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打工

林之丫

我的学校生活，永远定格在了那年的仲夏。九月，我悄悄地走到村口，看着我的同学们提着旅行包，父母帮他们背着被子，送他们到新学校去读书。当时，我心如刀绞，泪若雨下。那该是一种怎样的难过，自己很难说清楚。回到家里，我看着什么都烦。喂猪时，看着哼哼叽叽的猪，我心烦透了，对着猪就是一铲子，打得它嗷嗷乱叫。上山放牛心也烦，我用树条子把牛打得尥蹶子地跑。去喂鸡，我就用一把把苞谷米砸在鸡身上，打得鸡们满天飞。有时侯，我还摔家什，摔得叮叮咚咚的响。母亲知道我心里难过，开始都忍着，默默地看着我发泄。终于有一天，她抑制不住了，像火山爆发，狠狠地骂了我一通。就在母亲骂我那天，我一气之下离开了家。当时我手里仅有十元钱，远的地方去不了，只能就近去县城。我有一位表系哥，在县城工作。我决定去投靠表哥。

表哥看到我很惊奇，问我怎么没有去读书？我一本正经地说，我不想读了，想让表哥们帮我找个事做。表哥先是一愣，接着感到很为难，末了让我在他家玩几天再说。下午，表哥去上班了。我看见他泡在盆中的衣服，就很自觉地帮他洗了。在表哥家里，我一连玩了好多天。在这几天内，我坐立不安，难熬极了。一天中午，表哥下班回来，终于对我说，我给你找了个餐馆，你先去试一下，看能不能做。我一听高兴坏了，差点从地上跳了起来。

匆匆吃过午饭，表哥便骑着摩托车把我带到了那个餐馆，名字叫惠美酒家。吧台内坐着老板娘，五十多岁，顶着一头弹簧圈似的头发，一个小巴掌型的耳环，把她肥硕的耳朵拉得修长，脸上白扑扑的，像刚刮过仿瓷的墙壁。见到表哥，老板娘马上尖着嗓子叫起来，东子来了，有事吗？表哥上前客气地介绍说，迅哥让我帮忙找一个服务员，我带来了。老板娘抬头看了我一眼，让我伸出双手，说要看一下我的手。我疑惑地问，怎么还看手相啊？她使劲握了一下我的手，说，嗯，还是做过事的。表哥忙说，她做事没有问题，就是刚刚进城，没见过什么世面，还麻烦余婶多教教她。表哥下午还要上班，把我交给老板娘就走了。看着表哥骑车疾驰而去的身影，我突然想哭。

表哥走后，老板娘就给我讲她这里的待遇，包吃包住，一个月六十元钱，洗衣服用的洗衣粉自己买。她把我带到一个没有窗户的储藏室，指着一张折叠的沙发床对我说，小卢住就在这里，你和她一起睡，被子放在旁边的柜子里。出来之后，她把配菜的小卢叫过来，让我和她两个分工，让小卢在厨房帮忙，我负责收拾餐厅。厨师一直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小卢，欲言又止的样子。老板娘就带我我到餐厅，交代如何收拾餐厅，如何招待客人。

餐馆的生意一般都在星期一到星期五，每天餐厅都是满座。周末的时候，生意就差一些。我去的第二天，餐厅进来了三个人，我赶紧去给客人泡了三杯茶。当时，老板娘黑着脸看着我，没有说话。那三个人没吃饭，喝完茶就走了。他们刚走，老板娘就训我说，有人进门来，首先问是不是吃饭，吃饭的就泡茶，不是吃饭的泡什么茶啊？我心里暗暗地想，在我们家乡，可是来者都是客啊，泡杯茶是最起码的礼节吧。但我没有做声，默默地记住了。

我就这样，每天从厨房端菜到餐厅，从餐厅收盘到厨房，穿梭一样地忙碌着。一天，来了一桌客人，吃完饭，一个客人让我去拿牙签。我看见老板娘在打电话，也不好打扰。在家乡的时候，爷爷奶奶叫我找牙签，我就去竹园折一个小竹枝拿来。可是在县城，要找个竹枝却很难。这时，我看见桌上放着一把还没有用过的篾刷子，就灵机一动在刷子上折了一根小签拿到餐厅，递给那个要牙签的客人。那个客人看了一下，不禁哄堂大笑。客人问我，你刚来的吧？我说，是的。他说，你去问你们老板要，他那里有牙签。我迷糊了，难道这不是牙签吗？我红着脸去吧台，老板娘还在打电话。我不好意思打扰，就去找小卢。小卢帮我找了一袋牙签。我把牙签拿到餐厅，客人们还在笑话我。那笑声，像一把尖锐的刺刀，刺向我心灵深处。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快些，转眼我就在这里做了半个月了。一个星期六，客人特别少，我便向老板请假去，想去看一下我的表哥。老板娘批了我半个小时的假。周末，表哥家十分热闹。坐了一下，我便要走，而表哥却要留我吃饭。我好意难却，只好留下来吃了饭。我回到餐馆，已经六点多了。老板娘黑着脸坐在吧台，小卢在忙着端菜。看见我进门来了，小卢就忙着把菜递给我。老板娘却让小卢端去。餐馆打烊后，老板娘找我谈话。她黑着脸，叫我去把东子找来。我没有做声，也没有去找我表哥，而是直接进了储藏室。老板娘派小卢去看我在做什么，小卢进去时，找正在收拾衣服。小卢很惊奇地问，怎么，你不做了？我说，在这里做，没意思。一点自由也没有，比坐牢还难受。

我提着行李包走到餐馆大厅，老板娘冷冷地问我，你不做了？我说，不做了。她说，不做算了，看在东子的面子上，我给你半个月工资吧。一般来说，像你这样不吭声就要走的，我是一分钱都不会给的。我想着你刚出门打工，有些可怜，就给你三十块，做个路费吧。老板娘把钱给我后，没立刻让我走。她走过来翻了一下我的行李包，确定我没偷她的东西，才叫我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