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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归人的心理浮沉

2016-05-14顾培新

青春岁月 2016年7期
关键词:性心理肥皂

【摘要】鲁迅的《肥皂》与施蛰存的《梅雨之夕》的主人公都是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中国的都市男性,两文分别从侧面与正面对男主人公的心理进行了反映与描写。本文将通过比较分析文本以探究两人对偶遇的少女和家中的妻子的复杂情感,并对两文的视角、笔法、风格进行比较,探究两人复杂心理的根源。

【关键词】肥皂;梅雨之夕;性心理

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随着城市商品经济的发展,中西文化的交融,都市人群的心理也受到了一定影响。鲁迅与施蛰存也潜入都市归人的内心世界进行了创作。鲁迅的《肥皂》的男主人公四铭,为妻子买来肥皂,回到家中,故作愤然地讲述他路遇孝女,听到光棍对其露骨评价的所见所闻。施蛰存的《梅雨之夕》记叙了“我”在梅雨之夕护送陌生少女的经历,细致刻画了“我”一路乃至回到家后的所思所感。

《肥皂》中,四铭“乐此不疲”地对妻子、友人何道统两次提及两个光棍对路边孝女的调戏:“阿发,你不要看得这货色脏。你只要去买两块肥皂来,咯支咯支遍身洗一洗,好得很哩!”这不仅是光棍对孝女的意淫,其实也是故作愤然的四铭和哈哈大笑的何道统的意淫。只是四铭在妻子面前,出于丈夫的身份,受到家庭伦理的约束;在何道统面前,出于知识分子的身份,受到社会道德的约束,遵循“道德原则”的超我压抑遵循“快乐原则”的本我,对于那两个出言轻佻的光棍,伪装出要以此针砭社会之意。而剖视其内心,斤斤计较的四铭为妻子买来可谓奢侈品的肥皂。那“似橄榄非橄榄的说不清”的清香是他对少女怡人体香的想象,“葵绿色的纸包”“金光灿烂的印子”“细簇簇的花纹”是他对少女身着锦衣华服的想象,而肥皂“光滑坚致”的身体则寄托着他对少女年轻美好的胴体的想象。

反观他对妻子的态度,递给妻子肥皂时他“曲曲折折的汇出手来”,畏畏缩缩,答话也只唔唔做声,含糊不清,可见他不想直面妻子,心头仍萦绕着白天的光棍们大胆的调笑。当他的眼睛射在妻子脖子的污垢上时,可见经历鸡毛蒜皮的家庭生活,四铭的本我对妻子的厌倦与嫌恶。但超我至少不允许他肉体出轨,他便只能为妻子买来肥皂,也许这寄托着他对少女的渴望的肥皂,能焕发妻子新的光彩。所以当看到妻子扔在桌上的肥皂时,他是悲伤失落的;看到妻子用肥皂擦洗脖子时,他已沉浸在了白沫带来的幻想中。

而《梅雨之夕》中的“我”一开始便用爱雨声、没雨衣、办事、避雨等一连串借口再三拖延回家,与四铭一样,只是因为对家中妻子的厌倦。偶遇少女后,左思右想几个回合,本我终于战胜了超我,撑伞护送少女。他窥视着少女被雨侵袭的酥胸,闻着少女的发香,回味着少女柔软的苏州音。这也与四铭由肥皂对孝女生发的意淫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但超我不时回旋,“我”惧怕路人的眼光,甚至觉得路边的柜员长着妻的脸,可见他对妻的愧与疚。最终意识到身边人不是初恋情人,而是个不相干的少女,心生嫌厌,手觉酸累。分别后回到家中,却仍恍恍惚惚,把妻子的声音认作少女,把妻子的脸认作柜员。他的心已似平原走马,易放难收,炽热与空虚纷乱交织。

比较两文的视角、笔法、风格,先论《肥皂》,鲁迅采用了全知全能的上帝视角,冷眼俯瞰主人公四铭所处的世界,展示了四铭的社会关系网。笔者在前文中也已对四铭作为丈夫、知识分子的形象进行了探讨,可见四铭之虚伪。另外,作为一位父亲,四铭让儿子“学程”打八卦拳这种被清末的一些王公大臣和五四前后的封建复古派视为“国粹”的拳术,可见其守旧落后。笔法与风格上,鲁迅主要通过语言描写简洁而淋漓地展示与讽刺了四铭的封建保守与道貌岸然。如四铭反对女子读书的落后言论:“我最恨的就是那些剪了头发的女学生,我简直说,军人土匪倒还情有可原,搅乱天下的就是她们,应该很严的办一办……”他认为女学生“搅乱天下”的本事比军人土匪还大,只怕是在他心中掀起了轩然大波。再如他大谈特谈新学堂的“流弊”:“什么解放咧,自由咧,没有实学,只会胡闹。……吓,什么学堂,造就了些什么?我简直说:应该统统关掉!”他对新文化运动也有着偏激可笑的看法:“他们还嚷什么‘新文化新文化,‘化到这样了,还不够?”他两眼钉着屋梁,尽自说下去。“学生也没有道德,社会上也没有道德,再不想点法子来挽救,中国这才真个要亡了。——你想,那多么可叹?”……对四铭的语言尤其对其神态画龙点睛的描写,竟使他显出几分神经质的意味,他似乎固执地认为,只有他,只有以旧道德才能救中国。在鲁迅对人物的贴合、对丑态的暴露中,不仅体现其细节刻画、性格把握、白描功力的深厚,更寄寓着支持女性解放、新式学堂兴办与新文化运动的他对笔下人物以及现实中虚伪的封建卫道士、猖狂的封建复古派深入骨髓的批判。而恰是四铭口口声声维护的旧道德,与其内心对孝女的意淫构成了最鲜明的讽刺。

而在《梅雨之夕》中,施蛰存采用第一人称的视角叙述,笔法与风格上注重细致入微的心理描写。由于视角的限制,对主人公“我”的社会身份的展现便不及《肥皂》那么充分,读者只知道他是个有家室的公司办公人员。但我们恰恰可以从对他的心理描写中感受到他不同于四铭那般关心時事,颇有一番愤慨与“高见”,反而对社会有着一种疏离感。主人公想到“在雨天的电车里,几乎全是裹着雨衣的先生们,夫人们或小姐们,在这样一间狭窄的车厢里,滚来滚去的人身上全是水”的场景便会头疼,可见他不喜在狭窄拥挤的车厢里与人群近距离接触。相反的,他欣赏“雾中来来往往的车辆人物,全都消失了清晰的轮廓”“雨大的时候,很近的人语声,即使声音很高,也好像在半空中了”这些与自己拉开了一定距离的事物,从中发现美感。这距离产生的美感,个中隐含的无奈与疲惫,也与快节奏的都市生活中看似拉近却令人心烦,实则拉远又令人心寒的人际关系有着紧密的联系。在少女出场后,作者则对“我”复杂微妙的性心理进行了细致的刻画。在上文的分析中,也可以看到主人公内心左右的摇摆,对少女的窥视是其潜意识中对青春与美好的渴望,而妻颜的幻觉是传统道德对他进行的无形约束。此外,也正是因为《梅雨之夕》对第一人称“我”的心理的细致描述,使读者在阅读过程中易产生代入感,难以像阅读《肥皂》时与作者一起用冷峻的目光审视主人公,使之不及前文富有批判的力度,而是更着力于表现现代都市人痛苦迷惘的心理状况。

结合两位男主人公复杂情感的分析和两文视角、笔法、风格的比较,我们能看到两位主人公复杂心理的根源:他们都受到现代都市文化的冲击,同时经受着几千年仁义道德的压抑。如四铭受到肥皂这一舶来品的刺激,联想孝女洗净了的胴体时,仍可笑地用他自命的道学作着最后的伪装。“我”在快节奏而冷漠的都市生活中,敏感的神经受到陌生妙龄少女的刺激,但传统的家庭伦理还是引导着半梦半醒的“我”回到了家中。

鲁迅用肥皂洗出了四铭隐秘的欲望,施蛰存则用梅雨的密网捕住了“我”心的暗涌。鲁迅的冲洗更全面更有力,而施蛰存的网则编织得更细密更含蓄。两位主人公站在现代都市与传统文化的边缘,同为都市归人,心却无栖息之处。

【参考文献】

[1] 鲁 迅. 彷徨[M]. 北京: 人民文学出版社, 1973.

[2] 施蜇存. 吴立昌, 选编. 心理小说[M]. 上海: 上海文艺出版社, 1992.

[3]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 著. 林 尘, 张唤民, 陈伟奇, 译. 自我与本我[M]. 上海: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1.

【作者简介】

顾培新(1995—),女,浙江宁波人,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本科在读,主要研究方向:汉语言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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