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震惊中外的“安岳江”号事件

袁南生

2008年4月，中国远洋公司旗下的中国货轮“安岳江”号，装载军品驶往非洲。这批军品都是轻武器和弹药，其中包括300万发适用于AK-47步枪的子弹以及约1500个火箭助推榴弹筒。这批武器和弹药中，有很大一部分是津巴布韦向中国保利公司订购的。这批军火交易都是正常贸易，以津巴布韦为例：早在上一年津巴布韦大选前买方穆加贝政府就已向卖方中国保利公司下了订单，双方签了合同。然而，美国从抹黑中国、企图颠覆穆加贝政权、支持反对党上台出发，一手制造了震惊中外的“安岳江”号事件。当时，我正担任中国驻津巴布韦大使，亲历、见证了“安岳江”号事件，并根据国内指示，和同事们一起为处理好这一事件做出了努力。

事件的背景

“安岳江”号事件发生时，津巴布韦正在进行大选。津巴布韦执政党非洲民族联盟-爱国阵线（以下简称民盟）推出的候选人是现任总统罗伯特·穆加贝，反对党争取民主变革运动（以下简称民革运）推出的候选人是摩根·茨万吉拉伊。在第一轮总统大选中，穆加贝得票和茨万吉拉伊得票都过了40%，茨万吉拉伊领先几个百分点，但都没有过半数。因都没有过半数，按照法律规定必须进行第二轮投票。在第二轮总统大选中，穆加贝得票83%，但茨万吉拉伊拒不承认选举结果，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指责穆加贝大选作弊，并以此为由，宣布对津巴布韦进行制裁。与此同时，美国在安理会提出联合国制裁津巴布韦的提案，被中国和俄罗斯联手否决。

在津巴布韦大选的同时，中国北京奥运的圣火正在世界上有关国家和地区如火如荼地传递，“安岳江”号此时也恰好抵达南非德班港，谁也没有想到，美国一手导演的“安岳江”号事件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安岳江”号按合同规定将抵达南非港口卸货，但美国趁机怂恿南非某些政党、工会和一些人权组织对南非姆贝基政府施压，蛊惑人心地大肆宣称：这批军火将被穆加贝用于“镇压反对派”。以此为由，他们迫使港口拒绝“安岳江”号停靠，由此引发了中、美、津3方的外交角力。虽然南非法院裁定允许中国商船在德班港停靠和卸货，但又裁定售给津巴布韦的军火不得通过南非领土运往目的地，这一判决实际上意味着一旦军火在德班港卸载将很可能被南非扣留。所以，“安岳江”号中国货轮赶在判决生效前就离开了南非。尽管中方作出让步，主动离开了南非，但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势力仍处处为难，一路围追堵截“安岳江”号。

美国一手炮制“安岳江”号事件，至少有如下考虑：

一是抹黑津巴布韦政府和中国政府。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宣称：“安岳江”号运往津巴布韦的武器，是穆加贝用来对付反对党的。穆加贝从中国进口武器对付反对党蓄谋已久，穆加贝为了维护他的独裁政权，随时准备用中国的武器来镇压反对党和津巴布韦人民……其潜台词是：中国不惜采取一切手段来维护穆加贝独裁政权，暗示穆加贝贿选的背后有中国的影子；如果津巴布韦发生镇压反对党的流血事件，中国政府必须负责。

二是对“安岳江”号经、停港口的所在国家施加压力，迫使有关港口拒绝“安岳江”号停靠。应当说，美国的这一目的达到了。尽管这船军火是正常双边贸易的一部分，联合国也并没有作出决议对津巴布韦实行武器禁运。但非洲某些国家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迫于美国压力不敢接纳“安岳江”号。“安岳江”号不得不一度游离于非洲西海岸。纳米比亚政府和安哥拉政府一直是津巴布韦执政党民盟及现任总统穆加贝的忠实盟友，但他们也拒绝了“安岳江”号在两国港口停靠。分析人士称，正是美国在背后施压，使两国不得不拒绝军火船进港，以免引火烧身。

三是侵犯中国的财产利益。此前，津巴布韦国有钢铁公司欠了西方银行包括德国国有政策性银行德国复兴信贷银行的大量债务，无法按时归还。德国复兴信贷银行希望通过扣押中国“安岳江”号货轮上的津巴布韦轻武器，来抵扣津巴布韦的部分贷款。德国复兴信贷银行已经从南非的法庭获得了许可令，负责追扣往津巴布韦运武器的中国运输船，目的是对津巴布韦国有钢铁公司偿还其贷款进行法律强制执行，此举无疑会侵犯中国的财产利益。该银行称，既然津钢铁公司没钱还债，那么其所有者津巴布韦政府应该负责偿还。该银行发言人海尔比希称，该银行早在2006年就已经获得德国法庭的许可，可以扣留津巴布韦政府在境外的资产。

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针对“安岳江”号采取一个又一个行动的同时，非洲不少媒体配合西方国家的媒体，刊登了不少将中津正常军品贸易和“安岳江”号正常运输妖魔化的文章，有的国家还出现有人到中国使领馆抗议的情况。西方媒体在指责中国的时候，更多地将这一事件扣上“中国支持津巴布韦独裁政府”的帽子。美国《波士顿全球报》4月23日说：“一艘为暴君穆加贝提供武器的来自中国的军火船，因遭到码头工人的卸货拒绝，在南部非洲沿岸港口驶来驶去。”最后，报道更直接指责中国“为什么要和这样一个政治匪徒站在一起？”安哥拉新闻社23日则报道说：津巴布韦政府品尝到了被国际社会孤立的滋味，其邻国纷纷阻止一艘中国军火船运输军火至津巴布韦，以防止穆加贝将这些军火用于对付反对派。不过，报道也强调，他们都受到了美国在背后施加的压力。

幕后的较量

此前，美国情报机构不仅一直监视“安岳江”号的行踪，还要求安哥拉以及包括南非、莫桑比克和纳米比亚在内的津巴布韦其他邻国不要允许“安岳江”号停靠并卸货。英国劳埃德船级社调查中心对“安岳江”号极为“关心”。2008年4月21日，在他们发布的消息中，对“安岳江”号的情况进行了详细描述，并称除了要防止这艘149米长、航速15节、1.4913万吨载重的货船在赤道以南的32个港口卸货，而且还要防止这艘装备6部起重机（2部50吨和4部10吨）的货船在海上将货物转移到其他中国船只上。因为附近海域有311艘船，中国船只不少，其中与“安岳江”号同属中远公司的有2艘。他们还特别提醒说：“安岳江”号每天最大的燃油消耗是24.5吨，最大燃油容量是1155吨，要防止“安岳江”号利用补充燃油的机会把军火悄悄卸下来。为此，西方媒体记者在中国外经部记者招待会上追问了多次。

为维护津巴布韦自身的权益，打破美国等西方国家对“安岳江”号的围追堵截，津巴布韦也使出了浑身解数。

4月25日上午，津总统特使、民盟政治局委员、政府农村住房建设部部长埃默森·穆南加格瓦和国防部长悉德尼·赛克拉马伊，突访安哥拉，并向安哥拉总统多斯桑托斯转交了津总统穆加贝的信件。访问行程既短促又低调，两人下午就飞回了津巴布韦，并且丝毫未透露访问的具体内容。不过当地媒体猜测，这无疑是针对“安岳江”号事件而展开的一次秘密外交行动。

津总统特使前脚刚走，美国总统特使后脚跟进。当天下午，美国总统特使、负责非洲事务的助理国务卿弗雷泽亦从南非飞抵罗安达，向安哥拉总统递交了美国总统布什的信件。访问行程同样短促而低调，26日上午弗雷泽与安哥拉国防部长库迪·帕亚马会面后，马不停蹄地飞往安哥拉通往津巴布韦的陆上必经之地——赞比亚。另据南非《星报》23日报道，美国特使、负责非洲事务的助理国务卿弗雷泽已于当日飞抵南非，将与南非政府进行高层会谈，讨论津巴布韦的大选及国内局势，而中国军火船“安岳江”号一事是他此行最为关注的问题之一。

弗雷泽在安哥拉机场接受记者采访时，并未透露具体的会谈信息，只是表示他与多斯桑托斯总统的会谈是在“富有成效的气氛中”进行的。但安哥拉媒体分析，从弗雷泽急匆匆飞往赞比亚的行程来看，弗雷泽的安哥拉之行，并不如其所说的那样“富有成效”。

4月22日，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姜瑜表示，由于无法按计划接收，中国远洋公司正考虑将货物“原船运回”。24日，《环球时报》环球网报道说：中国到津巴布韦的一艘普通的军火船连日来被西方媒体炒得沸沸扬扬。中国外交部发言人秦刚就有关“安岳江”号货轮的不实报道答记者问。有记者问：近日，据南非《周末报》、纳米比亚《纳人报》及莫桑比克网络媒体《莫桑比克海峡》报道称，“安岳江”号货轮所载军火已运抵津巴布韦首都哈拉雷，南非方面为“安”轮加油，津有关政府官员也证实上述军火已交付。中方对此有何评论？ 秦刚回答说，上述报道毫无根据，纯属无中生有。中方已多次表示，有关售津军品将随“安岳江”号原船运回。目前该轮正在回国途中。

据法新社22日报道，美国国务院也发表声明说：美国已经要求中国停止向“日益孤立”的津巴布韦运输其他武器装备。美国国务院发言人汤姆·凯西当天说，美国已经要求中国在可能的情况下将这艘军火船撤回。凯西说：“我们认为，在目前津巴布韦遭遇政治危机的时刻，任何国家都不应该增加对该国的武器运输。”

事件的结局

4月25日，传闻不得不折返回国的“安岳江”号，最终停靠安哥拉罗安达港口卸货。美国之前警告安哥拉，如果允许“安岳江”号卸货，将严重影响安哥拉与美国的关系。但是安哥拉并没有言听计从。安哥拉毅然顶住了美国为首的西方反华势力的压力，接纳了这批军火，“安岳江”号事件就此圆满解决。

在安哥拉长达27年的内战中，美国等西方国家支持反对党安盟，与多斯桑托斯领导的执政党打了整整27年的仗，直到安盟领导人萨文比被政府军击毙后，内战才得以结束。而在安哥拉战后重建过程中，美国等西方国家说的比做的多。安哥拉的不满显而易见。中国在安哥拉的重建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内战结束6年来，中国政府给予安哥拉政府45亿美元的一揽子合作项目贷款，中国公司在安哥拉所有18个省开工建设和恢复重建的基础设施项目有上百个。中国公司不仅承担了大多数安哥拉战后重建的基础设施项目，还为安哥拉提供了大量的就业机会。这就是安哥拉不顾美国警告，同意“安岳江”号货轮停靠卸货的政治基础之一。

美国等西方国家挑起“安岳江”号事件，企图颠覆津巴布韦穆加贝政府的图谋失败了。美国原来的如意算盘是，通过炒作“安岳江”号事件，把穆加贝搞臭搞下台，使反对党成为执政党。非盟和南部非洲共同体的应对方案则是，推动津巴布韦执政党、反对党两党组成联合政府，以执政党领袖穆加贝为新政府总统，以反对党领袖茨万吉拉伊为总理。西方向茨万吉拉伊施加压力，阻止他出任联合政府总理。笔者当时作为中国驻津巴布韦大使，与非盟和南部非洲共同体一起，为营造联合政府成立的有利环境共同努力。笔者与茨万吉拉伊秘密会晤时，讲了5点理由，建议他出任联合政府总理的职务。笔者同时还积极做执政党内不愿意与反对党分享权力的强硬派的工作。例如，笔者到国防部拜会津巴布韦国防军司令齐温加上将时，齐非常强硬地表示：民盟不是在与反对党民革运争，而是在与英美争，西方对反对党提供了大量的资助；津军坚定站在民盟与总统一边；没有联合政府，因一山不容二虎。但是，通过中方和非盟、南部非洲共同体做工作，津巴布韦民盟和穆加贝最后作出重大让步，同意由反对党人士出任议长、总理、2位副总理、财政部长、公共工程部长等重要职务。茨万吉拉伊终于顶住压力出任总理职务。联合政府如期成立，津巴布韦政治僵局得以打破。

美国等西方国家促使反对党反华仇华的图谋失败了。津巴布韦独立之前，中国对穆加贝领导的反殖民主义斗争就给与了大量的支持，中国在非洲设立军事基地为穆加贝培训了数万名反殖民主义的战士。自津巴布韦独立以来，中国共产党与津巴布韦执政党民盟、中国政府与津巴布韦政府一直相互友好，而津巴布韦反对党民革运则长期遭受执政党和政府的打压。在美国等西方国家看来，津巴布韦反对党天然就应该反华仇华。“安岳江”号事件被美国等西方国家说成是中国向穆加贝提供武器，以便穆加贝镇压反对党，在这种情况下，反对党反华仇华被美国等西方国家视为顺理成章的事情。但是，在涉华关系上，津巴布韦反对党没有随美国和西方国家的指挥棒起舞。在“安岳江”号事件中，反对党没有反华仇华的出格言论，也没有做过一件反华仇华的事。原以为，反对党很可能会组织人到中国驻津巴布韦使馆抗议，结果这种情况不仅没有发生，相反反对党的所有重要领导人都先后做客中国使馆，反对党领袖穆坦巴拉等人还分别到中国访问。

美国等西方国家通过“安岳江”号事件使中国资产受损的图谋破产了。德新社在报道此事后感叹：“可惜该‘安岳江号在许可令生效前就逃跑了！”这使美国等西方国家强行扣押中国出售给津巴布韦的军品的图谋没有实现。美国原希望“安岳江”号把运到非洲的军品原封不动地再运回中国，一是增加中国的军售成本，二是使中国难堪。想不到“安岳江”号得以在安哥拉卸货，使美国等西方国家的如意算盘落空。

美国等西方国家借“安岳江”号事件干扰中国对非军售的图谋破产了。当时，虽然中国军工研制水平取得了重大进步，但中国军火出口的步子一直不大。根据瑞典斯德哥尔摩和平研究所统计数字显示，2007年十大武器出口国排名中，美国列第一，中国排在瑞典之后列第十。2003年至2007年，中国武器出口额仅占世界武器出口总额的2%，而美国则占到了30%，俄罗斯占25%，中国的武器出口份额甚至不如荷兰、意大利和瑞典，仅与乌克兰持平。尽管如此，美国仍想把中国从非洲军售市场挤出去。美国制造“安岳江”号事件，就是想给中国一点颜色瞧瞧。但美国的图谋没有得逞。“安岳江”号事件后，中国在非军售市场中的份额不是缩小了，而是扩大了。从某种意义上说，美国一手制造“安岳江”号事件，实际上是帮中国的军售做了一个独特的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