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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天人观对生命教育之启示

2016-05-14朱宇航

学理论·下 2016年7期
关键词:儒家生命教育

朱宇航

摘 要:天人关系是儒家文化的一个核心问题,先秦儒家的代表人物孔子、孟子和荀子在这方面都有十分丰富的论述。其中蕴含的生命智慧,比如对个体生命的尊重、对道德价值的高扬、对“天人合一”境界的追求等内容,通过创造性转化,可以为当前开展生命教育提供宝贵的思想资源。

关键词:儒家;天人观;生命教育

中图分类号:G64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16)07-0229-03

国家主席习近平2014年9月24日在纪念孔子诞辰2 565周年国际学术研讨会暨国际儒学联合会第五届会员大会开幕会上发表重要讲话,强调要“努力实现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使之与现实文化相融相通,共同服务以文化人的时代任务”[1]。对传统文化有鉴别地对待,有扬弃地继承,创新其形式和内涵,使之与当今社会相协调、与现实文化相融通,为当代人所接受和运用,是我们对待传统文化的正确态度。儒学作为传统文化的主脉,其核心思想已经成为中华民族的文化基因。“究天人之际”是儒者上下求索的永恒主题。儒家的天人之学源远流长,博大精深,其中蕴含的生命智慧,通过创造性转化,仍然可以成为我们今天开展生命教育的源头活水。

一、儒家天人观的主要内容

冯友兰先生归纳中国文字中的“天”有五种含义:“曰物质之天,即与地相对之天;曰主宰之天,即所谓皇天上帝,有人格的天、帝;曰运命之天,乃指人生中吾人所无奈何者,如孟子所谓‘若夫成功则天也之天是也;曰自然之天,乃指自然之运行,如《荀子·天论篇》所说之天是也;曰义理之天,乃谓宇宙之最高原理,如《中庸》所说‘天命之谓性之天是也。”[2]这五种含义概括起来,大约可以分为三类,一是最高主宰,包括主宰之天和运命之天;二是广大自然,包括物质之天和自然之天;三是最高原理,即义理之天。

从古代天论的发展来看,主宰之天的观念至少在殷商时代就已出现。殷人把有意志的神(“帝”或“天帝”)看成是天地万物的主宰,凡遇征战、田猎、疾病等事,都要求卜于神,以测吉凶祸福。这种天人关系实际上是神人关系,人处于被动听命、无所作为的地位。周武革命推翻殷商之后,天人关系有了新的进展。周人赋予“天”以“敬德保民”的道德属性,将其看作道德法则的设定者,具有奖善罚恶的能力。“天”之好恶与人之好恶一致,“天命”与“人事”息息相通。“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尚书·泰誓》);“皇天无亲,唯德是辅”(《左传·僖公五年》)。到春秋时期,郑国子产更进一步说:“天道远,人道迩,非所及也,何以知之?”(《左传·昭公十八年》)这显然是一种贬天命、重人生的思想。大抵从春秋时期起,天人关系的重心开始下移,天逐渐从超验的神的地位下降到了现实世界,人的份量慢慢加重。

孔子以三代斯文自任,郁郁乎从周,在天人关系问题上又有新的发挥。《论语》中的“天”有多重含义。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论语·阳货》)四时运行,万物生长,这是天的基本功能。这里的“天”是自然之天。“天生德于予,桓■其如予何?”(《论语·述而》)“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论语·子罕》)道德文章皆天之所予我者,我受命于天,任何大难都对我无可奈何。夫子有充分的道德自信,在这里,“天”是道德权威性的最终根据。但孔子较少谈论天道,更多地关注作为道德核心的“仁”。他在讲“仁”的根源时,很少将其归之于“天”,而是反求诸己,强调孝悌之类的自然感情是“仁之本”(《论语·学而》)。对于“仁”的实践,孔子特别强调“为仁由己”,“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论语·述而》)总的来说,孔子延续了春秋时期天人关系重心下移的路线,对于天命抱持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着重高扬人的道德主体性和自觉性。

孟子的“天”极少有人格神的含义,它有时指人力所无可奈何的命运之天,如《孟子·梁惠王下》所谓“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但主要是指道德之天、义理之天。孟子说:“耳目之官不思而蔽于物,物交物,则引之而已矣。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此天之所与我者。”(《孟子·告子上》)意思是说,人的耳目诸器官,只能感知外物而不会思考,常常被现象所蒙蔽;人心拥有理性的能力,是“天”单独赋予人心的,这个“天”就是义理之天。孟子在天人关系上的主要观点是“天人合一”,也就是人心与义理之天的合一。“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孟子·尽心上》)此即是说,人的道德本性源自于天(即《中庸》所说“天命之谓性”),人如果将天所赋予的道德本性透过自己的心灵扩充到最大,就可以体会并了解天命的深邃玄奥。人的道德本性与义理之天相互贯通,融为一体,所以天人是合一的。

与孟子不同,荀子所说的“天”,主要是指自然之天,他提出了“天人之分”、“制天命而用之”的命题。《荀子·天论》说:“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天的活动有自身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故明于天人之分,则可谓至人矣。”天有其职,人有其分,应各司其职,各尽其本分,此即所谓“天人之分”。“大天而思之,孰与物畜而制之;从天而颂之,孰与制天命而用之!”与其盲目地尊奉天、仰慕天,期待天的赐予,不如把天看成自然之物,像畜养万物那样,而予以驯服;与其顺从天,歌颂天的盛德,不如去掌握天的自然规律,从而使之造福人类。荀子“制天命而用之”的思想,强调人可以认识自然规律,参与自然运化,从而确立了人的富有创造性与主观能动性的实践主体地位。

由于孟、荀二人对于“天”的定义不同,孟子的“天人合一”与荀子的“天人之分”其实并不矛盾。荀子的“天人之分”主要是从认识论方面讲的,类似于我们今天所讲的“主体—客体”关系。孟子的“天人合一”则是从本体论方面讲的,其突出特点是把人的道德意识赋予天,然后又以这种有道德意识的天作为人伦道德的本体论根据。宋明理学讲天人关系,主要继承和发展了孟子的“天人合一”思想。张载在《西铭》中写道:“乾称父,坤称母,予兹藐焉,乃浑然中处。故天地之塞,吾其体;天地之帅,吾其性。民吾同胞,物吾与也。”(《正蒙·乾称》)民为同胞,物为同类,人与天地万物为一体,这种伦理思想,与孟子的“万物皆备于我”有渊源关系,是以天人合一、万物一体为其本体论根源。

以上略述孔孟荀的天人观,可见其涵盖面极广。孔子敬鬼神而远之,重人事而罕言性与天道。孟子沿着《中庸》“天命之谓性”的路数,赋予人的道德本性以形而上的天道根据,人心与天道贯通。后来的宋明理学继承了孟子的思想并发扬光大。荀子另辟蹊径,明确划分天与人的不同职责,着重强调人的主观能动性,主张人事上的积极有为。他们从不同的路径丰富和发展了儒家的天人之学,至今仍有其生命力。

二、生命教育的三个层次

“生命教育”(Life Education)是20世纪60年代美国对吸毒、自杀、他杀、性危机等危害生命的现象而采取的教育对策,其目的是通过生命教育,唤起人们对生命的热爱,消解对生命的威胁,缓和生命问题,提高生命质量。随后,生命教育理念在全球范围逐渐推广开来。台湾、香港等地区较早开展生命教育。进入新世纪以来,中国内地全面实施素质教育,倡导以人为本,生命教育也越来越受到重视。2010年7月29日,国家教育部正式公布实施的《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在战略主题中明确提出要“学会生存生活”,要“重视安全教育、生命教育、国防教育、可持续发展教育”。开展生命教育已成为国家教育发展的战略决策。

生命教育内涵丰富,是一个多维度、多层次的内容体系,很难给生命教育下一个统一的定义,但从分析生命的三重属性入手,我们可以大致了解生命教育的内涵。人的生命有三重属性,即自然属性、社会属性和精神属性。饮食男女,生老病死,这是生命体所共有的自然属性,无所逃于天地之间,但人的本质并不在此。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指出,“人的本质并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3]。从自然生命开始时起,人就处于一定的社会关系之中,从最初的子女角色开始,随着实践范围的扩大,参与的社会关系越来越多,其扮演的社会角色也越来越多,人的生命才变得更加丰富多彩。除了自然性和社会性,人的生命与其他动物区别最大的地方就在于人还有超越性精神生命,包括人之精神、意识、思维、心理等等。人的精神生命最大的特征即在其超越性。自然生命总会消亡,精神生命则可以永生,前人创造的精神财富在其逝世后仍然可以让后人受益,造福社会,推动历史的发展。从这个意义上说,超越的精神生命是不朽的。对应生命的三重属性,开展生命教育可以从三个不同的层次入手。

第一个层次是生命意识的教育,或者说是珍爱生命的教育。生命的存在是一切社会活动的前提和基础,也是实现个体生命价值和体现生命意义的必要条件。任何不负责任的轻生以及对他人生命的漠视和伤害,都是对生命的亵渎。生命意识的教育,就是要教育学生树立正确的生命观,充分认识到生命存在的唯一性和重要性,善待自己的生命,由此推己及人,善待一切生命。

第二个层次是生命价值的教育。人不同于动物,不只是活着,还要寻求生命的价值和意义。人是社会的人,生命的价值和意义不仅包括个人幸福的追求、自我价值的实现,作为社会的成员,其价值实现还表现在对他人、对社会的关怀和贡献。只有把个人的命运同他人、社会、人类的命运联系起来,才会真正找到生命价值的根本。只有在关心他人、服务社会、为改善人类的命运而努力的过程中,才能真正体验生命的丰满和心灵的充实。

第三个层次是生命境界的教育。冯友兰先生曾把人生境界由低到高划分为四个等级,分别是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和天地境界[4]。在冯氏看来,人生境界的高低取决于觉解程度的深浅,标志着人格完善的程度。生活于道德境界的人是贤人,生活于天地境界的人是圣人。天地境界的人,其最高成就,是自己与宇宙同一。冯氏的观点实际上代表儒家对于人生境界的一种理解,成圣成贤是儒家追求的理想人格,圣人就是达到天人合一境界的人。今天的生命教育虽然不能要求每个人都成为圣人,但是个人通过努力不断提升自己的精神境界,还是可以做到的。生命教育在最高层次上,就是要教人超越自我、超越世俗的功利,达到与自身、与他人、与社会、与自然的和谐境界。

生命教育的目标,基础层面是教人珍爱生命,学会保护生命,更高的层次则在于教人体悟人生的意义,追求人生的理想。只有实现了这一目标,才能使生物学层面上的个体生命真正转化为社会学层面上的独立的、有尊严的价值主体。生命教育的最高目标是追求天、地、人、我的和谐,这是一种超越的人生境界。

三、儒家天人观对生命教育的意义

儒家的天人之学可以从各个层面为当前开展生命教育提供思想资源。从生命意识层面看,珍视生命、重视现世是儒家的基本价值取向。在天人关系上,儒家把关注的焦点从超验的主宰转移到经验的现实世界。“子不语,怪力乱神”(《论语·述而》)。孔子在回答弟子季路问事鬼神时说,“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未知生,焉知死?”(《论语·先进》)对于鬼神等不可知的事物,孔子的态度是敬而远之,存而不论,他看重的是现实生活与生命,“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论语·述而》),以积极热烈的人生实践,省视生命的有限性,赋予有限人生以无限的价值和意义。荀子明确指出人是天下最可贵的,他说:“水火有气而无生,草木有生而无知,禽兽有知而无义,人有气、有生、有知亦且有义,故最为天下贵也。”(《荀子·王制》)以孔子、荀子为代表的先秦儒家明显地表现出重生的倾向。儒家尊重生命、爱惜生命,并由此推己及人,泛爱万物。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论语·学而》)孟子曰:“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孟子·尽心上》)儒家从血缘亲情的亲爱出发,扩大到对老百姓的仁爱,以及对万物的爱惜,也就是取之有时,用之有节。儒家对待生命的态度,对于当今世界消极颓废的人生观和过度消费主义无疑是一剂良药。

从生命价值层面看,儒家最重道德价值,倡导“死而不朽”。儒家认为,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就在于人所具有的仁义礼智等德性,而这些德性都有天命、天道的根据。天命、天道是宇宙万物、人类生命的本源,是生命价值与意义的源头。儒家重视生命,并且承认乐生恶死为人之常情,但是,儒家认为有比物质生命更为宝贵的道义、节操和人格。为了仁义忠信等道德规范或信仰,所有的祸患都决不躲避,甚至毫不犹豫地慷慨赴死。孔子说:“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论语·卫灵公》)又说:“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论语·里仁》)孟子说:“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孟子·滕文公下》)坚持气节和操守,已经成为中华民族的核心价值。

自然生命总会消亡,但精神生命却可以延续,“死而不朽”是儒家倡导的一个重要观念。《左传·襄公二十四年》记载鲁国大夫叔孙豹之言:“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三不朽。”“立德”,即树立高尚的道德;“立功”,即为国为民建功立业;“立言”,即将真知灼见形诸文字,传于后世。此三者虽久不废,流芳百世,故谓之“三不朽”。“三不朽”所体现的价值追求,一是以精神生活为上,道德操守仍然是第一位的;二是以群体为上,从对群体的贡献、功业的大小来衡量人生价值;三是重视著书立说、青史留名。“三不朽”是中国古代仁人志士孜孜以求的生命价值,在片面强调工具理性和物质利益的当代社会,仍有其针对性和现实意义。

从生命境界层面看,儒家追求的最高境界是“天人合一”,用冯友兰先生的话说,就是“天地境界”。天地境界的特征是,人了解到超乎社会整体之上,还有一个更大的整体,即宇宙。他不仅是社会的一员,同时还是宇宙的一员,即孟子所说的“天民”。在此种境界中的人,其行为是“事天”的。只有达到这个境界的人,才是圣人,才具有真正的理想人格,在宇宙中做一个参天地、赞化育的宇宙分子。冯友兰是接着孟子尽心—知性—知天、存心—养性—事天的进路来讲的,最终要达到《中庸》所谓“赞天地之化育”“与天地参”的境界。理学家讲“万物一体”“民胞物与”,也是宇宙意识、天地境界的表现。“天人合一”强调天、地、人、我的协调发展,不仅为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提供了理论根据,更有助于解决现代人的精神安顿与终极关怀问题,有助于提高现代人的生活品质与人格境界。

不少学者指出,生命教育的一个重要方面是探讨人与自己、人与他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乃至人与宇宙的相处互动关系。生命教育通过探讨这五种关系,从认识自己与他人的生命开始,进而肯定、爱惜并尊重一切生命,以虔敬、爱护之心与自然和谐共存,增进生活智慧,自我超越,寻求生命的终极关怀,与宇宙天道相通。不难看出,儒家的天人之学与生命教育的这些内容有不少契合之处,按照当今时代特点和要求,对其进行创造性转化,赋予其新的时代内涵和现代表达形式,完全可以古为今用,促进生命教育的发展。

“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传统文化是我们民族的“根”和“魂”,生命教育必须植根于本民族的文化土壤才能真正得到落实。虽然当下的中国社会在相当程度上已经远离了儒学知识系统下的价值理念与理想目标,但这并不意味着儒学与当代社会是完全脱节的。在具体的社会实践中,儒学的文化理念与现世生活仍有相当的关联性。从根本上说,儒学是中国人立身处世、安顿生命的学问。因此,从儒学中获取文化滋润,寻找文化根基,是在当下推行生命教育的重要途径。

参考文献:

[1]习近平.在纪念孔子诞辰2 565周年国际学术研讨会上的讲话. [EB/OL][2014-09-24]http://news.xinhuanet.com/politics/

2014-09/24/c_1112612018.htm

[2]冯友兰.中国哲学史[M].北京:中华书局,2014:54.

[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18.

[4]冯友兰.人生的境界[C] //中国哲学小史.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491-4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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