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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4年美国副总统华莱士访华全程纪实(一)

2016-05-14周永福

百年潮 2016年7期
关键词:华莱士总统

周永福

1944年初夏,中国艰苦卓绝的全国抗日战争已经进入第七个年头,随着同盟国对轴心国的反攻,胜利的曙光已指日可待。那些日子,饱尝战火之苦的人们纷纷怀着急切的心情,从报刊上寻找着来自各大战场的消息。《发动对日全面轰炸》《伟大时代的到来》《击溃德日已到时候了》等。就在这种令人欢欣鼓舞的气氛中,4月12日,无论是国统区,还是陕甘宁边区,包括日伪控制区的一些报纸,都在显著位置赫然刊登出一则消息:美国副总统华莱士将访华。

华莱士担任美国副总统前,曾任农业部长。在任八年,一改经济危机之后美国农业经济的颓势,有力促进了美国农业的繁荣。他是20世纪三四十年代美国政坛最有影响力的自由主义领导人,为当时美国进步主义政治思想的象征。

美国副总统访华,是自1784年8月美国“中国皇后”号商船驰抵广州,首开中美直接交往的160年来,访问中国的最高级别的美国在任领导人。更因为美国当时是中国抗日战争的盟友,其副元首来访,自然引起社会各界的极大关注。人们迫切想知道的是,眼下为何要安排这一高规格的访问,华莱士的使命是什么,这次访问将产生怎样的影响。但媒体的消息都非常简略,带有诸多不确定性。如有报纸登出:《美国副总统华莱士近期访华此行称官方访问确期未定》。

面对人们的不断追问,4月13日下午,国民政府在重庆召开记者招待会,到会的宣传部长和国际宣传处外事科科长均未发言,只是由外交部政务次长吴国桢表示:“现尚未接到正式通知,华莱士莅临中国,吾人极表欢迎!”

事实上,关于华莱士访华的任务,不仅中国方面不甚明了,在美国也是高度保密的。一个月前的3月13日,美国国务卿赫尔突然交给国务院远东司副司长包兰亭一项秘密任务:副总统将访华,要他第二天就向副总统介绍一下中国局势。他连夜做了准备,第二天按约走进华莱士的办公室。刚一坐定,华莱士开门见山地说,罗斯福总统曾经要他考虑,建议他对中国和苏联进行访问。对此,他起初并未认真对待。但最近他从总统那里得到提示,使他感到,总统对此事极为认真。包兰亭自然明白,这即是说,总统向副总统进一步说明了此次出访的意向。而有关总统计划的信息,以性格直率著称的华莱士也没有向包兰亭做丝毫透漏。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他未曾提出什么问题,都是华莱士提问,由他具体答复。

包兰亭告诉副总统,对中国在抵抗日本侵略者实力悬殊的斗争中表现的坚忍不拔的精神深为钦佩,我们愿意尽我们所能对他们进行援助。但这种援助并未完全达到我们预期的目的,他们也对我们存在一定程度的失望。中国的政治组织一直处于演变状态。共产党人虽然占少数,却是一个严密坚实的实体,在政治舞台上不是一个没有影响的角色。他一方面提醒华莱士,一个对中国陌生的人,在和中国领导人接触和谈话中,很容易得出错误的印象,做出错误的举动;中国人处于感觉过敏阶段,即使无意谴责也容易引起他们的敏感反应。他还表示,中国人对您去访问会感到非常愉快和荣幸,对您对于他们和他们问题的同情态度,会非常欣赏。

华莱士听出来,包兰亭是要他在中国公开或私下谈话时保持警惕。他即表示,为妥当起见,他要将他要做的任何声明事先交美国国务院或大使馆仔细鉴定;在重庆以外的地区,他会将活动限于观察他特别感兴趣的农业情况。

华莱士访华始终在保密状态下做着各种准备。然而消息还是不胫而走,这最初并非是由美国政府透漏的,而是在白宫做出华莱士访华的决定后,经消息灵通人士于4月l2日从加拿大传开的。当时中国外交部驻美参事刘锴闻讯后,当日即向美国国务院追问消息,当他得到肯定答复后,便立即电告外交部部长宋子文,电文中附带一句“各方对此行揣测不一”。宋子文于13日在重庆接见了美国驻华大使高思,进一步得到了确切消息后,即向蒋介石报告了华莱士的行程目的及同行者名单与人数等情况。

在美国,刘锴也拜晤了华莱士,问询了有关情况,并表示欢迎之意。中国驻美大使魏道明在使馆也宴请了华莱士,华莱士表示感谢。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4月l6日,国民党中央通讯社主办的几家报纸登出通稿社论《欢迎华副总统访华》。社论中说:

报载美国副总统华莱士先生,已成于本年春末或夏初前来访问中国,华氏为美国的第一流政治家,也是罗斯福总统的得力助手,此次来中国访问,不特将增加中美的历史传统友谊,加强两大民族的相互信赖,为胜利加速度,为和平奠基石……将受到中国和远东人民的热烈欢迎,与衷心的欢慰。

各媒体也及时跟进,密切注视华莱士的一举一动,并做尽可能详尽的报道,确有人未入国门,先闻脚步声之感。

5月5日,美国驻华大使高思收到了赫尔的密电,密电通知了华莱士访华的大致行程:

副总统预期头一天到达迪化(今乌鲁木齐),6月23日左右从迪化到达重庆,访问三天后离重庆去昆明。如切合实际,他将访问西南地区很多地方,然后直接前往成都并在该地度过一两天。他将从成都前往西安和兰州,再从该地返回。在中国约停留十天,到达中国以前要用约一个月时间在西伯利亚旅行。

电文要求高思,在严格保密的情况下,将上列旅程通知蒋介石和中国外交部长,但勿提及具体日期,并强调,“上述计划以不公开为宜”。

5月12日下午,中国中央通讯社记者在华莱士的办公室对其进行了采访。华莱士因兼任美国参议院议长,他的办公室在参议院内,四周无卫兵护卫。记者早就听说,在美国政府官员中,华莱士衣着随意,作风开明是出了名的。当记者走进他的办公室,就见到他敞开着西服背心,满面笑容地向来客打招呼。他身材魁梧,身高约1.8米,体重约160斤,虽说已有56岁,但显得精力格外充沛。

记者问起他访华目的时,他侃侃而谈,但始终顾左右而言他,并不入正题。他说,早在1911年,他就读过有关中国农业的书籍,产生了浓厚兴趣。自此,甚盼来华考察农业。他曾多次游历欧洲、南美,很希望在首次游历亚洲时,能目睹中国的实际情形。他还说,他将把玉米等40多种植物种子带到重庆,同中国进行交换。

华莱士是一位公认的农业经济专家。他出身于美国较富庶的农业中心依阿华州,他的家族中,先后数代有人曾被不同的美国总统选请参加内阁,主管农业。可能受先辈影响,他从八岁起,就对农业植物培育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和很高的天赋,十来岁就开始进行改良种子的实验,所受的教育也为农业专业。他是罗斯福总统第一、二任期间的农业部长,1941年经总统推荐为副总统。不管担任何种职务,务农始终为其嗜好。每逢天气晴朗的早晨,他在七时左右,就来到寓所附近的胜利花园,亲自耕耘。记者注意到,他办公室的书架上,摆放着盛有玉米籽的大大小小的玻璃瓶。

在近半个小时的访谈中,他津津乐道于农业,而对来华的使命始终秘而不宣。当记者再次追问,并表示外界对他访华目的众说纷纭时,他颇感不快,明确表示,一切揣测俱为无根据的谣言,而对何为谣言却避而不谈。

华莱士的讳莫如深,更让记者认为,在当时形势下,罗斯福派遣一国之副元首跋涉万里赴中国,自有其深长意义。第二天,记者根据自己的分析,向国内发回一则电讯稿:传华莱士月梢来华,负有三项使命:一、正式访问中国领袖;二、研究中国农业状况;三、视察在华美军。

5月17日,记者又发回电讯稿,报道华莱士当天同罗斯福商量来华事宜,并在参议院餐厅宴请中国驻美国大使魏道明等中国要人。

终于,5月20日,也就是在华莱士出访起程之日,罗斯福正式对外声明:

我请美国副总统担任我在中国的信使。和他同行的有国务院中国科科长范宣德,战时情报局海外处副处长拉铁摩尔,以及对外经济署苏联供应处首席联络官哈查德。

东亚在未来的世界历史中将要起极为重要的作用。在那里正在释放着对我们的未来和繁荣和平极为重要的力量。副总统以他现在的身份和他在经济及农业方面的训练,非常适合于为我和美国人民带来一份极其宝贵的第一手报告。

这份声明特意点明了华莱士的身份和专业背景,自有其用意。

国务卿赫尔将这份声明用电文发给高思大使的时候,不忘叮嘱两句:“暂时不能多谈副总统这次出访的某些方面,只需说他要访问我长期以来想看到的十几个地方就足够了。”

当日,华莱士也发表了正式声明:

总统命余访问亚洲。总统乃全世界民族中千百万人希望之象征,余得担任其使者之一,实感荣幸。与余同行者中,并无报界或其他公共团体代表,此行目的在使我亚洲友人了解美国人民之精神及其总司令对总统之信念与希望……

中国四千年历史之实录,简言之,乃数万万和平人民从未被侵略战争永远征服,将来亦必然如此。希望和平,并在陆地上生存之意志,已植入中华民族之灵魂深处。中国从未企图征服世界,中国仅会企图并已完成其致力于和平及生存之目的,此一伟大民族之前途,已展开新页矣。闭关时代已永远过去,侵略者以屠杀劫掠之方式,捣乱中国生活之时代,亦已永远过去。

缅甸的沼泽、喜马拉雅山和日本的战舰都不能阻止美国将一切可能的、及时的援助送到该国伟大的、坚忍不拔的人民手中。我总统于中国致意者,亦即在此……

罗斯福和华莱士的声明,似乎对访华目的讲得再清楚不过了,即加强战时军事合作,筹划战后经济贸易。如果再往深处想,无非是,中国作为抵御日本侵略的主战场和亚太地区的重要国家,无论是战时还是战后,都在世界格局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而随着欧洲战局扭转,日本败局临近,对于美国着手实施“重返亚洲”的战略,中国更是美国关注和控制的重点。在这个节点上派一副总统走动走动,当属题中应有之意,虽引人瞩目,但也不至于超出人们理解的范围。

5月25日,英国《泰晤士报》发表社论《华莱士访华,将予中国更大援助》。社论说:“中国作为反抗侵略的国家,缺乏工业物资,而仍能艰苦支撑,亦不畏惧。华氏此行,必将加深此种印象,也将给予中国更大支持。”

6月2日,华莱士抵达西伯利亚,由哈查德任翻译,在伊尔库茨克省剧院进行了演说。他预料战后美国北方将占重要地位。美国与加拿大的任务,就是要以科学态度努力开发这一区域,就如同苏联在西伯利亚与远东之所为。

6月9日,国统区各报刊登出长篇社论《华莱士访华与未来中美关系》。社论说:

美国副总统华莱士经苏访华,日内即到我国土。这是中国近代史上一件大事,友邦人士以元首资格前来访问中国者,尚以此为第一次。关于华氏访华的意义和使命,各国报纸及华氏本人,已经迭有发表,内容虽均语焉不详,但关于其重要性一点,我们早已获得一个明晰的概念。华氏此行具体任务,表面上虽在答聘去岁蒋夫人之访美,并就便参观我战时农工业生产情况与作战努力等,而实际上关于中美两国未来的政治经济关系,亦可由华氏此行发现一幅光明的远景……

该文虽然很自信地认为,对华氏访华“已获得一个明晰的概念”,但也不否认,华氏访华的使命至今“语焉不详”。

表面的明朗是掩盖深层玄机最好的外衣。实际上,华莱士访华是肩负着特定重大使命的。不过,这得等到华莱士到重庆才能谈。

6月18日,华莱士及范宣德、拉铁摩尔、哈查德以及作为机组人员的十名军官,在结束了对西伯利亚的考察后,乘一架四引擎巨型运输机从中亚地区进入中国新疆,飞临迪化(今乌鲁木齐市)。

这之前,蒋介石已派王世杰作为自己的代表先期到达迎接华莱士。王世杰早年留学英法,曾出任国民党中央宣传部长、中央设计局秘书长,其时在外交部任处理英美两国外交事务的主任委员。他长年置身于最高决策圈,深得蒋介石倚重。

当晚,新疆省主席盛世才及夫人邱毓芳在“督办公署”西花厅举办了盛大宴会,欢迎华莱士一行。王世杰、中央监察院派驻新疆的监察使罗家伦等中外来宾百余人参加宴会。盛世才号称“西域霸主”。他早年是张作霖东北军的下级军官,曾赴日本学军事,回国后不甘寄人篱下,便到新疆寻找机会。在政权迭变、军阀混战中,他借助苏联支援,一跃登上“督办”宝座,控制了新疆军政大权。他视苏联为靠山,但当德国攻入苏联后,他以为苏联大势已去,便转投国民政府。而当苏联开始反攻后,他又回头向苏联示好。岂料苏联这时不仅不买账,还把他当初投靠他们的有关资料密送国民政府,这令盛世才恼羞成怒。王世杰到新疆时,蒋介石要他告诫盛世才“在与华莱士副总统谈话时切勿露骨攻击

苏联”。

盛世才生就一双逼人的大眼,目光狡黠阴冷,讲起话来声高气粗。他穿着一身笔挺的戎装,首先端着酒杯起身,环现一圈宴会厅,依次高声祝美、苏、英、中四国元首身体健康,祝华莱士副总统顺利完成访华使命。他先后五次“干杯”,全场均报以热烈掌声,“有历两分钟而不绝者”。接着,他宣读了王世杰带来的欢迎词。欢迎词是国民党宣传部副部长董显光草拟,军事委员会委员长侍从室参谋组长唐纵和陈布雷敲定的。欢迎词对华莱士副总统备致崇敬之意,并表示全疆450万同胞,得能先99%的全国同胞欢迎华莱士副总统为无上光荣。

接着,华莱士致答词。答词由同行的拉铁摩尔译成中文。供职于情报局的拉铁摩尔是一位“中国通”。他1900年生于华盛顿州,后到中国,先在上海经商,接着在天津从事新闻工作,1926年后在中国北方旅行,研究东北和蒙古问题,后曾任《太平洋事务》杂志主笔,著述颇丰。他是美国的著名作家、大学教授、远东问题专家。1941年任蒋介石私人政治顾问,1942年任美国战时情报局海外分局副局长。

华莱士讲得随意,拉铁摩尔译得流畅:

新疆为贵国西北部的一大重要省份。敝人在离国前一日,见敝国总统时,曾呈阅余此行之路线地图一幅。总统特别注意贵国,尤特别注意贵国之西北部,盖因罗斯福总统之家族与贵国已发生一百年以上之渊源,且深信中国必有其光明之将来,且诚心祷祝未来之中国富强康乐也。敝人注意中国问题亦多年,此事之动机,当远溯之三十年前,彼时余曾阅读中国四千年之农业一书,对贵国农业之演进深感兴趣,其时即生向往之心,不料多年后至今日,果能有此良机访问贵国,且首先到达贵国之西北部之新疆,自备感愉快……吾人深知新疆各族之合作精神,其所裨益者固不仅有益于全新疆、全中国,也有益于全中亚、全世界也。

第二天,华莱士“于历史古城更作一整日之勾留”。上午,他及随员在王世杰、罗家伦、盛世才等人陪同下,参观了国民党中央军校一所分校,然后参观了新疆女子学院。在女子学院图书室,华莱士浏览着书橱里的书籍,陪在一侧的王世杰给他做着介绍。

王世杰年愈五旬,身材矮胖,一脸严肃,颇有学者风度。他曾就教于北大,是一位法学家,虽为政府高官,但思想更接近于自由知识分子。一次,蒋介石出了一本个人署名的书《中国之命运》,要求各级官员写读后感。该书中多有攻击中国共产党的内容,久拖之后,他只写了六个字:“君子不念旧恶。”他主张根据西方民主原则,一点一滴事政治制度的改革。

王世杰把陈列着的一部《王临川全集》向华莱士做了介绍。这是一部古版书。他告诉华莱士,王临川即王安石,是中国宋代一位杰出的政治家、思想家、文学家、改革家。他是抚州临川(今江西省抚州市)人,故世人称其为王临川;他又因曾被封为荆国公,故而也被称为王荆公。面临当时国家积贫积弱的局势,他力排众议,锐意改革,虽然变法失败,但矢志不渝,受到后人敬仰。

华莱士在离开女子学院前,向该院师生做了演讲。他在演讲中,提起了王安石,劝勉各位师生要记取王荆公的话,不畏任何阻力,克服一切困难。

王安石变法的故事,给华莱士留下深刻印象。访华期间,他向地方官员们多次提到王安石,借以表达他认为中国需要改革,特别是农业要改革的思想,同时,讲讲中国历史人物,还可以收到入乡随俗的效果,拉近与中国人的距离。

下午,华莱士一行先后参观了新疆建设厅主办的苗圃、种畜站、兽医院。在苗圃,他亲手把自己带来的几株草莓苗植入盆中,填土灌水,俨若老农,手足俱污。王世杰问他:“你为何这样熟悉栽培?”他回答说:“我日常就把种植当作娱乐。”王世杰感叹道:“看来,阁下大概希望在未来的世界中,人们都能把一切劳作当作娱乐吧!”

华莱士出行之前,在包兰亭给他介绍中国情况时,他问过包兰亭:“和农民一起到田间使用农业手工工具是否妥当。”包兰亭说:“中国白领阶层反对把手弄脏是两千年来的传统,我怀疑违背这一传统是否明智。”看来,他并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参观之后,华莱士及其随员在下榻处,又同王世杰、罗家伦、盛世才闲谈。谈话中,华莱士再次说到了王安石。

在座的罗家伦时年47岁,西装笔挺,戴着一副圆圆的金边眼镜,镜片后面,眼泡总是显得浮肿;厚厚的嘴唇,让初见的人还以为他有点木讷。虽说有点其貌不扬,他却是一位学贯中西的学者、新旧体皆能的诗人。他是五四运动的著名领导者之一。当初,他只用短短15分钟就写成了“五四宣言”。文中严正指出:“中国的土地可以征服,而不可以断送!中国的人民可以杀戮,而不可以低头!”他后来留学欧美,回国后曾任清华大学、中央大学校长。这时,他侃侃而谈,尽可能简要地介绍了王安石为富国强兵制定和实施一系列新法,广泛展开财政、军事、科举、教育等制度改革的情形。华莱士听后,对王安石这位在历史上推行过“新政”的人物表示景仰,请王世杰为他收集王安石的有关资料,他以后将进行研究。还说,若能访得其后人,请转达他的向往之心。

6月20日凌晨4点30分,华莱士一行乘专机离开乌鲁木齐直飞重庆。这时的乌鲁木齐夜色正浓,但是欢送礼节依然隆重。华莱士到达机场后,在通过欢送官员的行列之前,先同为他开车的司机握手告别。中央通讯社的记者很快发出电讯稿《华莱士离新飞渝——专机飞升宾主惜别信使伟勋永慰古城》,文中还对华莱士首先握别司机记了一笔。

直到离开新疆,华莱士依然对访华的真正使命没有露出丝毫口风,以至国统区的主要报纸继续登载一些似乎很敏感,其实没上道的报道。如6月21日有报纸登出中央通讯社记者采访农业部长沈鸿烈的消息:《华莱士访华有助中美农业合作》。文中写道,沈鸿烈称,华莱士为著名农业技术专家,又曾任农业部长,在他动身前,即提出多看农业,尤注意玉蜀黍之优良种子,足见其对农业之重视。华氏访华,必将进一步促进中美农业界之合作。作为农业部长,发表此番言论,固为职责所在,而记者此时专访农业部长,确也反映出当时人们对华莱士访华意图的一种猜测和判断,即华莱士访华,可能主要是为了促进中美农业合作。

华莱士一行于6月20日下午4时飞临国民政府战时首都重庆,蒋介石及夫人宋美龄以迎接外国元首之礼,亲赴机场迎接。随蒋介石到机场迎接的还有立法院院长孙科、参谋总长何应钦、外交部部长宋子文、国民参政会议长张伯苓等。美国大使高思及英国、荷兰、挪威、加拿大、巴西、捷克、比利时、苏联、墨西哥等外国驻华使节等30余人也到机场迎接。

当华莱士走下飞机时,高思大使趋前迎接,将其介绍与蒋介石晤面。蒋介石着一身深色中山装,摘下宽檐呢礼帽与华莱士握手,互致问候。

面对蜂拥而来的大批记者,华莱士发表了简短的谈话。谈话中,他把中国西部广大区域与未开发前的美国西部相比,说他抱有极大的兴趣与希望。他说:“有些人士或谓余乃自中国后门而来,但余相信,由于将来各方面之发展,必可证明余今日来自中国新的正门,而非后门也,此正门面向中亚西亚。”他还表示,对中国七年来全国抗战之成就极表钦佩与同情,只要中美两国继续并肩合作,必能提早结束击溃日本

之战。

4时22分,华莱士乘车直趋美国大使馆下榻。沿途多处安排有人群执彩旗欢迎。

当晚8时,蒋介石及宋美龄在老鹰台双桥河林园官邸宴请华莱士及其随行人员,中方官员及外宾90余人作陪。

蒋介石在欢迎词中表达了欢迎之意后,陈述了中国抗战到底的决心:

阁下的惠临,适在一个历史性的重大时机。贵国军队同盟国军队协同一致,已在欧洲战场造就辉煌的胜利,使得欧洲大陆开始得到解放。而我们全国军民,在中国战场上,经过七年的长期艰苦作战之后,使残暴无比而装备优异超过我们的敌人陷于困境。以我们一贯坚强的决心,有了盟友日益增加的供给,我们深信一定能够击退我们的敌人……奠定世界和平,中国企求最为急切。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别的民族比我们中国更需要一个永久和平的世界的。因为我国身受被侵略的痛苦最久而且最深,我们中国极端憎恨世界上任何的军国主义。我们中国的传统哲学,是四海一家。这一个哲学教条,由于历代圣哲自孔子、孟子以至于我们国父孙中山先生的教训,而深植在我们全国的人心……我国国民是希望在亲仁善睦的原则之下,和世界上一切民族和谐而平安相处的。我们尊重每一个国家的独立与完整,我们从不作支配他人的梦想。我们除下对本来归于我们的领土,当然要求归还之外,绝没有其他非分领土之企图。

在座的范宣德和拉铁摩尔都听明白了,蒋介石是要告诉世界各国的人们,中国人爱好和平,并非是出于某种策略的一时需要。而是源自他们信奉了两千多年的儒教中的哲学:和为贵。这一信念,已植根于他们的灵魂深处,成为一种民族的集体意识。这番阐述,也给华莱士留下了一定的印象。他在返美后给罗斯福的报告中曾写道:“我们必须经常想到,中国人并不是好斗的人民,但他们抗击日本人已有七年。”

蒋介石接着表示:

中国热望友邦协助,国际合作,欢迎国外的援助和外国技术专家的协助。我们中国国民以最大的决心准备和一切爱好和平的民族相合作,准备担当我们应有的任务。我们相信任何性质任何原因的国际争执,都应当用和平方法来解决,国际和平是不可分离的。

蒋介石最后希望乘此机会能和华莱士对两国共同关切的若干事项加以说明,并希望华莱士能将他的这番意思捎回给美国参众两院和国民,请告诉他们,中国国民深深感谢美国对中国已给予的精神和物质援助;更请告诉他们,中国人民和美国人民具有同样的决心,誓将消灭侵略暴力,以建立世界永久和平,推进全世界的

福祉。

华莱士在答词中首先高度评价了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

余此次得来贵国,至为愉快,贵国政府及人民抵抗日本之侵略,已历七年之久,余今日亲临贵国战时首都,尤感莫大之兴奋。七年以前,美国方面甚多之人士,均认为中国之前途实较民国成立以来之任何时期为光明,彼时中国人民业已团结一致。此后遂有中国陆军英勇之上海保卫战,有台儿庄之大捷等。时至今日,中国瞬将进入抗日战争第八年,日本侵略之波涛正奔向消灭之途。日本人在太平洋上现方以空间换取时间,惟坚决抗战之中国陆军,能与美国军队之密切合作,必使彼等无时间可争取也。

华莱士接着准确预言:

吾人在到达目标之前,尚须经过无数艰难苦战,惟目标业已在望,且有充分之理由,足使吾人希望此第八年之抗日战争,将为日人在中国,在亚洲及太平洋上之侵略之最后一年。

华莱士还明确提出:必须解除日本武装。他的这一结论,是在二战末期,经过人类的重大牺牲而得出的深刻教训,这在今天看来,也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在将来也不应该被世界忘记:

吾人为维持和平计,日本之解除武装实有必要。同时,日人究应如何而始能有重秩序,守法律之自治,则应听由日人自决……维持东亚及太平洋和平须有三大要素,即日本必须解武装、太平洋各国间必须谅解与合作,亚洲各民族必须获得自治。余深信吾人—即中美两大民族—必能应用吾人之全力,以求此目标之实现。只有如此,方使在此次战斗中所作之种种牺牲不为虚掷。

最后,华莱士举起酒杯,环视四座,说道:“三民主义之创造者,乃贵国之大政治家孙中山先生,余愿借此杯酒向孙中山先生表示敬意!”

蒋介石也举杯敬祝罗斯福总统健康,并祝华莱士副总统健康。

晚会至晚10时30分结束。

6月21日,华莱士在重庆进行参观访问,日程安排异常繁忙。

一大早,他先参观驻重庆的美国红十字会。9时半赴美国陆军某部参观,并参加由该部军官们组织的排球赛。时值夏季,山城重庆闷热难耐,开赛未几,赛手们已是个个汗水淋漓。当比赛进行到激烈关头时,华莱士干脆脱去背心,在场上赤膊交锋。球赛后,他径返美国大使馆,同前来拜会的宋子文晤谈,对即将同蒋介石会谈的主要议题交换意见。

之后,他又拜会了孙科和孙中山遗孀宋庆龄,各谈了约半小时。孙科很警惕,几乎没谈什么情况。宋庆龄则坦率直言,叙述了国民党种种不民主的情况,并认为政府因此得不到民众支持。她建议华莱士向蒋介石坦白说明中国情况,因为没有人告诉他这些。

12时半,方赴何应钦之宴。

下午3时,他在教育部部长陈立夫、次长顾毓琇、工业合作协会总干事徐维廉及外交部人员张振维陪同下,前往沙坪坝等处参观工场、学校。在纺织厂,他对手工操作的机器生产的布和毛巾颇感兴趣,频频赞誉,并详细询问原料及成品的有关情况。

随后,他又到荣誉军人职业训练所参观。荣誉军人正在用竹木娴熟地制作着雨伞,他观察得很仔细。当看到整个过程,除伞纸需用桐油涂抹外,其余材料全部是就地取材的竹料,很觉惊异,不由感叹成本太低廉了。该所负责人奉送他一把伞,他含笑接纳,表示感谢,并说:“我在这里将不再怕下雨了!”

4时30分,华莱士及陪同人员来到战时西迁至重庆的南开中学参观。男女学生近千人列队执旗并用英文呼喊:“欢迎华莱士副总统!”华莱士含笑还礼。

校长张伯苓将他迎至会客室休息。张伯苓时年68岁,曾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留学,长期担任南开大学、南开中学校长,还兼任国民参政会副议长。他热心提倡教育救国理论,为著名教育家。早在1942年,罗斯福的私人代表到该校参观,回国后,曾著《天下一家》一书,对执力办学的张伯苓推崇备至。

宾主一边饮茶,一边闲谈。张伯苓就华莱士询问的学校课程设置、学生健康状况、升学率、学费、农业专业的学生比例等问题一一作答。他介绍说,课程有一般科学、生物学、化学,英语为必修课;学生中,沙眼和疟疾为常见病;每年约有95%的学生可升入中央大学、西南联大及成都各大学;在物价不上涨的情形下,学生负担尚不甚重;学农的学生约占5%。

陪同参观的教育部部长陈立夫,幼时读诗书,后赴美国留学,获美匹兹堡大学采矿学硕士学位。关于经费,他补充说,眼下虽处于战时,国家对教育的经费投入仅次于军费。关于学农学生数量,教育部次长顾毓琇也做了补充。他曾赴美国麻省理工学院留学,获科学博士学位。他除在本专业电机方面有享誉国际的独到贡献外,还在文学、音乐、戏剧等领域也颇多建树。他说,全国约5000学生在攻读农业专科。

华莱士参观图片展览后,还来到大礼堂,向等候多时的全体师生做了讲演。

离开南开中学,华莱士又参观了重庆大学和中央大学。在中央大学,华莱士也对师生进行了演讲。教务长将著名画家、艺术教授徐悲鸿的一幅绘画奉赠予华莱士。画面上有数枝翠竹和一只昂首啼鸣的雄鸡。华莱士问询画面有何寓意,人们告诉他说,翠竹代表和平,雄鸡代表晨曦之光。华莱士当即说道:“现在世界适处午夜三时,光明尚未到来,但光明确在和平的希望之中。”他希望大家的未来,既有和平,又有光明。

22日,华莱士也安排了一些参观活动。上午11时左右,他由农业部长沈鸿烈陪同,参观了位于天生桥的中央农业试验所。沈鸿烈向其介绍了中国农业行政概况、农业中心工作及改进农作物生长情形。试验所所长谢家声引导贵宾依次参观了土壤肥料系、病虫害系、园艺系、果品系、麦作杂粮系、田间实验系、图书馆等。在图书馆,他见收藏的中西农业书籍非常丰富,颇感惊异。他甚至看到了美国耶鲁大学出版的一套农业科技书籍,立刻翻阅起来。

他向该所赠送了农田测候仪等礼品。他此次来华,携带了400包礼物,准备赠送十所中学、大学及工程、研究机构。礼物中有45种植物种子、数十种动物饲料及种子,有水土保持设备、美国各畜牧学校的名册,还有骨折治疗方法等14部科教影片、六种交响乐乐谱及美国正在上演的戏剧剧本。

11时半,他又与陪同人员登车径赴北碚区,直抵公园旁中央银行大楼,应邀共进午餐。

宴会上,沈鸿烈致敬酒词。他说,我国以农立国,已有四千年历史,祖先留下了丰富的农业经验,我们的农民勤苦耐劳。此次倭寇侵略,借此广大之人力物力,我国才能支撑长期抗战,始终如一。他还说,近年来,美国向中国选派水土保持、畜牧兽医、农艺等方面的多名专家来华援助,使我们受益甚大,这次阁下又亲临指导,我们深表敬意。

华莱士在答谢词中说,他一生侧重于农业研究,早年就读过中国古代农业书籍,这次能来到具有最为悠久的农业传统与农业文化的国家,获得了许多很真切的体验,深感荣幸。他同时强调,发展农业,亦应勿忘农业与工业问题并非相互独立,而是关系密切,农业发展依赖于工业进步。他还说,苏联之所以能对纳粹侵略进行反攻,得益于雄厚的工业基础。

餐毕,已到下午1时,华莱士和陪同人员来到二楼阳台,参观高级滑翔表演,随行记者们则群集银行门前月台坝上观看。据说为这次表演,专门从成都调来滑翔新机数架。群众、学生预先得讯,人山人海地齐集嘉陵江两岸和体育场下滑翔机场一带,翘首仰望蓝天。

表演于2时许开始。先后由河对岸来龙山弹射台弹射六架高级滑翔机升空,在嘉陵江和北碚市上空盘旋滑翔,群众欢呼声震天动地,华莱士对表演频频赞赏,并不断发问,令翻译人员应接不暇。

据报载,当天滑翔表演,成绩最佳的是北碚滑翔站站长胡希文和教官陈国雄所驾驶的两机,不但升降表演自如,而且从容降落河边滑翔场内。遗憾的是有两架由成都运来的新机,由于驾驶人员还不能完全掌握新机性能,在下降着落时,先后失速坠地,机身受了损伤,幸好驾驶员没有受伤。华莱士见状,立即命人代表他本人前往看望驾驶员,致意慰问。

下午,华莱士来到位于歌乐山的儿童保育院参观。行政院副院长孔祥熙的夫人、时任全国儿童福利会会长的宋霭龄率数百名儿童和保育人员列队欢迎。她在简短的欢迎词中,对美国持续不断的援助表示谢意,继请华莱士演讲。华莱士讲述了一个故事。在美国,曾经有一个男孤儿,后来成为某大城市公共卫生管理专家。他虽然整天忙于社会事务,但对于孤儿时代的生活始终未能忘怀,所以他对于该市的公共卫生工作极为努力,因而该市死亡率大为降低,同时其个人生活也极有规律,作息安排一如其在孤儿学校的情形。华莱士通过故事对保育院和儿童们的鼓励,博得了人们的热烈掌声。一名学生代表致欢迎词说:“我记得先生在途经西伯利亚时,报上曾载有先生得一孙女的消息,为表示祝贺,我们送一只我们亲手制作的布娃娃给先生的孙女。此外,并敬赠锦旗四面,请予接纳!”华莱士欣然接过礼品,当即致谢。

华莱士在重庆期间,蒋介石除了同他在曾家岩官邸晤谈,还邀请他到乡间别墅林园做过一宿之客。别墅在重庆西郊歌乐山南麓。园内,数座中西合璧的小楼四周,溪水环绕,奇花异树杂陈。因已故的国民政府主席林森生前在此居住,故名“林园”。华莱士在园内见到一些他未曾见过的植物,表现出了浓厚兴趣。蒋介石便派曾留学美国的励志社总干事黄仁霖陪其于翌日晨参观并做翻译。第二天清晨,被精选出来的园丁穿着洗熨整洁的制服,皮鞋擦得锃亮,头脸也打理得毫不含糊,精神饱满地接待外国贵宾。可当华莱士出现时,却是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衣着随便,胡茬满腮,同园丁走在一起,真让人一时分不清谁是园丁,谁是贵客。此事在重庆一时传为笑谈。

23日,华莱士抽空接见了记者。有记者询问其对中国抗战精神的印象。他回答说:

中国人民不屈不挠之精神,至足钦敬,给予之印象最深。余极信在艰苦情形下,中国人民不但过去抗战,并且今后仍必坚强抗战到底。余来华后感到,中国所遇困难较余所想象尤多,而中国人民之旺盛精神,亦较余想象者尤高。

华莱士在重庆期间,向蒋介石转送了罗斯福赠予重庆市民的一幅卷轴。卷轴热情洋溢地对重庆人民在抗战中表现出的英勇顽强精神予以高度赞扬:

余兹代表美利坚合众国人民,敬致此轴于重庆市民,以表吾人对贵市勇毅的男女老幼人民之赞颂。远在世界一般人士了解空袭恐怖之前,贵市人民迭次在猛烈空中轰炸之下,坚毅镇定,屹立不挠。此种光荣之态度,足证坚强拥护自由的人民之精神,绝非暴力主义所能损害于毫末,君等拥护自由之忠诚,将使后代人民衷心感动而永垂不朽也。

接此卷轴,蒋介石对华莱士说:“我代表重庆市民接受这卷轴作为无价的象征,他们将永远以感激与景仰的心情记住这种盛意。”重庆市长贺耀组在市参议会上宣读了卷轴的内容。抗战胜利后,重庆树立了抗战胜利纪念碑,即今解放碑,这份卷轴被埋藏于碑底,以作中美两国战时友谊的永久纪念。

华莱士还将两本《明清名人传略》交给宋美龄。这两本书是罗斯福亲笔签名并委托他转送的。宋美龄很为感动。她随即给罗斯福致函:“深觉阁下诚为吾人殷切之稔友也。”她告诉罗斯福,书中介绍的徐光启是她“母系之祖先,乃为明儒中首先接受天主教义者,亦为身任宰相而从事翻译欧几里得著作者,余谈斯,甚感兴趣也”。

华莱士访华,在中国社会各界掀起了一股华莱士热,各大报刊纷纷发表社论,加以正面评述。国民党掌控的报纸不用说,以坚守“文人论政”“商业经营”准则的《大公报》评论道:“相信华莱士先生此行,一定大大增进中美苏三大盟邦的关系,一定大大加强东方作战的努力,且一定为建设战后正义和平之世界预先开拓了东方的局面。”中国共产党在重庆出版的《新华日报》发表社评:“相信他定能完成这次访华的使命,而这一使命的完成,将大大增进中美两大民族的亲密合作,并大有助于我国国内的团结抗战和民主事业。”许多媒体发表专文,对华莱士进行了介绍,如《华莱士与中国》《农民华莱士》《华莱士言论摘录》《华莱士的经济思想》等,文中对华莱士不乏赞誉之词,“一个进步的政治家”“真正积极的民主主义者”“中国的朋友”“民主的佳宾”等等。

(编辑 潘 鹏)

(作者是甘肃省人大研究室

退休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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