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沙格同调(三)
2016-05-14夏茗悠
夏茗悠
[一]
越是亲密的关系,我们越习惯于理所应当地干预别人的生活。但加缪说,怀着欲望的精神和令人失望的世界之间的离异是永恒的。现实往往不尽如人意,朋友的朋友未必是朋友,朋友的敌人也未必是敌人。
我们能做的只有示弱地坚持,温柔地不妥协,或者被动接受他人的选择。
李禾多很羡慕夏秋,同样态度暧昧,却从没有人勉强她站队。
很明显,夏秋情感上偏向王旗与禾多,但她和唐韵也保持着正常往来。虽说夏秋大部分课余时间需要去篮球队训练,与班里的女生派系交集都少,这算是原因之一,可她到底也住校,回宿舍的时候常去528室找王旗玩,奇异之处在于,哪怕这种情况下,在寝室看见唐韵,她们彼此也能友好地打个招呼。
禾多原以为,一定是因为夏秋家境特别好,市侩的女生们才聚拢在她周围。但熟识之后她才知道, 夏秋父母都是工艺美术方面的学者,家境十分普通。如果非要找出夏秋的过人之处,也许是清新爽朗的气质使她显得出尘。她成绩优异,又有体育特长,可这点特色又算得上什么?认真起来,谁身上找不出一两个闪光点?说夏秋清新爽朗,她李禾多还忠厚善良呢!凭什么人人都短兵相接、焦头烂额,偏偏夏秋能像个小仙女一样置身事外?
前不久体育课,女生们把友谊赛打成了世仇赛,王旗和唐韵借题发挥,最后不少人都挂了彩。偏偏夏秋就是篮球专业选手,被老师安排在场边计分,全程围观完整场战役。
当禾多因篮球赛上没有帮王旗“突出重围”而遭到埋怨,或因留下了几张无关紧要的餐券而遭到怀疑时,夏秋永远是王旗和唐韵共同的好朋友。
王旗已经一周没和禾多说话了,但凡需要女性同伴,总是叫上夏秋同行。夏秋想再叫上禾多,却总被阻止。王旗有点较劲的意思。
而禾多的危机远不止这些。
集体舞学了近一个学期,禾多的舞伴搭档是沈宸,自从两人闹翻,禾多和沈宸就轮流在艺术课请假,课后排练也找借口避过,可眼看着集体舞比赛越来越近,再躲下去两个人都跟不上进度,当务之急是得想办法换个舞伴。
禾多本来人缘就不好,很难说服已经和自己舞伴配合默契的其他女生和自己交换。她原指望沈宸帮忙解决,没想到他也拖延症晚期,一味逃避。
禾多如果没有和王旗闹矛盾,倒是可以试着和她交换,毕竟她和沈宸关系不错,做搭档应该不成问题。眼下可能帮禾多的女生只剩夏秋一个,可她是老师指定的领舞,禾多担不起领舞的重担。
几乎走投无路,她想起了那几张导致王旗冷落自己的餐券。
“感情深厚或许久远都不是信任的基础,背叛的筹码不够才是。”唐韵说过。
她回头望向被女生们围在中间看时装杂志的唐韵,在口袋里攥紧了餐券。餐券也许不仅能兑换食物,还能兑换些其他必需品。
[二]
自修课排练前,王旗突然“被换”了舞伴,和尹铭翔配合了这么久,连个预警也没有,突然就换成了沈宸。她当然知道,李禾多既说服不了尹铭翔也说服不了沈宸,开个口有如此能量的人只会是唐韵。
“干吗哭丧着脸,你就这么喜欢尹铭翔?”沈宸靠在栏杆上笑着嘲讽道。
王旗心里不是滋味,暂时笑不出来。唐韵故意给她颜色看本来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但这次更让人伤心的是坐实了李禾多背叛自己偏向了唐韵。她搞不懂为什么身边的女生一个个都离开自己,重新聚集在唐韵周围。
刚进校时,她和赫连瑛明明最要好,每天形影不离,后来赫连叛变成唐韵的好闺密,原因至今不清不楚。王旗是逃避型的人,心里再憋屈,也不敢当面质问,她害怕对方坦然甩来一句“我就是觉得你很差劲,不想和你做朋友”。所以这次,她也不需要去找禾多求证什么,她的敌人很明确地变成了唐韵。
这时她的脸上才浮现出一点笑容:“沈宸,你想换个舞伴吗?”
“又换?”男生有点不满。
“赫连瑛。”
那似乎是一个有点魔法的名字,沈宸听了立刻脱离栏杆直起身来。
五分钟后,沈宸向彭锐提出了交换舞伴的建议。对方起初想都没想,一口答应:“行啊!你舞伴是……李禾多?对吧?”
“现在不是李禾多,是王旗。”
“王旗?”彭锐这次也几乎没多做思考,“那就不行。”
“怎么不行了?”
“我要是和王旗搭档,唐韵肯定会不高兴。”
沈宸像是早有准备:“你以为是谁让我换舞伴的?”半句虚言也没有,唐韵的确让他换舞伴,只不过不是这一次。
“唐韵?怎么可能?”
“不信你自己问她。”沈宸胸有成竹。
唐韵原以为帮李禾多换个舞伴只是顺手行个方便,没想到竟然变成这样的局面,她发自内心当然不希望彭锐和王旗成搭档,但自己先开口让沈宸换舞伴,欠了个小小的人情,现在对方反求回来,她拒绝也实在说不过去。
“让步”从来不在唐韵的字典里,但有时事态发展由不得她,不管怎样,最后王旗成了彭锐的搭档。
[三]
像唐韵这样的女生,生活中几乎没压力,学业能轻松应对,也挺受老师同学喜欢,于是总主动自找些麻烦来解决。同年级同学离校失踪,她想帮着找线索。她参加的学生组织是权益保障委员会,她很快当上部长,主要负责些谈判事务,好像也不觉得劳碌。至于帮李禾多换舞伴这件事,她也没打算索取回报,可李禾多并不了解她的个性。
虽然达成了心愿,但禾多心里还是战战兢兢,生怕唐韵要求自己做出什么对王旗不利的事。
而实际上,她的生活就像个筛子,不是这里漏了就是那里出了问题,大自然总爱声东击西。她以为替自己解决了沈宸困扰的唐韵会带来新的麻烦,结果新的麻烦并没有来,沈宸困扰却还有余音。
体育课她去借羽毛球拍,出门时冒冒失失没看路,一头扎在准备进门的人胸口。女生嗷嗷叫着,捂着额头抬起脸,看见沈宸的瞬间顿时没了声音。
沈宸被撞得胸闷,却不知为什么生不起气,反而觉得好笑。
看见对方那玩世不恭的笑脸,禾多说不出话,她甚至有点恍惚,想起对方待自己好的瞬间,拉自己逛街,帮自己换座位,一起被老师呵斥不许在室内打球。
“你面子可真大,为了不做我舞伴,把王旗、唐韵全都抬出来了。”还是他一贯的半真半假的嘲讽调调。
真是个浑蛋,禾多心想。可是她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他是个浑蛋,心里想想有什么用呢,横竖把他没辙。
“还不是为了给你台阶下,我怎么会不知道你讨厌我。”禾多冷着脸反击。
“这么说还是我面子大咯?”
“我就是想不通,我到底哪儿得罪你了。你不喜欢我也就算了,干吗到处说我坏话。”
沈宸变得严肃,语调降了几分:“李禾多,你就是这么没心没肺的人,永远觉得自己没错。”
“我怎么你了?”
“你没怎么我,你好得很,不能再好了。你好好做你那根正苗红的模范生,我们以后谁也别碍着谁,做路人,行吗?”
“你说清楚,我怎么你了?”
沈宸瞥她一眼,冷笑着走了。
禾多在器材室门口站了半天,完全想不明白,到底自己做错什么了。她觉得沈宸这种行为近似于碰瓷。
[四]
排练时,王旗发现唐韵一直死死盯着她和彭锐。
从进校第一天起她就对那眼神有点恐惧,她想过如何讨好唐韵,但始终不得要领。唐韵对她的鄙夷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最后她终于决定放弃取悦唐韵,一旦她做出了决定,就不再畏首畏尾,连脚步都轻松起来。
中间休息时,彭锐被同寝室的男生叫走,唐韵见缝插针朝王旗走过来,两个人脸上的敌意都带着稚气。
“你的动作太不标准,”先开口的是唐韵,“也难怪老师选了夏秋做领舞。”
“我只是仪态不怎么样,至少形体达标。”王旗靠在把杆上,望着远方淡淡地说道。
唐韵前凸后翘的身材不适合舞蹈,老师甚至没有考虑过选她。
“你听说过吗?离成功最近的失败才是最惨烈的。”
“你听说过吗?子弹也有保质期,留着不用就会报废。”
唐韵笑着转头看她:“你什么受虐心理?”
“彭锐成了我搭档,你总要想点招来使坏的,来呀,别让我等太久,等人很烦。”
“我没有你那么幼稚好吗?”唐韵笑出声来,“你要把彭锐当邮票来集,我不答应。但一起排个舞怎么了?你又不是传染病人。”
“哈哈,太奇怪了,你唐韵居然采取了假装大度的战术,这是什么新气象?”
“你不信算了。”
“我不信。在我对彭锐没有任何想法、没有任何交集的时候你就开始刁难我。”
“因为我讨厌通过装蠢示弱的方式占便宜的人。”
“因为你不需要占便宜。”
彭锐从楼梯口往这边走了回来,几个男生紧随其后。王旗望着那个方向,觉得彭锐和总扎在女生群中间的唐韵有点相似,当然,他不像唐韵那样深谙拉拢与媾和之道。他们男生就像碎铁屑被磁铁吸引一样自然地聚在一起,但也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天真。
王旗知道,不分男女,能成为“人气王”的人不仅要优秀而且要能给予别人需要的东西,就本质而言,彭锐就是男版的唐韵。
王旗对男版唐韵怎么可能有交友兴趣?开玩笑吧。
她和他尽可能多产生交集,不过是为了气炸唐韵。
在彭锐回到排练地点之前,唐韵离开了。
“你和唐韵又吵架了吗?”
王旗摇摇头:“她挺奇怪的。”
“对,这两天是挺奇怪。”
iPhone默认铃声响起,男生条件反射地从校服口袋拿出手机,却没有来电显示。王旗反应过来是自己的来电,她避到一边红着脸接听电话,用长发遮挡着手机,生怕彭锐看见,偏偏彭锐还一直盯着这边。
她的手机是个国产学生机,铃声只是为了恶作剧,但彭锐不一定会这么理解。
“喂?”她不自觉地压低声音。
刚接通她就听见对面嘈杂的环境音,妈妈在那边号啕大哭,语无伦次。
王旗不得不捂住另一侧耳朵反复确认:“妈,你说什么?慢一点……什么?你说什么?”
挂断电话后,王旗立刻转身穿过走廊从楼梯狂奔下去,前一秒还好奇地呆立一旁的彭锐从地上捡起刚扔下的雨伞,跟着追下去。
“王旗!外面下雨,你到哪儿去?”
女生跑到教学楼门口,一秒也没犹豫,一头扎进雨幕。
“我妈倒车时不小心撞到了我妹妹,我现在要去医院。”
男生撑着伞跟上她的跑步速度:“在哪个医院?”
“城桥中心医院。”
“那太远了,我陪你一起去。”
“不需要,我认识路。”
保安从传达室开门走出来:“你们俩有没有出门条?”
女生微怔,才想起自己头脑一热直接从教学区狂奔出来,经过办公室时没顾得上去找班主任开事假出门条。她正准备再跑回教学区,身边的彭锐已经掏出一张出门条向保安递了过去。
王旗还愣着,彭锐对她使了个眼色,让她别说话。
两人顺利被保安放行。
是了,这就是“人气王”的便利。
彭锐是管社团的校学生干部,平时攒几张出门条不是难事。
两人一坐上出租车,彭锐就开始打电话。王旗把脸扭向自己这一侧的窗外,没有刻意偷听,可通话内容还是断断续续地飘进耳郭。
“是我。我现在出校了,和王旗一起,跟你说一声。王旗家里出了大事,亲人现在在医院,我陪她去一趟,顺利的话也要晚自习时候回来。……嗯,你放心。”
王旗知道,电话那头一定是唐韵,但她现在没心情得意。
她回过头看了一眼彭锐,少年轮廓分明的侧脸,拿着手机的修长指节,没有笑意的神情,半垂的眼睑……男版唐韵?为什么让人讨厌不起来?
王旗第一次觉得为了和唐韵较劲,把彭锐卷进来,这件事有点无聊。
[五]
唐韵还是有点欣慰的,彭锐能在第一时间让自己知道发生了什么。当集体舞排练重新开始,他和王旗双双消失,自己不至于和一群同样不知情的路人一起目瞪口呆。由唐韵说出这两人的去向,从某种程度上削减了谣言滋生的可能性。
但她的心情绝不可能用愉悦来形容。彭锐对她而言已经是家人,她可不希望自己和家人之前插进一个什么红颜。
晚饭后她精疲力竭地回到寝室,在走廊就听见了电话铃声,起初她完全没意识到是自己寝室的铃声。
隔壁寝室一个女生端着洗好的一盆衣服走出来,看见她,说:“唐韵,你们寝室电话十分钟前也响了一次。”
唐韵才加快步伐进了门,接听。
“你好,请问唐韵在吗?”
唐韵有点意外:“妈妈,是我。”
对面静默了几秒,在她误以为断线时才又开口:“唐韵,你爸爸今天在公司,被证监会的人请去配合调查了。”
“什么?”唐韵把听筒换到另一侧,关上寝室门,“那彭锐他爸呢?”
“他没有。就是他通知我的。”
“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调查通知书上写的是临时信息披露涉嫌重大遗漏,具体的我们现在都不清楚。”
唐韵手心冒着冷汗:“妈妈你不要着急,让彭锐爸爸去找关系打听打听。”
“他正在打听。我本来以为只是一两个小时的问话,但你爸爸到现在已经失联六个多小时了。”
“手机打不通吗?”
“一直打,一直被掐断。我们现在除了等他自己回来,一点办法都没有。”
“妈妈,我回家陪你一起等吧。”
“你不用回来,你一个小孩子也帮不上忙。”妈妈的声音听起来与平时无异,只是稍稍有点疲惫。
唐韵觉得自己的确帮不上忙,妈妈也不是需要精神安慰的性格。
可是她没有完完整整地继承妈妈的镇定,挂掉电话后她就一直六神无主地坐着,不知时间流逝,也做不了任何事。
这时候彭锐如果在学校,她一定会跑去待在他身边。彭锐不在,对她来说简直是雪上加霜。
李禾多推门进来一直走到她面前,她都没看见,所以对方一开口,她吓了一跳。
禾多见她精神恍惚,更确定了自己的判断:“刚才排练看你一直不开心。”
唐韵目光呆滞地看着她,完全没有回应。
禾多有点紧张地说道:“谢谢你帮我换舞伴。”
唐韵还是没有回答。
[六]
避役那么弱小,比它大的动物几乎都能成为它的天敌,它却在地球存在了上万年。因为它们无时无刻不在随着环境变换自己的肤色,在干涸的土地上变成黄褐色,在广袤的草原中变得碧绿。它们懂得,为了生存,做一些无关痛痒的妥协是十分必要的。
面对无动于衷的唐韵,李禾多想当然地认为主要原因是,没有信息量的感激缺乏诚意。
作为一个毫无所长的弱者,禾多显然在妥协这方面苦心孤诣。
她并没有就此离开,反而拖来椅子在唐韵面前坐下。
“我不会为你做不利于王旗的事,但我了解些内情,你听了会高兴的。”
唐韵看向她的眼睛,不知道什么话才能让此刻的自己高兴。
“王旗和你一样,她也有个青梅竹马,在志德中学,和我们同届。”
“关我什么事?”
“所以你不用担心她会和彭锐有什么瓜葛啊!”
“不,等一下。”唐韵的思路不太活跃,“什么乱七八糟的?青梅竹马?”
“就像你和彭锐。重点是与你和彭锐还有点不一样,他们是那种不可描述的关系。因为他的存在,王旗完全不会把我们班任何一个男生放在眼里,包括彭锐。”
唐韵沉默片刻,说:“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王旗不会喜欢彭锐。”
“当然了。”
禾多终于意识到自己讨论的这个话题,唐韵似乎根本不感兴趣,她解释道:“我以为彭锐陪王旗去医院是你不开心的原因。”
“不是。”唐韵明白了禾多的来意,神经放松下来,苦笑一下,“我现在没心思考虑这些。”
“那我……”禾多站起身朝门边快步走去,“那我不打扰你了。”
唐韵感到她逃离的身影有点仓皇,于心不忍,又追加一句:“谢谢你。”
禾多挤出笑容,帮她把门带上了。
[七]
病房外,彭锐略有点尴尬地坐在等候区,他听见病房里的男人和女人在高声吵架,而王旗正混在人群中努力劝阻她的父母。
他们互相推卸着责任。
做母亲的边哭边指责父亲没看好女儿,怎么能让幼儿跑到车道附近。做父亲的骂母亲冒冒失失,倒车总是不注意看后车镜。
除了王旗的父母,父母家各来了一些叔伯、姨妈,吵架声之外有更嘈杂的劝架声,其他病房的病人和家属纷纷跑到门口来张望。
医生被干扰得无法继续为孩子做检查,一声令下把他们全都轰了出来,战场于是转移到走廊上。
王旗终于放弃,随他们去吵嚷,回到彭锐身边坐下。
而彭锐,不仅觉得这一切太烦人,而且根本与自己无关。他看着手机里自己爸爸发来的短信,只想尽快回去陪唐韵。
“不好意思啊,大家族就是这样。”王旗冲他尴尬地笑笑。
“你妹妹怎么样?”
“虽然流了不少血,但意识还清醒,需要做一系列的检查,确认没有内伤才能避免手术。我爸很固执,不喜欢动不动就开刀,不给他足够的理由他是不会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的。”
“检查还要做多久?”
“再等一个CT检查就行了。”
那我们能回去了吗?彭锐想问,但又忍住了,想着等检查结果出来再问也不迟。
“希望没什么大碍。你妹妹看起来才两三岁?”
“两岁半,今年去幼儿园报名没让进,说年龄不够。”
“你怎么会有个这么小的妹妹?”——独生子女才是常态吧?
“我爸想要个儿子。本来怀孕五个月时发现是女孩,我爸让我妈去打掉的,但我妈觉得再有个女儿也不错,便生了下来,交了罚款。”
“真稀奇,这年代还有执着于生儿子的人。”
“没办法,大家族就是这样。”
“大家族才不会有几代单传那种困扰。”
“但他们会攀比啊!我几个叔叔第一个孩子都是男孩,只有我是女孩,我爸挺耿耿于怀,所以他一直把我当男孩来培养。”
彭锐笑起来:“当男孩培养,结果成了你这样?还真是无心插柳。”
只剩下医护人员的病房里突然爆发出一阵骚动,彭锐听见一些“血压下降”“昏迷”之类的只言片语,一个小护士冲出来对门外喊:“病人直系亲属在哪儿?直系亲属进来一下。”
王旗和妈妈匆忙跑进病房。
过了片刻,她们和医护人员一起推着病床出来。
王旗对彭锐扔下一句:“你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妹妹要马上手术。”
男生点点头,朝病床匆匆一瞥,那小姑娘小脸苍白,紧闭双眼,但依然看得出,就是个圆脸版的王旗。
血缘这东西真奇妙,它将流着相似血液的人自然地聚集在一起,让他们争吵和攀比,却怎么也不会分离。
——通常而言,总是这样。
若非如此,就有点不寻常了。
彭锐望向王旗的父亲,他注意到,从他和王旗抵达医院开始直至现在,那位父亲从来没走进过受伤的女儿周围两米范围内。
起初他站在离病房门最近、离床位最远的位置手舞足蹈地指责妻子不看倒车镜,现在站在一堆亲戚中继续抱怨为了妻子的过失而扔下了一整天重要的工作。
作为一个男人,他应该对车辆有基本了解。
如果不是安装了摄像头和雷达的高级车,光看倒车镜,所有车都有视野死角。一个两岁半的幼儿突然出现在车辆正后方,倒车镜里看不见,她的高度也不足以被司机透过后车窗看见。司机绝对不存在过失。
存在过失的只有那个让幼儿出现在不合理地点的监护人。
“我爸挺耿耿于怀的。”王旗刚说过。
[八]
比想象的情况棘手,王旗的小妹妹手术后还没有立刻脱离危险,由于脑部受伤严重,接下去四十八个小时都得留在监护病房。
彭锐和王旗只能先回学校。
他们离开医院时,小姑娘尚未清醒,甚至比他们刚来医院时看起来更糟。
已经晚上十一点多,寝室楼都熄灯了,只有楼道口还透出昏黄的亮光。男生把女生送到寝室楼前转身离开。
“彭锐,谢谢你。”
男生满不在乎地点点头,鼓励似的拍拍她的肩:“回去休息吧,今天很累了。”
他走出几步,又觉得这样袖手旁观太不负责,回身叫住她:“王旗,你应该再给你妈妈打个电话。”
“什么?”女生站在几级台阶上,“哦,我会报平安的。”
“不是,你得跟妈妈说一声,让她最好今晚一直守在你妹妹身边,不要让你爸单独照顾她。”
王旗沉默了短短几秒,脸色像覆了一层霜:“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很清楚。”
王旗内心的敌意迅速膨胀起来:“怀着猎奇心理揣测别人怀有恶意是世界上最容易的事,不会显得你智商多么高。”
但彭锐并不觉得这种虚张声势的尖锐话语具有伤人的能力,他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反正不是我生活的世界,你高兴就好。”
此刻他的确满心只有唐韵,王旗的世界完全和他无关。然而他不知道,有时人们恰恰会因干预彼此的生活而建立起更亲密的关系。
王旗目送他快步远去,恼羞成怒的情绪使她全身发烫,手指微微颤抖。
下期预告:
曾经亲密的人会因为距离而疏远,飞鸟与鱼却在飓风的作用下一起被卷入旋涡。李禾多以为长得漂亮的人不会倒霉,到最后只有她自己才是唯一的幸运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