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寻
2016-05-14叶延滨
叶延滨
小姑娘老低着头。身边的爷爷叹了一口气:“你看什么呀?”“不早告诉你了吗?手机!”“手机有什么好看的,总看不完?”“你不懂,手机就是个世界。”“啥世界能装在那么小的物件里。”“虚拟的世界,好玩着呢。”“啊,虚无的世界。”爷爷换了一个字。
老爷爷也低着头,像在寻找什么,又好像只是在想什么。身边的小姑娘说:“你找什么呀?”“没找什么,什么也没有了,也找不到了。”小姑娘听糊涂了,爷爷说的车轱辘话,没听明白。她瞪大眼睛,想从爷爷嘴上听出什么。
爷爷是在找东西,是心里那些记忆。那时,爷爷也是个孩子,谁都是从孩子过来的,爷爷小时候也是个爱低头看东西的孩子。
坐在城市街心花园长椅上,爷爷和小姑娘都望着面前的水泥地。这些水泥地上有很多双脚走过,现在那些脚都离开了,光滑的地面上干干净净,连一片叶子都没有。(如果这是电影,银幕上就出现了神奇的画面。)突然,这坚硬的水泥地一下子变松软了,松软得像绸布,向四方散去。绸布波浪似的皱褶带出一片雾岚,阳光把那潮湿的雾气凝成露珠,晶莹地点缀在草尖上,这些草就生长在刚才的水泥地上。草丛顶着露珠,簇拥朵朵小花。这些小花都是小姑娘没见过的,叫不出名,七彩缤纷,星星点点。爷爷说,它们就是老街坊,守在房前屋后。春天开花一直开到秋凉,一茬接一茬,把窗外的小天地打扮得花枝招展。
草丛边,一队小蚂蚁像一条线从他俩的眼前爬过。小蚂蚁在爷爷的记忆中是童年最早的朋友。对了,蚂蚱也是好朋友,草梗上趴着,爷爷伸手,蚂蚱两只后腿一弹,消失在阳光里。阳光下那肥大的南瓜花,招摇显摆,南瓜花鲜嫰的花瓣是蝈蝈的最爱。蝈蝈叫起来好听,有蝈蝈叫的夏天才算是夏天。夏天炎热多雨,草绿花香,谁都在家里待不住,连慢性子的蜗牛也在园子里散步。蜗牛没惹谁,但爷爷小时候对蜗牛可有意见了。上数学课的老师说,有个台阶30厘米高,蜗牛白天爬上去3厘米,晚上滑下来2厘米,多少天爬上台阶。抢着回答:30天!错了?!多叫人丢脸的事。不说蜗牛了,反正它们爬不远。那是蟋蟀,这可是孩子们追捧的明星级昆虫。蟋蟀讲究,老园子里才有。老园子的老墙根下堆着秦砖的残角、汉瓦的碎片,这些器件逗引出蟋蟀一阵幽幽的吟叹……
爷爷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对小姑娘说:“对呀,这就是我寻找的,我的童年世界,也是每个孩子的童年世界。有花,有草,有奇妙的昆虫世界。老辈人说,接地气,这就是地气——和草对话,与花比美,成为昆虫们的朋友。”小姑娘高兴地说:“多好呀,我怎么没见过,这是真的吗?”
她的话音刚落,刹那间,眼前的一切像海市蜃楼般无影无踪,还是那块坚硬的水泥地,从眼前铺向远处。站着的水泥楼和躺着的水泥地严丝合缝,寸草不生。
我的文章结束了。
假如这是一部微电影,片尾还会缓缓地推出片名——《寻找回不来的世界》。
(选自《广州日报》2015年6月11日,有删节)
读与悟
回不去的地方叫故乡,没有根的迁徙叫流浪。不断加快的城镇化进程,让人们享受便捷生活的同时,也在一步步吞噬着古老的文明。可见,在那片灯红酒绿的背后,遮盖不住的,是人们对精神的渴求。
读与写
作者为了凸显主题,多处运用对比手法。如借助联想和想象,将爷爷在现实世界中的落寞与在童年世界里的开怀作对比,凸显出爷爷对童年乡村生活的恋恋不舍。在同样的世界里,作者也将爷爷和小姑娘的感受作对比:当爷爷和小姑娘看到面前坚硬的水泥地变得松软,同样一幅画面出现在他们眼前时,小姑娘觉得熟悉而又陌生,爷爷却像寻得了多年未见的老友。爷孙俩对相同场景的不同感受,就在小姑娘“多好呀,我怎么没见过,这是真的吗”的疑惑中烟消云散。最后,画面“像海市蜃楼般无影无踪”,更是凸显出“心寻”历程的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