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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妤婕散

2016-05-14文小辑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6年7期

文小辑

小镇旧事

一直一直,我所想的都是离开这个土气和灰败的小镇,越远越好,此生不要再回来才好……也许这就是人人所说的故乡是回也回不去的地方。

一棵棵偌大的梧桐在那条石子路的两旁,从浅青到深绿,从泛黄到枯萎凋零,春夏秋冬,时光不散,落叶不尽。那巴掌大的梧桐叶曾铺满了一地,和小伙伴们手牵手,踩在上面“嘎吱、嘎吱”的清脆响声,让我们欢喜不已。这让我想起了《红楼梦》里晴雯撕扇的那节,我想这世间万物的声音各具奇特,个人爱好也有所不同。那时全然不知撕扇的声音也会有人喜爱。我们独爱踩落叶时的“嘎吱”声,它承载了童年的天真趣味,声音至今能萦绕在耳际,就像一个长长久久的梦,时时回味,不肯醒来。那时的我们,来不及去悲叹深秋的残忍,来不及为枯叶崩碎的一瞬间而感伤,只有互相追逐的嬉闹声和落叶的私语声温暖了记忆里的深秋。

曾经,有一条条用砂石铺成的路,无论是通往柴米油盐的小店,还是生机盎然的田野。一步一个小脚印,不深不浅,路人三两个,脚痕错落有致。偶尔雨水浸润着这片微小的土地,偶尔使路边一朵两朵或蓝或紫的野花开放;房子也是稍旧的小瓦房,偶尔有一群小楼房伫立在那个记忆中的年代,显得陌生又遥远。

还记得当时我住的庭院里有十来个孩子,楼上楼下,放午学后便一哄而出,时不时的嬉闹声总是与午后大树上的蝉鸣为伴——“知了、知了”不会让人觉得厌烦,而是躁闷夏日里的一丝惬意的清爽。庭院里有一片小树林,偶尔树上会挂着几条毛毛虫,让小伙伴们中的几个小女孩不敢轻易出门。还记得有个叫“大头儿子”的小男孩,他歪斜着他那又大又圆的脑袋,一本正经地指着树上的吊虫说:“‘男子汉应该保护‘女子汉。”但当我们几个小女孩被各种虫子吓得哇哇尖叫时,他们那群小男孩却并没有像“大头儿子”所说的,保护我们这群“女子汉”,而是捂着嘴嘻嘻呵呵地笑话。这种笑意兴许带着点幸灾乐祸的意味,当时为我们这一群“女同胞”所“鄙夷”,但毕竟童言无忌,现在想来,那情景充满了几多天真快活。我现在当然不再害怕树上的毛毛虫,也许那时它们正荡着“秋千”,和我们一样在享受着午后的独特时光。那时的日子是美好的,天晴时在阳光下奔跑,下雨时在雨水中嬉戏,雨后等待着“彩虹仙子”……记得有那么一两次,我是看见了家乡的彩虹的。

回忆,是有味道的。在小镇,所有人都知道有个小馆子的面味道鲜美,我从小学到高中,不间断地去寻找这种鲜美的味道;街道两边,会有卖自制麻糖的小商贩,还有吸引人的手工动物糖果,白白净净、入口即化的棉花糖,这是记忆中甜甜的味道;上学时间匆忙,骑着脚踏车停在路边,买一碗炒米粉,来一个烤红薯,香香地吃完擦擦嘴骑车而去,这种味道不是油腻了的厌恶,而是饱足了的满足……各种味道,留在回忆里品味,如今却很难再找到原味的感觉。

现在,记忆总是习惯被时光掩埋。难以回味的不是这个小镇没有了树的落叶、弯弯小径、瓦房庭院、一群群的小朋友、各种食物,一切都变得那么丰富多彩。只是当初的感觉已为这个充满欲求的世界所充斥、排挤……路已不是以前的那条路,房屋也不再是以前的那座座庭院,也难以有人懂得落叶飘零的美,知了鸣叫声的响彻心扉……一切的一切都似乎不再是以前的,小伙伴们也各自分离,各居其所。除了田野的小径带有花草香和泥土味,所有的路都成了宽敞整洁的水泥路,街上店铺老招牌也不断更新,老板也大都换了人……

我会怀念从前的家乡,更会怀念从前的那些人,从前的那个快乐的我,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们,一些长大了后想要珍惜的人,以及那些没有一路走到底的路人……真的,我舍不得离开这个小镇。

半缘之念

清早,与同学相约去登圣安古寺。古寺依山傍水,新修建的广场外侧就是波光粼粼的南湖,李白“赊月洞庭,将船买酒”之地,还隐约能看见围墙外高低起伏的山丘。日光虽没有出现,但轻轻闭上眼却好似有一缕强光照耀着我心中的高树之林。

圣安寺总共有四座主殿和一座佛塔(不包括圣安寺南院),依次是天王殿、大雄宝殿、圣安法堂、观音殿和地处高坡上的岳阳塔。蟾步寺中,印象深刻的是最后参观的岳阳塔,此乃镇寺、镇山之塔。初见佛塔外观不一定会让你震撼,但经人讲授“佛塔凝聚着多位得道僧人的智慧之光”,便不由人心头一震。佛塔入口处,一位在此修行的僧人为我们耐心讲解着什么是佛学。“佛学是智慧的教育,只是我们现代社会的人多痴迷于命运探测,从而衍生出算命、抽签等迷信思想;有的人信佛不是心中有佛,而是被身心疾病困扰折磨而不得已来求佛;佛学也不是形而上的,仰望不可即的,因为生活本身就是一场修行……”他柔软的语气中有一股强大的定力,对佛学的种种释读,让我多有悟解。我们或许无法达到佛门弟子剃发修行、吃斋念佛的境界,但若真正能在生活中修行修心,不同样能达到破除我执牢笼的自由境界。

我自认慧根尚浅,甚至还没根生土长地发芽。但僧人之语,让我心生感慨:如果我们每个人都是一棵树,而枝叶生长恰恰就像我们心之所向的佛法境地,你的枝叶愈是繁茂,你就愈能遮风挡雨,也愈能沐浴阳光,最终达到为他人留一片栖身之所的最高境界,这也就是我理解中的普度众生。而我此刻,正沐浴在这片佛法的光亮之中,我似乎成为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渴望风雨的力量,也盼求阳光的温暖。

佛陀曾开示众生说:“执取名相,执我为本,乐亦为苦;看破名相,放下自我,苦亦为乐。”苦乐无常,只在一念之间。我想到曾经读加措活佛的著作《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开篇引入上师法王如意宝晋美彭措的一句箴言:“既不要扰乱他人的心,也不要动摇自己的决心。”在生活中,我们偶尔会历经苦难备受折磨,偶尔又会莫名喜悦、乐而释怀,于是我们都陷入了一次次的己悲物喜之中。最好的方法便是在生活中修行修心,不困于苦,不痴于乐,自主自在,破除心中的执念。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做一个拥有无畏勇气的人,才能体悟到佛法的智慧。

离开前阳光好似露出脸来,普照着我们。我望着草地上的片片落叶,竟多了一分莫名的感动。春天来了,新叶长出,旧叶依依不舍地飘落在地。我们无法阻止叶生叶落,但我们还来得及感动这一场“化作春泥更护花”的归宿和使命。生命虽无常,我们却自有来去的归宿和选择苦乐相依的自由。而生命的旅途,我们要从心灵出发——既不扰乱他人,也不动摇自己,把自己内心的强大力量投射为外在的行动,彻底破除我执的牢笼。于是,我终于解除了内心的疑问,也更加理解了王勃的名句——“源洁则流清,行端则影直”。

我知道,我不枉此行。因为佛度有缘人,从我踏入的那一刻——就已经有了半个缘分吧!这场缘分,恰恰就是我日常生活中那个最好的安排。

我与狗的爱恨情缘

18岁生日那天,我跟妈妈说:“我想养条狗,可以送我这个生日礼物吗?”妈妈皱了皱眉,细声对我说:“哎呀,这个问题我得跟你爸商量一下呢!我估计他不会同意的。你皮肤易过敏,狗身上有病毒,会传染疾病呢!”于是我暂且作罢,只好继续羡慕同伴们晒的小狗狗了。

20岁生日那天,我编辑了一条长长的短信,大意是如何感恩爸妈的养育,又附加了最后一句话:“今天爸妈能不能满足我一个小心愿?我想养条狗。”然而,结局并不是我想要的,和两年前还是一样。

现在,我22岁,依旧放不下我心仪的那条狗。每次试图说服他们,尽管失败都会暗下决心,以后要自己养一条。

一直以来,我对狗是既爱且怕,又难免由怕生恨,这也许源于我读小学和初中时与它之间两次特殊的相遇。

读小学六年级,某天放学后。与好友结伴回家的我,突然提出要去探索“新大陆”——我们不走寻常的大路,选择在田野小路中绕行回家。天色颇好,田间野花肆意地开放,我们穿梭其中,自得其乐。突然,几声近乎嘶吼的狗吠声打破了这份美好,画面停在了此刻,我们屏住呼吸抓紧彼此的手,惊恐地望向四周。一团长满黑毛的大物甩着一身颤动的脂肪,警惕地向我们逼近——“啊,来了!快,快跑……”我拉着她的手拔腿就跑,那条大狼狗当然也追了过来。我想,当时的情况下我们一定是发挥了自己的极限,才庆幸没有被追赶上;也许追了一段小路它就“放过”了我们,它的目的只是把我们赶出它的“领土”。

从此,我对狗有了几分忌惮。我除了欣赏、偏爱它那柔顺密集的绒毛,就会突然被它的一声大叫吓得撒腿就跑。直到读初二那年,我第一次与它亲密接触,才对它有了另外的了解。

那天,我和院子里的伙伴相约去班主任老师家看狗。那是一条小白狗,浑身长满小卷毛,我甚至觉得它的耳朵都是卷起的,让人喜爱。我们给它取名为“小点点”,它就像一个小不点,喜欢围着我们转圈圈。当时我试图伸出手摸摸它,没想到这个小脑袋一下就凑了过来,使劲往我手上磨蹭,我吓得赶紧缩回那双“好奇之手”。伙伴们哈哈大笑:“这是它对你表示喜欢,你应该试着抱下它啦!”我迟疑了几秒,眼神与它交汇的刹那间,看到的是一双浓黑圆溜而充满乞求的眼睛,还泛着一丝光亮,瞬间我的心似乎被融化。我不由得伸出手想要抱它,这个小东西没有挣扎,而是任我抱起抚摸,渐渐把头埋在了手臂间。我有些痒,也有些暖。这样一次亲密接触的美好,就已让我记忆深刻,但最终它以一泡尿浸湿衣服的方式,更让我记得一辈子。

后来,“小点点”生病住院了。不知过了多久,再就不见它的踪影和消息。一直在猜它去了哪里,是病死了,还是失踪了?抑或送人了呢?我没有必要去追问,因为有时不知去向比有了消息或许要心安得多,至少偶尔还可以重拾那份回忆和美好。

所以,我总觉得,大狗一般都会很凶,小狗会比较温顺可爱。这几年来,我也没有改变过遇见大狗就慌乱无措的神态。刚好前几天,我和大学室友一同遇见了两条大狗。

晚饭后,我提议去乡间散步。我们三人带着手机、自拍杆来到了学校后门的畔湖湾社区。天气异常燥热,天边的云也出现了两种极端不和谐的颜色,灰紫相交,互相渗透,像要吃掉对方。我却觉得此景奇异有趣,开始各种取景拍照。就在某个角度,突然发现高低错落的楼宇后面有很长一条小山丘,整片的绿色十分扎眼。山丘下有一座石桥(称“小三眼桥”),断定有山有桥必有水,原来如此青山绿水,想不到学校附近还有这么一块“宝地”!我们纷纷表示寻路去看看,于是加快步伐寻找通往“宝地”的路口,一条小路貌似通往那处,却没想到是个死胡同。就在我们准备转身离去时,那撕心裂肺的“汪汪”声传入耳际。我本能似的撒腿就跑,刚迈出就被室友拉住:“不要跑,一般狗会喜欢追赶跑的人,它可能觉得这样的人是小偷!”我惊魂甫定,只觉腿软,拉着她们衣角想加快步伐,又怕走太快被追赶。终于走出了通往它主人家的那条小路,隔了好几十米远,有好几十条细长错落的天线,可仍阻隔不了我内心的慌乱。回头再看,它竟然站在二层楼高的屋顶虎视眈眈地望着我们:那姿势,立直前腿和半个身子,蓬勃有力地向上挺立着,龇牙咧嘴,活脱脱像一匹“恶狼”!天色渐晚,以夕阳为背景,两层楼的平房屋顶上,它似乎在俯视着这片大地。我不得不承认,此刻画面挺美。“咔嚓”一声,我小心地对准这个角度,连拍了下来,直到它似乎发现我们偷拍后才戛然而止。

这种恐惧又新奇的感觉让我乐在其中,我们一路追寻,终于找到了那条通往“宝地”的路。可就在一路感叹风光无限美好时,一条大黄狗突然横在了面前。我们选择主动让路走另外一边,但它却迎面走过后,又一路尾随。我们该怎么办,选择跑或者干脆回头对它呵斥一声。“好吧,没有这个胆子;它会不会突然发疯跑上来咬我?” 我怯怯地走两步就回头看一眼。这时,室友斜着眼睛瞟下我说:“千万不要跑,还有不要回头!不然会一直跟着我们。”怎么可能不回头?我恨不得长了双翅膀飞着走!我一直不停回头,它也越跟越紧。室友小声嘟囔着:“说了不要回头!看吧,还跟着我们,我觉得以后再跟你一起走会被狗咬。”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本能反应,无视了她们的话还是不停回头看。就这样延缓了大概十分钟,几下“咯咯”的鸡叫声吸引了它的注意力,让它偏离了我们走的那条路。虚惊一场,我们终于缓了一口气。

这次惊险体验虽让我对狗加深了更害怕的情绪,但生活中每次看见那种小狗还会想起“小点点”,心生喜爱。想起奥地利动物学家Konrad Lorenz说,狗的脸拥有婴儿式的脸部特征,即高额头、大眼睛、短鼻子和松软下垂的耳朵,它的脸庞可以激发人类母性和本能反应,引起人类照顾它们的欲望。

养狗的主人在前边走,狗就在后边跑,那条狗是主人的尾巴,与主人形影不离。我认为,人与狗之间的关系是相互依赖的。那些喜欢宠物或对宠物有强烈依恋感的人,人际交往或许会更紧密,也越能善解人意。

我喜欢小狗,心中仍然没有打消以后要养的念头;假如某天我可以克服自己的恐惧,养一条大狗也是不错的。假如养了一条大狗,我会努力把它驯服得温驯一些,不再吓着和我胆子一样小的这群小毛孩!

佛语

再临玉佛寺,已是少了那份匆匆,多了一份迟缓。可以说是眼界太小,无法一时览尽此番情景,也可以说是还不足以具有那份力量抵达心若无物的佛国。佛曰:“坐亦禅,行亦禅,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体自然。”这里的情景,动静交错的瞬间,都给了我永恒般的印刻:环山石阶,鹅卵石路,春草花香,竹林春笋,幽道鸟鸣……以及缓缓行走时面带幸福笑容的人们。

也许是玉佛寺深藏金鹗山公园,似乎有着一道无形的屏障,处于尘世却又超乎尘世之外,但寺门永远向众生敞开。还未进入寺庙大门,就清晰听见佛堂念佛讲经的声音,虔敬之心油然而生。这让我想起了瑜伽老师所说,瑜伽冥想时要微收下巴,双手合十,既要充满自信也要作谦卑状,内心给自己一个淡淡的微笑。由此,瑜伽和佛似乎相通。其实,瑜伽和佛的关系密不可分:瑜伽的梵文是Yoga,在《梨俱吠陀》中原意是给牛马装上道具,后来引申为“联系、冥想或心的统一”等含义,释迦牟尼创建佛教之前修持的即是瑜伽苦行,他当初所学的禅定已最终定位成佛教徒的重要修行方法,这也成为瑜伽冥想的重要组成部分。

中午斋饭时间到了,寺庙师父热情欢迎我留下来用餐。之前对斋饭只是单纯地以为是吃素禁荤,现在看来是一种肤浅的认识。斋食有“五观”之说:一是思念食物之来之不易,二是思念自己德行有无亏缺,三是防止产生贪食美味的念头,四是对饭食只作为疗饥的药,五是为修道业而受此食。饮食之前,先要敲挂在寺庙走廊上的大木鱼(梆)和葫芦型铁板(云板),梆是吃饭号令,又叫长鱼,鱼昼夜均不合眼,隐喻佛徒修行也应精勤不息,废寝忘食;然后众人双手合十表示恭敬之心方可拿筷用餐;吃饭中间,如果需要添饭菜,应将空碗送到桌边,由斋堂服务义工添,不可出声叫唤(称为“止语”),碗筷应摆在桌边放齐,用手势让服务义工明白是否需要添加饭菜。玉佛寺的斋饭不仅仅是素菜那么简单,首先是南瓜羹饭,然后是一碗香菌营养汤,还配有各种蔬菜和腌菜,最后是一人一块瓜果,可见其营养搭配很到位。

这一切情景,瞬间会让你觉得,清静——发自内心的忘我之静,是你早已感受到的佛语。

责任编辑:黄艳秋

题图摄影:李京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