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同做妈妈：生命的救赎与温暖

劲烽

失独妈妈周宝丽，始终走不出丧子阴影，房客李莹热心撮合父亲与她再婚。然而一袋喜糖，再次将周宝丽打入悲痛深渊。智慧的李莹做出一个大胆决定：相约与继母同时怀孕生子。母女同做妈妈，这是生命的救赎与温暖……

父亲成为女房东的阳光

2013年6月26日，李莹去女房东周宝丽家缴房租，见敲门无人应答，就用手轻轻一推，门竟然开了。客厅里的景象，让李莹惊骇：茶几上摆放水果、生日蛋糕和一帧裹着黑纱的遗照，周宝丽斜靠在沙发上，嘴角挂着白沫，身边是一只空空的安眠药瓶……

李莹惊恐地叫来丈夫吴涛，小两口七手八脚将周宝丽送往北京昌平医院。经高锰酸钾洗胃、点滴等紧急抢救，周宝丽苏醒过来。第一句话，她竟是指责李莹：“为什么救我？我活着比死还痛苦，为什么不让我死？”周宝丽的绝望，刺痛了李莹的心！

49岁的周宝丽是北京人，丈夫杨守志敦厚体贴，儿子杨庚聪明帅气。2011年7月13日，21岁的杨庚在丰台区青龙湖野泳，意外溺水身亡。一夜之间，周宝丽的幸福被撕得粉碎。送别了儿子，周宝丽与杨守志因悲痛过度，互相指责埋怨，甚至多次发生肢体冲突，婚姻裂痕无法弥补。2012年3月，这对失独夫妇办理了离婚手续。离异半年后，杨守志重组了家庭，但周宝丽却始终走不出丧子的阴影。人生双重打击，让她失眠、内分泌失调，精神恍惚，提前从北京公交系统内退。

6月26日是杨庚的忌日，周宝丽在家祭奠儿子。她将儿子从出生、喊妈妈、学步、入幼儿园、上大学的短暂生命轨迹回顾一遍，对尘世再无留恋。下午1时，她吞服三十多片安眠药，试图追随儿子去天堂……

李莹心情沉痛，安慰道：“儿子走了，你的生活还得继续。这样折磨自己，杨庚在那边也不会安心。好好活着，是对逝者最好的怀念。”周宝丽情绪失控：“我心里的痛没人懂。”周宝丽的父母都已去世，唯一的亲人——哥哥在广州定居。

茫茫人海，房东房客相遇也是缘分。于是李莹请了假，在医院照顾周宝丽。

1989年出生的李莹是辽宁丹东人，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在工商银行昌平支行上班。刚参加工作不久，她和男友吴涛买不起婚房。几年前拆迁时，周宝丽在昌平天通苑小区分到三套房，离婚时杨守志分走一套。周宝丽自住四楼的三居，将三楼的两居出租给李莹夫妇。失独后，家成了周宝丽的小宇宙。她将宠物犬改成儿子的名字，拒绝与人交往，半个月也难出一次家门。

3天后，周宝丽出院了。长期沉湎悲伤痛苦中，人很容易患抑郁症。李莹努力与周宝丽产生生活交集：每天出门上班、下班，她都要上楼与周宝丽打声招呼；双休日去银行买水、电、天然气，李莹也会叫上周宝丽；她还故意将衣服、被褥、鞋子晾在院子里，让周宝丽替她收。感念李莹的温情，周宝丽不仅没像其他房东半年涨一次房租，反而连续3个月减免李莹300元。这对房东房客，相处得像亲人一般。

2013年10月，李莹的父亲李守一来北京探亲。53岁的他经历过丧偶、下岗等命运变故，饱经沧桑。得知周宝丽的人生遭际后，李守一心里生出莫名的疼惜。

10月13日，周宝丽的宠物犬走丢了，她下楼向李莹求援。李莹上班还没回家，李守一便主动陪周宝丽到小区周边寻找。“杨庚，你在哪里？”“快回家，妈妈在找你。”周宝丽一声声凄厉的呼唤，让李守一潸然泪下。天黑了，两人终于在立交桥下找到了宠物犬。

李守一送周宝丽回家，见她家里只有客厅的灯是亮的，其他房间的灯都坏了。他轻叹一声：“你过的哪是正常人的生活？”周宝丽眼里淌泪。次日上午，李守一买来灯管，站在人字梯上，将坏掉的灯全部换下。周宝丽递给他200元，李守一眼一瞪：“你这是干嘛？”“物业上一次门收费100元，算上灯管共200元，请收下。”李守一用手一挡：“你一直对我女儿很关照，帮这点小忙算个啥？真要感谢就陪我去北京的景点走走，给我当向导。”周宝丽不愿欠对方人情，同意了。

10月16日，两人戴着太阳帽、穿着休闲服，背着水果和糕点出发了。周宝丽领着李守一，游览颐和园、故宫、北海、长城……虽是北京人，但周宝丽多年没光顾这些地方，与李守一一样兴奋激动。两人忙着拍照，买玉米喂鸽子，坐在石亭里分享矿泉水和面包……眨眼工夫，一天就过去了。10天时间，两人游览了北京三分之二的景点。不知不觉间，周宝丽话多了，脸上浮现出久违的笑容。

11月3日傍晚，李莹站在阳台上晾衣服，看见父亲与周宝丽并肩往家走。父亲背着周宝丽的包，周宝丽拎着父亲的水壶，两人有说有笑，神情亲昵。李莹的心突然一动：父亲与周阿姨生活阅历相似、脾气相投、都是单身，何不撮合他们成婚？

一袋喜糖将继母打回黑暗

当晚，李莹悄悄问父亲：“爸，你对周阿姨印象怎样？”李守一实话实说：“她心地善良，重感情，人不错。”“我想撮合你与她在一起。”李守一嗔怪道：“我一个外地人，没房没车，人家凭什么看上我？”父亲貌似反对，实则间接表明了态度。

2013年11月9日，李莹试探周宝丽：“阿姨，你应该有人疼有人爱，再成个家吧。”她一声长叹：“我一个满身伤痛的50岁女人，哪个男人会爱我？”“我爸对你有好感，你是否讨厌他？”在一个多月的接触中，周宝丽眼中的李守一乐观稳重、有担当，与他在一起，自己不再那么绝望。扪心自问，她也渴望有个温暖的家，只是失独带给她的伤痛，覆盖了爱的热情。

周宝丽不想错过李守一，她委婉地说：“你爸是个好男人，我有什么资格讨厌他？”李莹心中有数了。

李守一对周宝丽紧追不舍，两人相爱了。两位长辈虽没成婚，但李莹将周宝丽当继母孝顺；李守一给周宝丽包东北水饺，拓展她的生活空间，引导她忘记过去……周宝丽真切感受到家庭的温暖。

2013年12月，李莹告诉周宝丽：“周妈妈，你如果活到90岁，也只剩41年了。早点结婚吧，让我这个女儿名正言顺地孝顺你。”感情已水到渠成，周宝丽答应了。

12月16日，周宝丽和李守一在昌平区民政局领取了结婚证。回家路上，李守一歉意地说：“与我这个外地男人结婚，你亏了。”周宝丽感慨道：“我已死过一回，什么都看开了，房子呀车子呀都是身外之物，找个爱自己的男人才是最重要的。”

随后，李莹帮两位长辈一道布置婚房。三个人努力抹去家中杨庚的生活痕迹：周宝丽将宠物犬改回原名萨摩；杨庚溺亡当天早晨吃剩的半块面包，一直被周宝丽封存在冰箱里，而今被扔进了垃圾桶；杨庚的运动鞋、网球拍、电脑，被李莹捐给了慈善机构。李守一将母子俩的三十多张合影，用一把铁锁锁进了柜子里。

李守一准备清理储物间时，被周宝丽拦住了：“不许动！”李守一不解：“为什么？里面放着什么宝贝？”“这是我的秘密。”李守一还想刨根问底，李莹悄悄拽父亲衣角：“阿姨不想说就别问了。”李守一心中落下了谜团。

2014年元旦，李守一与周宝丽在北京低调结婚。遵照长辈的意愿，李莹与吴涛没请任何亲友，只在家里为他们举行了一个简单仪式。她送给周妈妈一条项链，动情地说：“你和我爸都不容易，我希望你们晚年幸福，白头偕老。我19岁时妈妈因肝癌去世，现在又有了妈妈，希望咱们的生活都圆满。”周宝丽热泪盈眶。

李守一多年前从辽宁丹东轮胎厂下岗，没有固定工作。婚后他在北京定居，与周宝丽在小区附近盘下一家烟酒店。婚房是妻子的，烟酒店的启动资金也由她提供，李守一以感恩之心经营婚姻：周宝丽轻微贫血，他每星期给妻子熬一锅羊汤；李守一在客厅、主卧地面铺上鹅卵石，让周宝丽穿着袜子踩在上面，以刺激经络降低血压……婚后半年，周宝丽的气色好了，头发泛出润泽，血压也恢复正常。父亲与继母的日子活色生香，李莹再无遗憾。

2014年6月8日，周宝丽上超市去购物，儿子的发小送给她一袋喜糖：“阿姨，我昨天结婚了。”周宝丽的心一阵剧痛：要是杨庚还在，他也该结婚了。她含泪祝福对方，黯然转身回家。

这袋喜糖，撕开了周宝丽心底的创伤：她沉浸在对儿子的回忆中，懊悔自己不该让儿子出门野泳。随着自责、悲痛加剧，她失眠、抑郁，经常半夜起床溜进储物间，一坐就是两三个小时。李守一知道妻子又被杨庚“绑架”了，黯然问女儿：“你周妈妈这样下去咋行？我该怎么办？”李莹也束手无策。

6月23日深夜，李守一一觉醒来，见妻子又不在身边，便悄悄起床。周宝丽在洗手间，储物间的灯亮着，他推门一看，吓得魂飞魄散：里面挂着一块黑布，木凳上摆放着杨庚的骨灰盒，墙上密密麻麻张贴着数十张杨庚的照片……原来储物间里隐藏着这样的秘密！

几分钟后，周宝丽从卫生间出来了。李守一愤怒地说：“你将家里当灵堂，考虑过我的感受吗？”周宝丽吼道：“谁让你进去的？”担心半夜吵架影响邻居休息，李守一怒气冲冲返回卧室，下半夜他再也没合眼。

此后，李守一想起储物间里的灵堂，就觉得阴森恐怖，头皮发麻。他多次与周宝丽交涉，要求清理储物间，将杨庚的骨灰盒送到骨灰堂。周宝丽冷漠地说：“既然你容不下杨庚，咱们离婚。”李守一向女儿诉苦，李莹安慰父亲：“你就迁就周妈妈吧，这是她对儿子的最后一点念想。”父亲与继母这种生活状态很不正常，长此以往很可能离婚。如何才能让周妈妈彻底告别过去、真正开始崭新人生？李莹苦恼不已。7月中旬，网上的一则消息让李莹有了主意……

女儿与继母同做妈妈

李莹无意中从新浪网了解到：安徽合肥失独母亲盛海琳，痛失爱女后两次自杀，与丈夫的婚姻岌岌可危。2010年5月，60岁的盛海琳通过人工授精，诞下一对健康的双胞胎儿女。从此，这位悲情失独妈妈迎来人生春天。

7月14日，李莹将盛海琳的资料打印出来，摆在周宝丽面前：“周妈妈，你比盛海琳年轻10岁，完全可以再孕育宝宝。”儿子溺亡那年，周宝丽才47岁，想过再做妈妈，因与前夫杨守志感情破裂，她将这个念头深埋心底。而今李莹再次提及，周宝丽孕育宝宝的念头复苏。她对李莹说出心里话：“你爸会同意吗？我和他的身体状况允许吗？”“爸爸的工作我来做，至于身体情况，等体检后再说。”

两天后，李莹将自己和周妈妈的想法告知父亲，李守一表示反对：一是他已54岁，抚养孩子吃力；二是担心高龄产子，孩子不健康。李莹掰开揉碎地与父亲交心：“爸，我是女人，女人更懂女人心。周妈妈只有再生个孩子，才能彻底从感情上与杨庚剥离，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这对她和你们的婚姻是双重救赎。”李守一犹豫不决：“你的话有道理，可我还是有顾虑。”吴涛向岳父承诺：“爸，尽管放心，以后你们老了，我和李莹替你们照顾孩子。”妻子和女儿女婿结成联盟，李守一没了退路，他同意了。

随后，李莹陪父亲和继母赴北京301医院体检。经过卵巢功能测定、精子活跃度筛查等十多项专项检查，两人生殖系统正常，无器质性疾病，完全符合孕育宝宝的条件。然而，周宝丽20年前就上了节育环。

7月23日，李莹和父亲陪继母接受取环手术。医生委婉地劝周宝丽放弃：“你的节育环已嵌顿到肉里，手术风险较大。”此时，再做妈妈的念头在周宝丽心中膨胀发酵，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她决绝地说：“哪怕死在手术台上，我也要试一试。”

手术进行到一半时，周宝丽突然大出血，生命垂危。担心医生终止手术，她双手抓住手术台两侧的扶手，不肯下手术台。大夫被她坚强的母爱感动了，紧急为她输入1500毫升血浆。她转危为安，并成功摘下了节育环……

周宝丽在手术台上的生死经历，震惊了李莹和父亲。一个星期后，周宝丽伤口愈合良好，出院回家休养。李莹父女俩将她当国宝呵护。李莹咨询专家，为继母制订了一份促排卵的食谱，她将南瓜、羊肉、莲子用文火慢炖煲成靓汤，陪继母一道喝。李守一包揽一切家务，不让妻子沾冷水。他戒烟戒酒，每天早晨围着小区慢跑3000米，为孕育宝宝作准备。

经过大半年调养，2015年3月，周宝丽的身体恢复到最佳状态，达到了孕育宝宝条件。李莹向继母透露一个小秘密：“周妈妈，我搭你的顺风车一起怀孕，以后咱们买奶粉、童车、童鞋，还可以享受批发价。”周宝丽被继女的诙谐逗笑了：“好呀，咱们母女一起做妈妈。”

这年4月，李莹率先怀孕，周宝丽那边却始终不见迹象。周宝丽沉不住气了，经常问李莹：“我这么大年纪，是不是怀不上了？”李莹宽慰道：“医生说你能做妈妈，肯定没问题。”5月26日，周宝丽低烧、双腿浮肿，去医院一检查，竟然怀孕了！她第一时间将喜讯告知丈夫和继女，一家人心里暖意融融。

此后，这对母女一起做孕妇操，一起去超市买酸杨梅，结伴上医院做胎监，交流怀孕体会……关系更加亲密。两人不像母女，倒像一对姐妹花。

宝宝4个月时，开始在周宝丽肚里拳打脚踢，她整个身心被母爱充盈。不知不觉间，周宝丽的感情从杨庚身上剥离。2015年10月，她将储物间钥匙交给李守一：“我全部感情都在小宝宝身上，不会再去储物间了。”李守一的心结解开了。

2016年1月13日，李莹顺利诞下一个健康男婴。2月19日，51岁的周宝丽也在同一家医院，生下一个可爱女婴：宝宝体重6.2斤，身体一切正常。想起艰难孕育宝宝的过程，周宝丽与丈夫相拥而泣。李莹逗继母开心：“我家宝宝虽然早出生一个多月，还得叫你的女儿小姨呢！”周宝丽破涕为笑。

此后，母女俩一起在家里坐月子，一起给宝宝喂奶、洗澡，交流如何分辨宝宝的哭声。周宝丽年龄大，奶水不足，而李莹奶水过剩，她经常让襁褓里的小妹妹吃自己的奶。新生命让周宝丽看到了希望和未来，丧子伤痛烟消云散。

3月12日，周宝丽与丈夫和继女一道清理储物间：将儿子的照片永久封存，黑布帘被扔进了垃圾桶。三个人一起将杨庚的骨灰送到离家不远的凤凰山陵园，让他入土为安。周宝丽没有了伤痛和眼泪，她告诉继女和丈夫：“从今天开始，我真正与过去告别了。”李莹和父亲的脸上，溢满轻松笑意。

编辑 尼尼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