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与血性（下）

血性需要养护，需要培育

习近平同志在全军政治工作会议上说：“我担任军委主席后，第一时间就强调了军人要有血性，我说的血性就是战斗精神，核心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如毛泽东所说，具有一往无前的精神，压倒一切敌人而绝不被敌人所屈服。”习近平同志在这里作了高度的概括：中国人民解放军是怎么一步步走过来的？就是有一批唯一的、彻底的、无条件的、不搀任何杂质的、没有任何水分的对党忠诚的党员和军人，有压倒一切敌人、而决不被敌人屈服的血性。

军人的灵魂与血性，不是理论问题，是实践问题，是思想深处的信念问题。

2000年8月1日，建军73周年之际，《北京青年报》发出50份问卷，调查对象囊括几乎所有职业、所有年龄段的军人，笔者所在的国防大学的教员、学员、研究生，多人参与其中。在回答“为什么选择当兵”时，所有答案中，给笔者印象最深的是：一时冲动唤起了满腔热血。

回答者是空降十五军原军长李良辉。

李良辉36岁当副军长，43岁当军长，抓训练极严，要求空十五军所有人包括电影放映员都要跳伞，军长带头跳，曾亲自率一个排、带两天干粮空降神农架大山，还开创了我军在“三无”（无通信引导、无气象资料、无明显地标）条件下超低空400米跳伞的纪录。这位优秀的军事主官，因与军政委有矛盾，未能采用正确方法处理，犯下错误被免职。1988年恢复军衔制，没有给他授衔，在国防大学学习结束后穿一件便衣，军人不是军人，文职不像文职。一段时间后才把他安排到宁夏回族自治区军区任副司令，军衔是大校。看到这个早该授少将的人扛着大校牌子，从全军瞩目的空降部队主官调到大西北一个自治区军区去当副司令，人们都知道这就是让他等待退休了，再没有什么上升空间可以去折腾。

李良辉没有像大多数人想象的那样就此沉寂，依然狠抓训练。自治区军区没有部队，他就把武装部部长、政委集中起来，统一睡上下铺，早上出操，晚上紧急集合，摸黑打背包，营区里哨子吹得又尖又响。武装部领导很久没有这样练过，不少人都大腹便便了，被练得焦头烂额、汗流浃背。最后一个科目是从空十五军调来一个连，进行空降表演，场面轰动。很短时间内，宁夏各地哪怕不知道自治区军区司令、政委是谁，但都知道有个“李副司令”。这个大家认为等待退休的人，把宁夏回族自治区军区的军事训练搞得风风火火。

苍天不负有心人。李良辉后来出任宁夏军区司令、新疆军区司令。到新疆后，他又大抓边防建设，搞八一阅兵。当时正逢1999年的两件大事：一件是5月8日我驻南联盟大使馆被炸，第二件是7月9日李登辉“两国论”出笼，国家安全形势骤然紧张，国内民众义愤填膺。8月1日新疆军区阅兵，阵容严整，行进威武。外电评述说中共会使手腕，过去声东击西，今天是以西援东，通过西北新疆阅兵，震慑东南台海。其实并非如此。新疆军区阅兵是早规划好的，李良辉也未料到1999年发生那么多大事，未料到新疆阅兵无形中会发挥那么大的作用。

李良辉也并非完人。除了前面所说犯过错误，他在宁夏和新疆的一些做法也有争议，有些人质疑他搞形式主义和做表面文章。但他确实是个想打仗、谋打仗的人。后来因为新疆军区一次弹药销毁发生意外爆炸、多人伤亡，他又被解除了新疆军区司令职务，最后的落脚点是到济南军区任副司令，直至退休。在济南任副司令是真正的倒记时了，一次他去河南考察，当地驻军领导陪同，一路讲黄段子。李良辉不高兴，但一直忍耐。表面上讲讲黄段子是为了调节气氛，实际上说明，大家已经不太把这个刚刚调来、很快就要到龄的李副司令当回事了。中午吃饭，有人在餐桌上继续讲。李良辉忍无可忍，把碗筷猛地往桌子上一掼：“你们都是党的高级干部，你们庸俗！”饭也不吃，愤怒而去，留下一桌惊呆在那里的人。李良辉是个真正的、哪怕行将退役也仍然一腔热血的军人。

克劳塞维茨在《战争论》中说：仅仅靠纪律、制度、规范、条令和组织，并不能使军队产生尚武精神。尚武精神只有两个来源：胜利和苦难。唯有这两个因素，能让军人认识自己的力量。还说：一旦武德的幼芽长成粗壮的大树，可抵御不幸和失败的风暴，甚至可以抵御住和平时期的松懈。

这就告诉我们，仅仅是机载计算机和头盔瞄准具，仅仅是GPS定位和兵棋推演，并不能使军队产生武德。一支军队如果不在苦难和胜利中将武德培育为粗壮的大树，就很难抵御住和平时期的松懈。

今天在市场经济冲击下，封建残余思想发酵、道德防线崩塌、理想信念丢失、形式主义成风、贪污腐败蔓延、监督纠错缺位，无不包含有和平时期的松懈。2014年10月底，习近平主席在古田召开的全军政治工作会议上讲话，语重心长、中肯、严厉地点出部队特别是领导干部中存在的10个问题，令人振聋发聩。自1975年小平同志用“肿、散、骄、奢、惰”5个字批评军队以来，这样的批评前所未有，全军上下深受震动。全军政治工作会议为什么选择在古田开？习近平主席讲，就是要拿起批评与自我批评的武器。毛泽东当年在古田建立新型人民军队凭借什么？就是凭借共产党人的组织性、纪律性、原则性和战斗性。今天全国反腐、全军反腐，因为腐败首先腐蚀你的灵魂、你的血性。2015年1月15日，媒体首次公布16名军队高级领导干部严重违纪和违法犯罪。3月2日，又公布了14个。两批加起来，共30人。其实今天出问题的远不止这30人。军委许其亮副主席在全军政工会议结束时讲的一句话，给人印象至深。他说：“想想上百万革命先烈，想想当年全国学人民解放军，而今天我们有的问题比地方还严重，真是令人羞愧和难过。”这句发自内心深处的话，让人心潮难平。习近平主席说：如果放开了讲，这些问题讲三天三夜都讲不完。我们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如果再不彻底改变，我们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灵魂？我们还能否剩下一丁点血性？

面对来自灵魂的拷问，有同志提出：这种现象外军有没有？还有同志发问：谷俊山这号人物，在对岸的台军中能不能上去？这些问题值得深思。

对利益的追逐，哪一支军队都有，谁都不是生活在无菌的真空中。苏军著名战将朱可夫，二战胜利后任驻德苏军总司令，把德国的油画、貂皮大衣、水晶器皿搞了好多回来。克格勃向斯大林举报朱可夫贪污。斯大林派他去外地出差，克格勃乘机到他家里搜查，把财物全部拉走上报。朱可夫回来看到事已至此，给斯大林写了一封信，沉痛不已。最后署名不敢提自己苏联元帅军衔、陆军总司令的职务，只写了“布尔什维克朱可夫”，要求保留党籍。这件事说明，尽管朱可夫会打仗，失去规矩的约束照样出问题。这就是习近平主席讲的：要立规矩。立规矩非常重要。如果没有规矩，任意胡来，谁都要出问题。必须立规矩，必须遵守规矩。

美军就很重视立规矩、讲规矩。

美军连防止阿谀奉承都立了规矩。美军《军人手册》规定：不要当面赞颂领导，“当面直接赞颂长官或者上级是庸俗的，无论你对上级多么钦佩，当面赞颂都有阿谀奉承嫌疑，容易引起误解”。《军人手册》规定，如果你对上级非常佩服，非常尊重，请用以下3种方式表达：第一，对上司施以标准军礼；第二，认真执行上级指示；第三，尽职尽责，提高本单位战斗力。

美军中央总部司令施瓦兹科普夫，在海湾战争中打得很不错，很多人预测他会出任陆军参谋长，但海湾战争一结束他就退休了。为什么？1997年笔者在美国国防大学学习，美前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科林·鲍威尔到美国国防大学演说，送给笔者一本他的新著《我的美国之旅》，就是这本书披露了施瓦兹科普夫为什么没有得到提升。因为国防部长切尼认为他人品有问题。书中描述：在飞往沙特首都历时15小时的航班上，乘客们排队上洗手间，切尼看见一位少校替施瓦兹科普夫排队，快到时喊一声“将军”，施瓦兹科普夫就大腹便便站起来，插到前面进洗手间。同一架飞机上另一件事也被切尼看到了：一名上校双膝跪在机舱内的地板上，用手把施瓦兹科普夫的制服弄平整。就这两件事，切尼认为施瓦兹科普夫人品不行，不能出任陆军参谋长。我们可能觉得排队上洗手间和整理一下军装这类事不足挂齿，但他们觉得是涉及品质的事情。施瓦兹科普夫海湾战争打得不错，打完很快退役，失去了出任陆军参谋长的机会，可以说这是他们对权力的监督、规范和制约。任何军队都有朝腐化方向发展的趋势，尤其是位高权重的高级军官。如何用规矩把这些人规住，是从严治军必须解决的现实问题。

1995年，美国海军作战部长迈克尔·布尔达上将胸前佩戴了两枚“V”字战斗铜质勋带徽章，新闻舆论对他是否有权佩戴这两枚军功章提出大量疑问。美国海军条令规定：该徽章只授予直接参战并荣立战功的军人，且佩戴权利必须在荣誉证书中说清楚。布尔达参加过越战、海湾战争，但荣誉证书中没有关于佩戴这个徽章的字句。他后来摘下了“V”字徽章，但人们仍然不依不饶：竟然假徽章都敢戴，肯定还有别的事。于是，开始追踪他在海军服役中的其他问题。1996年5月16日，布尔达上将自杀身亡。他留下遗书称：我违反了美国军官的荣誉准则，为了海军的荣誉，我今天选择死亡。

美国军官荣誉准则规定：第一，我们决不说谎；第二，我们决不欺骗；第三，我们决不偷窃；第四，也决不允许我们当中任何人这样做。当初笔者在西点军校看到这几条时，觉得标准太低了，不欺骗不说谎不偷窃就算“荣誉准则”了吗？军人的荣誉应该是忠于祖国忠于人民啊！后来通过一个个事例才慢慢明白：军人荣誉并非开门就是高山大海，而是需要像这样日积月累、集腋成裘的。美军的军官荣誉准则，就是从最基础的决不说谎、决不欺骗、决不偷窃这些基本点开始的。违反了这些基本点，必然被军队荣誉所不容，所以布尔达选择了死亡。

另一例是驻韩美军第八集团军司令官小约瑟夫·菲尔中将。他接受一位韩国公民赠送的一支价值1500美元的镀金钢笔、一个价值2000美元的真皮公文包，菲尔的家人还接受了3000美元现金，这些都没有按规定上报。菲尔中将解释说，送礼者是多年好友，接收这些礼物是为了两国关系，应该合法。调查人员对他的解释不予认可。后来菲尔中将上交了收受的金笔和公文包，并以支票形式退还家人收受的3000美元。菲尔于2012年8月退休，军衔由陆军中将降为陆军少将。

军人被规矩严格约束，美国总统也是如此。2013年5月16日，奥巴马总统与土耳其总理埃尔多安在白宫玫瑰园举行联合记者会，恰逢下雨，奥巴马要身旁海军陆战队士兵为他和宾客打伞，此举遭到强烈批评。因为《海军陆战队手册》规定，男性士兵在穿制服时不能带伞和打伞。还规定：未获得海军陆战队司令的批准，任何官员不能向海军陆战队队员发出与手册条款相冲突的指令。总统也不能改变。奥巴马最后被迫承认自己违规，不得不向海军陆战队道歉。连总统都不能例外，这就是规矩，这就是法规。

1997年笔者和一个同事在美国国防大学学习期间，每天晚上美国人都用面包车送我们去包林空军基地吃饭。有天晚上下雨，基地里的美军雨中列队行进，我们的车停在距餐厅门口约20米处，同事下车就向餐厅跑，我说别跑，他们都没跑，我们也别跑。美军《军人手册》规定，军人在自然现象面前不能表现恐惧。不能一下雨，夹个军帽就跑。美军条令还规定军人可以穿雨衣，但不能打伞。打伞影响手持武器，影响向长官敬礼。他们这些规定，的确令人印象深刻。其实这些东西中国古代也有。司马迁的《史记·绛侯周勃世家》中记载：“文帝之后六年，匈奴大入边。乃以宗正刘礼为将军，军霸上；祝兹侯徐厉为将军，军棘门；以河内守亚夫为将军，军细柳：以备胡。上自劳军。至霸上及棘门军，直驰入，将以下骑送迎。已而之细柳军，军士吏被甲，锐兵刃，彀弓弩持满。天子先驱至，不得入。上乃使使持节诏将军：吾欲入劳军。亚夫乃传言开壁门。壁门士吏谓从属车骑曰：将军约，军中不得驱驰。天子乃按辔以徐行。至营，将军亚夫持兵揖曰：介胄之士不拜，请以军礼见。天子为动，改容轼车。成礼而去，既出军门，群臣皆惊。文帝曰：嗟乎，此真将军矣！”绘声绘色描述出周亚夫严格治军、见皇帝来了也“介胄之士不拜”的大将军风范，以及汉帝在“群臣皆惊”时发出感慨：“嗟乎，此真将军矣！”没有汉文帝的养护和培育，周亚夫的血性也难以得到生长和发展。

美军通过各种规矩，来养护和培育军人的血性。他们在用人制度上就有许多令人称道的地方：

一是岗位轮换。美军的岗位轮换非常普遍，两三年就换，顶多4年就会换。1997年笔者在美国国防大学学习，2001年又去讲学，仅仅间隔两年多时间，机关工作人员和教员几乎换光。除去几位资深文职人员，其他人都不认识了。他们有一个理论：如果把事情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去干，人就全是惰性、没有创造力了。越对事情不太了解、不很熟悉，工作就越小心戒惧，这种状态下反而成效越高、越富创造性。在一个岗位一干就是数年甚至小半辈子，在他们那里不可想象，制度也不允许。美国军官告诉我们，他们的生涯就是“move”（挪动、搬家），从这儿挪到那，从那搬到这儿。通过不断的“move” 实现普遍人员轮换，不但能保持军人的新鲜感，保持军人的活力和创造力，还防止了干部的私有化，防止在一个单位长期经营，上下级之间产生人身依附关系。他们为什么难出现所谓“塌方式腐败”或“一坨一坨的腐败”，军官定期轮换制起到不小作用，就像中国有一句老话“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这同样是防止腐败、保持军人血性的有效机制。

二是军官的晋升。美军军官晋升首先是计算机筛选，在太平洋总部、大西洋总部、欧洲总部、中央总部、南方总部服役的，计算机就把你排在前面了。然后在第一线服役人员中再筛选：有没有进入到危险地带？进入到危险地带后有没有接触敌对火力？与对方发生交火行为后有没有受过战伤？他们的军官提拔顺序，最高一层是在前方受过战伤的，第二层是接触过敌对火力的，第三层是进入过危险地带的，第四层是在前方总部服役的，至于在后方五角大楼或参谋长联席会议服役，就被排到最后一层了。分层完毕，再在各个不同层次中分别进行我们今天所谓的“德才表现”考核。对他们来说，军官的经历永远是第一位的，学历、年龄不可能成为第一位。所以美军院校有这种现象：到前方服役的欢欣鼓舞，分配到五角大楼或参谋长联席会议的反而一脸苦相，要求干一段时间一定要到前方去。所以其内部产生所谓“西点好战”现象：西点毕业生想去危险地带听枪响，想去打仗。不是说他们就不惜命，他们也惜命，但就是想增加自己的经历。就是为了想尽快提拔、想当将军，也得到前方去，最优的提升位置在那里。美军的机制就是告诉你：军人利益最大化之点永远在前方，你的经历可能被主官忘记，但不会被计算机档案忘记，不会被晋升排序忘记。

三是多种激励。美军各种补贴名目繁多：海外驻防津贴、危险职务津贴、敌对火力津贴、紧急危险津贴、特别职务津贴、家庭分居津贴、掌握外语津贴等。美军上校服役30年、中校服役28年、少校服役20年到22年必须退役，退役金自己计算。如上校退役，你自己算，30年服役期间最高收入的3年平均年薪的75%，就是你的退役金。最初看见这样的条文，我认为是不必要的烦琐，典型的文牍主义。什么叫“30年服役期间最高收入的3年”？不就是最后那3年吗？资格最老，收入肯定最高。但他们说不是。给我举了一例：某陆军上校退役，退役金按照他在越南战场服役时计算。这位上校当时的军衔是上尉，但那3年他的平均年薪最高。所以他们的军官退役时军衔虽然一样，退役金却五花八门，差别不小。上过战场的退役了，拿的钱也远比一直待在后方的多得多。通过包括晋升选拔和物质激励在内的全套机制，实现军人的公平，养护和培育军人的血性。

血性需要唤醒，需要点燃

血性是会夭折的，所以需要养护，需要培育。

血性也是会沉睡的，所以要唤醒，需要点燃。

以色列军队是一支规模很小但效率很高的军队。以色列军人都愿以马萨达做他们的精神象征。公元70年，罗马大军攻占耶路撒冷，幸存的犹太男女逃到地势险峻的马萨达城堡坚守。1.5万罗马军队对967人坚守的马萨达城堡整整围攻了3年。公元73年4月马萨达城堡陷落前夕，坚守者决定集体自杀。他们抽签选出10名勇士作为执行者，随后10人再抽签选出1人杀死其他9人。最后1人放火烧毁城堡，然后自尽。马萨达陷落之后，犹太民族开始了近两千年的流离失所。这座城堡成为犹太民族决不屈服的精神象征。以色列军人新兵入伍，第一课就是徒步赶来凭吊，庄重默念著名的誓言：马萨达再也不会陷落！犹太民族以马萨达坚守者的血性作为自己的精神城堡，构筑捍卫以色列国家安全的精神基石。

以色列在这么做，美国在这么做，俄罗斯在这么做，任何一个强悍的国家和民族都在这么做。

今年春节中央电视台来采访，要求笔者对一个人或一件事“点赞”。我说我点赞一个“过时”人物——海军副司令员张永义。春节期间，节目在新闻频道播出。我当时在海南，军委一号台打电话来，说海军张永义副司令电话找你。他第一句话：“金一南，你为什么要讲我？”他说电视没有看，听几个同事说了，为什么要选他来讲？我说就因为今天军队出了那么多腐败分子，地方不少人以为军队的高级干部都腐败了，讲你就是要告诉大家，即使在军队发生严重腐败的时候，仍然有一批像你一样的军人，凭着自己的灵魂和血性，尽心竭力为军队现代化服务，尽心竭力为提升战斗力拼搏。我与张永义副司令员并不熟，但在中国航空工业集团、在海军兴城训练基地、在“辽宁号”航母上都听到了称赞他的同样的一句话：“没有想到现在还有这样的将军！”3个不同的单位在3个不同的地点，都在讲他。所以我要为他点赞。

张永义历任海军航空兵飞行中队长、大队长、团长、师参谋长、海军飞行学院院长、北海舰队航空兵参谋长、海军南海舰队航空兵司令员、海军副司令员等。摆在他面前的最后一项任命，是航母舰载机试验训练总指挥。任务空前艰巨。不仅因为中国人从未有过航母，还因为世界上很多人不希望中国拥有。没有过，意味着没有经验，没有人才，不懂得操作技术，不知晓训练流程。别人不想让你有，意味着别人不会给你指点、帮助和提示。接受任务后，张永义说了一句话：我们一切从零开始。

航母的跑道长度和宽度，仅为陆地机场的十分之一；舰载机必须以数百公里的时速精准地落在甲板4根阻拦钢索之间。每根阻拦索间隔12米，即有效着陆区域仅为36米，超过这36米即着舰失败，必须紧急复飞。所以舰载机飞行员被称为“刀尖上的舞者”。每次着舰，都是对飞行员技术、心理、生理的极大考验。

张永义的任务，就是培养“刀尖上的舞者”。西方有人预言，中国人获得这一能力起码要七八年甚至更长时间。还有人说，中国人缺乏冒险精神，没有培养舰载机飞行员的精神基础。

就是在这些猜测和判断中，张永义把工作地点从海军司令部搬到试航试飞第一线。每次飞行，他都亲自指挥。完成一次训练，他就和飞行团队一起比对数据，细抠每一个空中动作。他率领团队相继攻克“反区”飞行方法、精准着舰、最优起降航线选取等难关，体会了侧风、低能见度、不稳定气流条件下偏差修正的动作要领，连续突破滑跃起飞、阻拦着陆等上舰飞行关键技术，一步一步向着舰飞行靠近。在辽宁号的飞行指挥控制室，副舰长刘志刚告诉笔者：张副司令就站在这里，也不坐，手里拿个小本子，里面全是他记录的各种数据。他对周围人说，别给我讲这次（飞行）姿态好、那次（飞行）姿态不好，拿数据说话。奇妙的是，通过光电、遥测、雷达等多种测量手段拿到的飞行状态数据，与张永义估算并记在笔记本上的数据相差不多。刘志刚说：“为了舰载机着舰，他真是全心全意。”

2012年11月23日，历史性时刻终于到来。

8时许，“辽宁舰”转向，开始顶风逆行。

8时40分，国产舰载机歼15飞机552号起飞。

9时许，远处传来轰鸣声。飞机绕舰一转弯、二转弯，放下起落架，放下尾钩，对准甲板跑道，开始降落。

9时08分，舰载机两个后轮“砰”地拍在甲板上，刹那间机腹尾钩牢牢抓住第二道阻拦索。在强大的冲击气流中，一个巨大的“V”字出现在飞行甲板上，阻拦索的两端构成两个强有力支点，紧紧拉住惯性前冲的飞机。

听见“着舰成功”的欢呼，已近63岁的张永义第一个从飞行指挥控制室冲出来，顺着舷梯就跑向飞行甲板，年轻记者都被他远远甩在身后。

着舰首席飞行员、海空英雄团大队长戴明盟抬起手臂，准备向这位舰载机试验训练总指挥敬礼。张永义冲上前一把紧紧抱住戴明盟，泪水奔涌而出。

中国人终于又实现了一次零的突破！

戴明盟之后又有4名飞行员在辽宁舰成功降落、起飞。张永义5次拥抱，5次落泪，被人们称为全舰幸福指数最高的人。欢呼的人群中有几个知晓这位服役48年的海军中将，仅剩两个月就要离任？舰载机形成能力之日，也是他行将退役之时。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血性军人。中国航空工业集团董事长林左鸣说：“没有张永义这样杰出的指挥人才，我航母起降飞行训练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取得突破性进展。”中国船舶重工集团总经理李长印说：“正是张永义这样的飞行指挥专家，加速了我航母形成战斗力的步伐。”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老军人正在退出现役，年轻人正在担当重任。

2014年3月，习近平主席用3个“必须”概括新时期人民军队建设：必须抓住战略契机深化国防和军队改革，解决制约国防和军队建设的体制性障碍、结构性矛盾、政策性问题，深入推进军队组织形态现代化。必须勇敢承担起我们这一代革命军人的历史责任。必须以只争朝夕的精神推进国防和军队现代化。

2014年10月，习近平主席提出“着力培养有灵魂、有本事、有血性、有品德的新一代革命军人”。有灵魂就是信念坚定，听党指挥；有本事就是素质过硬，能打胜仗；有血性就是英勇顽强，不怕牺牲；有品德就是情趣高尚，品行端正。

我们如何形成养育灵魂、培育血性的机制体制，如何真正把有灵魂、有血性的人选上来，提上去，既是今天军队建设与发展的当务之急，更是未来军队建设与发展的长远之计。整顿思想，整顿用人，整顿组织，整顿纪律，就是要保持我们的灵魂和血性。灵魂赋予尊严，血性赢得光荣，灵魂与血性永远是军人的脊梁、胜利的刀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