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健灵《野芒坡》:逃离与拯救
2016-05-14周聪
殷健灵的长篇小说新作《野芒坡》讲述的是一个名叫幼安的小男孩的故事,他出生时母亲因难产而死,被家人视作克星的他跟着继母一家生活,受尽虐待。五岁那年,在一次逃离继母家寻找外婆的路上,幼安迷路误入教堂,被人送进圣母院,终在野芒坡开启了新的生活。这是一个关于逃离与拯救的故事,幼安的心理嬗变,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他战胜恐惧与绝望、寻求友谊与爱的成长旅程,也是一段摆脱他者身份、实现自我拯救的精神轨迹。
幼安一开场就是以他者的身份出现的,在与继母、小满、哑巴父亲共同生活的那段时光,幼安就像一个多余人,一直都是被侮辱与损害的对象。继母“用扫帚拍打他”催他起床,“用夹煤饼的火钳打他的屁股”,这种庶几变态的行为和心理给幼安带来了巨大的痛苦,对幼安而言,身体的疼痛远不及继母制造的恐怖与绝望氛围更具杀伤力。吊诡的是,在继母和小满对幼安的欺侮中,哑巴父亲始终是缺席的,也就是说,从头至尾,来自父亲的爱早就被无情地阉割了,父亲只是一种沉默的在场,一种缺席的在场罢了。
在这漆黑无比的家庭生活中,外婆给幼安制作的兔子灯是他心灵的重要寄托。令人唏嘘的是,哥哥小满将幼安视作生命的兔子灯撕得粉碎,幼安唯一的精神寄托也被摧毁了。于是,带着那个“燃烧的左手”、精神满是创伤的幼安开始了寻找外婆的逃亡之路。幼安的逃离是一种被迫的出走,是弱小的生命个体被强大的家庭暴力驱逐与流放的结果。对于幼安而言,他只能被动地接受,只有逃离继母的家,才能寻找到驱除内心的恐惧与绝望、实现自我拯救的精神之路。幸运的是,幼安遇到了“曳动的光”,那是冥冥之中来自神的指引。幼安被看门人送入了圣母院。艾玛嬷嬷抱着睡梦中幼安的双脚,叩开了幼安紧闭的心扉,他体验到了浓浓的爱意。在圣母院,幼安还收获了与卓米豆真挚的友谊。
在圣母院的那段日子里,外婆的探访无疑给幼安的生活带来了一抹亮色,这段单纯的时光也随着幼安生日的到来戛然而止。生日过后,幼安被送往野芒坡,一个长满芒草的神秘之地。在野芒坡,幼安结识了若瑟,一个精神纯洁、对他人满怀善意与宽宥的孩子。后来,野芒坡足球队与徐汇足球队进行了一场友谊赛,这场比赛将幼安的生活又一次卷入了恐惧之中。幼安出自本能地躲避飞奔而来的足球,足球却将菊生砸倒在地,徐阿小瞅见了这一幕,并将它当作要挟幼安的把柄。那段难熬的日子终于在若瑟的追问中结束,幼安藏在心底的秘密也真相大白了,他又一次“感受到若瑟身上隐忍和成熟的奇异力量”。后来,若瑟带着幼安去了圣依纳爵教堂,沐浴到了上帝之光,感受到了生命的宁静与安详。这与在圣母院时卓米豆制止幼安去“挺尸间”形成了呼应,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若瑟和卓米豆都是幼安的引路人,他们帮助着幼安认识自我、认识生命的内在价值。
接下来,一场霍乱惊扰了野芒坡的宁静。随着一个个孩子的离去,野芒坡笼罩着一层死亡的气息,人人感到惊恐不安。安仁斋院长迅速采取行动,尽力减少感染人数。不幸的是,若瑟还是在这场瘟疫中丧生了。作为若瑟的好朋友,幼安和菊生对若瑟的病逝沉痛万分。这场瘟疫经过半年才铩羽而归,野芒坡总算回归至原有的生活中。幼安被派去学做鞋子,菊生被分到细目工厂当学徒。幼安在重复单调的工厂生活中感受到了空虚和孤独,这种没有创意的生活显然不适合他。一次与卓米豆的意外相逢,重新点燃了幼安对于追求美的渴望。如果说若瑟是幼安精神世界的启蒙者的话,那么卓米豆则是幼安俗世生活的启蒙者,她激发着幼安摆脱沉闷枯燥的制鞋生活,从而踏入追求美与艺术的旅途。在小说中,幼安在艺术世界中得到了新生。幼安在绘画和雕塑的世界里重新认识了自己,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也以极具象征色彩的外婆像赢得了安神父的青睐。
在我看来,野芒坡是一个颇具隐喻色彩的地方。在这里,既有像安仁斋神父、若瑟这样具有神性品格的人,也有像刘修士、洛伦佐这样具有艺术理想品格的人,还有更多的像夏修士、菊生埋头于工厂踏实工作的现实品格的人,可以说,正是这三种精神特质在幼安身上的融合,才使得他的形象更加丰满,更具有艺术感染力。在这个意义上来说,幼安是一个集神性品格、艺术品格、现实品格于一体的个体生命符号,若瑟、菊生只不过是他精神品格的某一个分身罢了。幼安这一人物形象最为惹人喜爱之处,就在于他能从他者身份的恐惧与绝望中摆脱出来,在艺术世界中表现出了强大的、独立的个体生命力。这既是生命个体的自我拯救,也是生命在历经苦难与痛苦之后才能抵达的人生境界。我以为,这大抵就是《野芒坡》带给我最大的艺术享受。
(作者介绍:周聪,长江文艺出版社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