎士比亚的中国舞台戏剧表演,莎翁的形象已经潜移默化在中国植入生根。

一个关于“英国最伟大的文化象征”调查甚至显示“莎士比亚在中国最出名”,在受访者中的被提名率远远高于美国、德国、印度和巴西等地。

当被问到会否为了让中国观众更易于理解而对剧本做出改动时,格里高利·道兰给出了否定的答案,并表示,和英国观众相比,也许中国观众更容易发现其中不同的、更有意思的内容。

极其简单的布景,为的是让观众参与其中。“比如当我们谈论一群马时,你需要想象那个场景”。道兰说,“由于强调参与感,观看莎士比亚的剧作时剧院内应该有着激动人心的张力,观众不再是被动的,这也能够提高观众的观看感受。”

在发表了一系列对于“荣誉”的嘲讽后,挺着大肚子的福斯塔夫和他的好朋友哈尔王子走向舞台暗处,《亨利四世》上部也悄然迎来尾声。几个吹着小号的伴奏,随着升起的光亮出现在舞台的上方,演员们依次出来谢幕。

掌声经久不断,最后出现的,是饰演这部剧中最受欢迎的角色福斯塔夫的老牌演员安东尼·谢尔,他迎来了最热烈的掌声。

作为整部剧的总导演,皇家莎士比亚剧团总监格里高利·道兰也在座位上松了一口气。在演员们返场迎接第二次如雷贯耳的、充满真挚赞赏的掌声后,道兰也站起来迎接前来与他道贺的观众及朋友们,在那一刻,他的脸上露出了腼腆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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