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语的火(组诗)
2016-05-14毕亮
毕亮
翅膀
一切翅膀都朝着风追去
从花蕊深处跳跃的
桥梁。横在风与风之间
更大的阶梯沿着河流的边际
在土地和原野之上
就在刚刚,正有一双翅膀
跨越成千上万的屋顶
带不走屋檐下晾晒的玉米
带不走墙角成堆的碎瓦片
门是开的。街道的交织
都通向哪里,是为一双翅膀吗
向着南方,向着呼喊的夜
光线的微弱,刚好只够
振着的翅膀蹚过花木和草地
词语的火
词语的火--烧在曾经住过的地方
我们在行走的河边
扑面而来的热和汉语的威压
炙烤松木的化石
路过的人只是路过峡谷
无扰花丛的蝴蝶和人群
无扰顺流而下的雪水
词语之火,所飞跃的不过是--
峭壁上的西部和他赋予的所有
和红花相遇
山上的红花开得那么红
和天空的蓝一样干净
和昭苏的云一样单纯的开着
我们路过时都不自觉地放轻脚步
低下身子和红花并肩
在草原上生,长,开花,死去
尘土是看不见的
大风带来的,不一定就是雨
更不是你期待的雨冲刷
整个村庄的热和羊群里的尘土
我们正在用的词语系统和记忆中
隔着整座山。看不见的河流
如影随形。羊群一样缓缓向前的
句子,经常放在嘴边
然而,在三十岁以后的词句里
你渴望的和我要摒弃的
--没有什么不同
打伞的人
打伞的人走在雨里
头顶是两棵桑树,桑葚正白
六月的伊犁桑葚真甜
让淋雨的人都忍不住停下吃一颗
在伊犁,桑树植在门前
撑起整个天空的蓝
风在赶着我走
晚八点的光透过雪直达
风的最深处。从大阪而来
从峡谷而来,从桃树林里穿过
风也会穿过我,在一些月份里
在一些路口拐弯处
八点钟的光倾泻大地
给雪涂抹一层淡妆,红色的光
白色的光,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角度
正好在旷原之野走六公里
当我失去了方向,风就赶着我走
往前、往后、往左、往右的风
在不同的时间赶着我
一切都是时间的投影一年年
切割风,分配在垦区的各个方向
赶着种地的人走到条田
赶着放牧的人走向牧场
越走越远的路
时间一日一日过去
而我们依旧杳无音讯
草在羊群间奔跑
还剩半杯茶留在昨夜
我看见水流从身边经过
水流看见我从山顶穿过
站在山顶的人,没有梯子
他的苍老是怎么排上脸容的?
时间一月一月过去
而我们照旧杳无音讯
故居在我们经过的路上
越走越远。故居还在
青瓦有青苔,黄墙有黄土
我们在流水中长大,然后趁着水流离去
我们在流水上盖起老屋
故居也会在水流里成为瞬间
倒影
当我在雪地行走,雪会记住我的重量
雪化为水,水会带走我的重量
从书页间带走
从树叶间带走
映在雪上的倒影在路灯下
拉得长长的。长长的雪
下了一个冬天还要下半个春天
我们这么人在高原生活
开春时要清渠,破冰
水就会顺流而下
雪水也会顺流而下
倒影还在。顺流而下的地方
就有倒影。倒影之下,草已露头
一夜之间,雪给春天戴上帽子
如今的生活
昨晚,一个人在月光下走了
第二天听说走得还算安详
肺癌晚期的肉体还不到退休之年
走吧,走吧。当年的军垦人
在高原的黑土里重新变得安详
离生前耕种的麦田油菜田远远的
离临走前种过马铃薯田远远的
离来到这里就再没回过的家乡远远的
睡过的地窝子成了旅游景点
种过的麦田麦浪阵阵,也是风景
种过的油菜田,开荒至十万亩
油菜花时,和蜜蜂一起来的还有
四面八方的人,拍照,拍照
各种姿势,让人想起曾经垦荒的歌声
还带着乡音。人走后,独行的人还在独行
陈述
背靠群山,我们可以遮挡风雪
也可以迎山而上
沉睡的人独守一隅继续睡
下雨刮风都无关往事
我只关心收成。五谷丰登和阳光同在
我只希望没有福分的人会在梦里得到福祉
有时候,一场雨迟迟不来
种地的人喝酒,用酒精燃烧五脏六腑
孤立无援的人收拾渔网
准备在麦苗返青时打一场鱼
红烧,清炖,油炸。和无家可归的人
把酒言欢至凌晨,让情绪和酒精一起挥发
有人哭哭啼啼,有人在倾诉
我能拒绝一场春天的酒,不能拒绝花得庄重
先贤
先贤都在陈列馆,走路的人迎着风说
是的,从江苏、四川、甘肃、河南
一同赶来开荒,种树,撒下种子
开垦渠沟,在风雪冰雹干旱中
自己长成先贤,从殡仪馆又走向泥土
有时从身边走过的一个老汉
在到垦区之前,他扛过枪,睡过窑洞
来以后,扛枪的肩拉过犁铧
挑过泥浆,背过砂石
睡地窝子的躯体本就半截埋在土里
比高原更古老的是荒原
先贤在这里安家,从刺芽丛里伸出双手
边关草木都是邻居,一住就半生
征服者和被征服者都从马背上摔下过
都在烈酒里邂逅过未来的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