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殊《蝶恋花》的教学设计与感悟
2016-05-14刘楷
快节奏的生活学习形态、碎片式的信息获取途径与泛娱乐化的社会文化背景,让现在的学生远离了古典诗歌氛围,学习诗歌不过是蜻蜓点水、走马观花,很难沉浸到诗歌情感意蕴中去;我们的教育,不可否认,缺少诗化教育,导致学生缺少对古典诗歌最基本的审美与情感。现在的学生对于诗词、特别是词的学习,最明显的感受便是“隔”:面对承载着民族共同文化心理的诗词意象,学生惯于对概念死记硬背,难以由衷地有认同感;面对词人对自然流转的细腻感触、对人生境遇的细腻情思,学生感受浮皮潦草,暗地里可能不免认为这词人(绝大多数还是男词人)矫情;人生阅历的缺失、时代背景的天差地别,让学生对相思离别、伤春悲秋、怀古伤今等情感缺少最基本的感同身受。
所幸,青春是诗的年华。高中阶段的学生,敏感,自尊,看重自我感受,于稚气与成熟间摇摆,正试着探索人类那多样而又深邃的情感世界。这样的触角应在语文、在诗歌学习中得到引导、舒展,以获得雅正审美与澄澈情感。学生在此之前学过一些词,也学过晏殊的代表作《浣溪沙·一曲新词酒一杯》,对词这种文学形式、对晏殊不算陌生,但对《蝶恋花》这样婉约风格、相思情感的作品接触不多。教学时要引导学生贴近诗歌语言、品读咂摸,要尊重学生的阅读初体验,鼓励分享交流。
【教材解读】
苏教版必修四“笔落惊风雨”专题展示了中国古典文学创作的高峰形态之一二,所选的唐诗、宋词皆为名家名篇。第三个板块“词别是一家”所选的四位词家基本可以代表婉约词整体的文学成就,四首婉约词代表作也折射了宋代文学之巅峰形态。
晏殊的这曲《蝶恋花》,编排在李煜《虞美人》之后、柳永《雨霖铃》之前,代表了北宋初期词坛的风貌,晏殊词在词的发展上具有承前启后的特殊意义。晏殊人称“太平宰相”,一生仕途顺遂,故而词作多表现诗酒生活与悠闲情致,但多愁善感、细腻多思的秉性又使他区别于“为赋新词强说愁”之辈。对自然、人生的诸多体察感悟使得其词作有一种理性的沉思,哀而不伤,雍容和缓;典雅清新的语言又使其词作一扫花间词绮靡香艳之风,呈现士大夫词矜贵雅正的格调品味。而《蝶恋花》正表现了晏殊词的典型风格。
【教学目标】
1.合作探究,交流解读古典诗歌常用意象;
2.分析诗歌艺术手法,感悟诗歌意境情感;
3.探讨王国维之三境界说,拓展认知体验。
【重点难点】
重点:解读古典诗歌常用意象,感悟意境。
难点:探讨王国维之三境界说,拓展延伸。
【教学方法】
阅读法,于吟诵之中感受诗词之美好;
对话法,于探讨之中分析诗词之情理。
【教学过程设计】
一、导入
“穿花蛱蝶深深见”、“留连戏蝶时时舞”,蝶对花的执着眷念,是文人墨客永恒的话题。这份情感密码也被情思细腻的诗人破译,梁简文帝就有 “翻阶蛱蝶恋花情”之句,为晏殊所欣赏,遂取其句中“蝶恋花”三字以为其名,将原唐教坊曲名《鹊踏枝》易名为《蝶恋花》。《词律探源》中说:“自北宋晏殊词,始改调名为《蝶恋花》,词家遂不复知有鹊踏枝之本意矣。”[1]蝶恋花,只这三字,便充满了缠绵相思之意,让人怦然心动,魂牵梦绕。下面我们来赏析晏殊的《蝶恋花》,去揣摩其情,破译当中的情感密码。
二、于有疑处释疑
1、这首词的抒情主人公是什么身份,是男性还是女性?
明确:本词的抒情主人公是一位思念远人的闺中思妇。“愁烟”“泣露”这样凄清哀怨的描写更符合敏感柔弱的女性心理,“槛菊”“罗幕”“朱户”这样幽闭细腻的观察符合居家女性的视角,“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这种闺阁局限性更符合怀念远人的思妇身份。
有学生会惯性使然,直接将词作者与抒情主人公身份等同起来。而其实,甫一风行,词即为艳科,词人写词是为了供歌伎演唱,而歌伎一般为女性,所以即便是男词人,作词时也往往摹拟女性口吻,这就是古典文学创作上“男子作闺音”现象。[2]在赏析时,要注意这一社会文化背景,不能轻易把词作抒情主人公和词人本身划上等号。具体到这首《蝶恋花》,晏殊只是以他动人的笔触泛写了人之常情,而非实写自己的恋情。词作抒情主人公是“居者”,应是一位闺中思妇;所思念的远人是“行者”,应是她的夫婿。这类词作中,一般规律是“居者”为女性,“行者”为男性,用以判断角色身份,通常行之有效。
2、“菊愁烟、兰泣露”,这合情理吗?
明确:菊与兰以清丽淡雅的气质而有“花中君子”之誉,常被用来象征高雅脱俗的君子品格,是古典诗歌常用意象。如《离骚》中有“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之句,陶渊《饮酒》中有“采菊东离下,悠然见南山。”皆以香草象征品格。
但此词中,“菊”“兰”意象所指稍有不同,“愁烟”与“泣露”对菊与兰作了限定性修饰:“烟”“露”均为冷色调物象,给人愁云惨淡、风露清愁的悲戚之感,又表明了清秋时节;“愁”“泣”这两个动词将菊与兰做了拟人化处理,草木本无情,词人却赋予其主观情感,似乎菊与兰也被抒情主人公眉间心上的相思愁苦所感染。这便是杜甫所谓“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也是王国维所说的“一切景语皆情语”、“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菊的哀愁、兰的悲泣便是抒情主人公清雅幽怨的相思情。
三、于可疑处存疑
1、“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干卿何事?
明确:从菊兰到罗幕燕子,思妇含情的视角由俯转仰。这两句看似纯客观写景,其实表情非常含蓄。孤独者总是对时光流转、物候变化格外敏感,“罗衾不耐五更寒”(李煜《浪淘沙令》)、“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李清照《醉花阴》)无外乎此。秋寒袭人,冷冷清清,一如抒情主人公内心的落寞寒凉,似乎连梁间燕子也受不住这寒意,要舍她而去;无情离去便罢了,这情意缱绻的燕子却还要比翼双飞!这样的乐景无疑反衬了人的哀情,强化了抒情主人公离别相思的孤独愁苦。看似不关己事的客观物象,实则处处关情。
燕子意象在晏殊词很常见,一类如“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破阵子》)、“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浣溪沙》),非常典型地借季节性明显的燕子表现时节更替,光阴流转。再一类如“燕子双双,依旧衔泥入杏梁”(《采桑子》)、“双燕归飞绕画堂”(《燕归梁》),则以燕的“双飞”比喻有情人的相依相伴,用在相思离别词中,“双飞”意象的强调更反衬了人的形单影只。有这份闲情看“三月香巢初垒成”,有这份细腻捕捉燕子的灵动清新,有这份情思从中寄寓对人与自然的眷念,晏殊对燕子意象的钟爱,折射出词人清新淡雅的生活情趣,展现出一颗多情善感的心,隐约呈现一派雍容闲雅的富贵气象。
2、“明月不谙离别,斜光到晓穿朱户”,都是月亮惹的祸吗?
明确:以明月意象写离情别绪,在古典诗词创作中源远流长,不胜枚举。如曹植《七哀》中有“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上有愁思妇,悲叹有余哀。”张九龄《望月怀远》中有“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中有“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诗人们对明月相思的关系处理愈发娴熟,曹诗中的月光还只是抒发离情的自然背景,张九龄诗中明月已成寄托相思的媒介,而到了张若虚诗中,明月与人的情思产生了互动关系,已成了离人知音。
这首《蝶恋花》中明月相思的关系也是别具一格。抒情主人公从眼前回溯昨夜,道出明月从她入寝到天色拂晓一夜朗照的实情,直接点出了主人公因相思辗转,对月一夜无眠的情景。“不谙”一词,道出了对无情的明月不解相思的埋怨,而明月本就是无知的自然物象,光穿朱户、不解离恨原就自然不过,然而女主人公却偏偏要怨它。这种埋怨仿佛无理取闹,但词人实则以物的无情反衬了人的痴情,看似无理实则深情,强化了离别愁苦。
四、于无疑时设疑
1、“古今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王国维把“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定为成大事业的第一境界,出于何种考虑?
明确:先回到词作,主人公满腹离愁,辗转反侧,此情无计可消除,便“独上高楼”,登高怀远以排遣。如果说上片的人、景、情还拘囿在一般闺怨词的狭小空间内,下片便别开生面地宕开一笔,展现出一片辽远阔大的境界。“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这里固然有凭栏望远却无所依傍,极目远眺而不见所思的怅惘,但这寥廓的境界无疑能给人一种精神上的释放,使人能从庭院深深的幽闭中转移到山长水阔的苍茫中,从而在意境与心境上都得以暂时解脱。因此,这几句虽然依然延续了离情别绪的情感线索,但基调却不过分纤弱颓靡;语言也浑然去雕饰,成为全诗金句,也让这首词在一众闺怨词中脱颖而出。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骋,诗人之忧生也;‘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似之。”我瞻望四方,却觉得周遭如此狭隘,由不得我驰骋!不正似望尽天涯路的苦苦追寻吗?王国维将其定为“三境界”的第一境,谈的是理想,是茫然后的笃定,同时也体会到“独”字的妙处。在王国维看来,这份孤独又何尝不是成就大事业、大学问所必经的一个情感、心理阶段呢?
2、对比温庭筠《望江南·梳洗罢》与晏殊《蝶恋花》中的思妇形象
明确:温庭筠笔下的思妇,纤细柔弱,似蒲似柳,生存的意义似乎便是等待远人归来,有种决绝的依附感。不禁让人联想,如果这远人不归来,这思妇恐怕真当肝肠寸断,生不如死。
晏殊笔下的思妇整体是雍容和缓的,纵使痛苦却又自我矜持,忧愁中时而透露出自我解脱的气度,纵使远人不归,想来这思妇也是会如菊如兰一般尊严地活。这样典雅大气,一定程度上体现了晏殊词的特色,也体现了士大夫的涵养格调。
【教学感悟】
不止一次有学生跟笔者交流说:我挺喜欢诗词的,可我觉得好像没什么用,考试如果不考,背下来也是浪费,有时间不如复习必背篇目,刷刷数学习题。对于学生这样的观点,笔者的回应已经由最开始咄咄逼人式的诘问,转而到现在对诗词润物细无声式的引导与推荐:好的诗词介绍给你,你念或者不念它,美好就在那里,不来也不去,不增也不减。如果恰好有一首住进你的心里,生根萌芽,那便足够了。
世俗标准看,吟诵诗歌可有什么用呢,摆脱了诗歌鉴赏那一套,它不能换来分数;甚至作文中都明确规定:文体不限,但,诗歌除外……回到生活之中,它不能换来柴米油盐,不能助你找到一个前(钱)途无量的工作。但,我们对于事物的选择,就必得基于“有用”“无用”吗?这“有用”的标准又是什么又由谁来定义呢?人不是工具,所需不只温饱,现实之外,我们总得有个地方安放心灵,以忘掉纷扰烦忧,还我们一份暂时的澄澈安宁。而诗歌,便构筑了这个桃花源,给了我们诗意的栖居。
关于诗歌该怎么教,文学爱好者可以回答,可意会而不可言传;可身为教育工作者,我们必须不断寻找更为有效的对话方式,促成学生与文本的交流。总是想起《死亡诗社》中那个衡量诗歌好坏的荒诞坐标,基廷老师戏称之为“下水管道”。反思我们的诗歌教学,有时笔者也觉得羞惭,答题技巧那一套一出口,一经拆解、拼装、附会,再平平无奇的诗歌也能被吹成一朵花,再绝妙的文字也能被平庸成一堆乱码。我们又何尝不在充当着“管道工”的角色呢!
在晏殊《蝶恋花》的教学上,笔者希望把话语权还给阅读主体:学生;以问题调动他们的思维积极性,尊重他们的阅读初感受。主人公的性别、主人公的多情与无理,主人公形象气质与温庭筠笔下思妇形象的对比……事实证明,学生只要用了心,去身临其境,角色代入,便能给出入情入理的回答。没错,我们的学生缺少诗化教育,但人类的感情总有共通处,没有那一套“下水管道”在诗歌与读者之间作梗,我们便能离诗歌的美好更近,离人性的本真更近吧。
本文为江苏省教育科学十二五规划课题“府学文化校本课程的开发研究”(课题编号B-b/2015/02/025)研究成果之一。
参考文献:
[1]张梦机.词律探源[M].台北:文史哲出版社,1970.
[2]钟镇镇.说晏殊《蝶恋花》(槛菊愁烟)词[J].名作欣赏,2002,(01).
[3]杨丽花.似曾相识燕归来—晏殊词中的燕子意象解读[J].哈尔滨学院学报,2015,(05).
[4]梅华.情景浑融,深蕴理致—晏殊《蝶恋花·槛菊愁烟兰泣露》品论[J].名作欣赏,2010,(12).
(刘楷 江苏省常州二中 213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