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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间散去(散文)

2016-05-14毕亮

滇池 2016年9期
关键词:昭苏那拉提雾凇

毕亮

随便走走

我的全部道路就是从孤独走向人间。

——普里什文

大概没有什么人会在那拉提怀古。新疆的许

多地方都是不太适合怀古的,尤其是伊犁,几乎没有可以怀古的地方。那些久远的城池,基本都存在纸页里,而一旦走近,遗址终归是遗址,土堆都剩不了几座。曾经花费了不少精力用来找寻的伊犁九城,历史谈不上久远,也都近乎湮没在战争、雨水和两百年的光阴里。然而,在伊犁,如同梁实秋说的,逛动物园,也能“真正地发思古之幽情”的地方真的不多。然而,就在此刻,我站在那拉提,感觉自己是个古人了。这样的感觉稍纵即逝,等到回味过来,已经遍寻不见。那拉提的雪和身边的人让我知道我还是生活在工业文明时代。冬天以及初春的那拉提,很适合什么都不想地东西乱走,随走随停,随停随走。什么都不想,“真是一种很美好的心情”。此刻,雪还未融,草也还没冒尖,视野所及处,都是雪。可以远眺,一片清澈;也可以四顾,一片迷蒙。清澈和迷蒙,在那拉提都是非常美好的状态——适合什么都不想地随便走走。我曾经以为,伊犁的冬天最适合拍雪景的地方是昭苏,后来和摄影家聊天才知道我错了。最佳处就是在距离那拉提不远的巩乃斯,那也是一个充满传奇的地方。那里的雪和我脚下站着的地方没有边界,一直延伸下去会通往哪里呢?近处的牧民骑马走向远处,远处的牧民也会往更远处走去。他们翻山,他们过河,对于他们,有亲人在的地方就是家,有家人有羊群马群的地方就是故乡。此时此刻,他们的故乡在雪深处,需要翻过一座山,深入到冬窝子。马踏雪地的声音,如同响在荒野的鼓声。隐秘的故乡,故乡的隐秘,都在不经意中泄露;让出门在外的人即便是走在大雪覆盖的路途,也不会迷失。

关于那拉提,好像曾经看到过本地的姜付炬先生的一篇谈论地名的文章。姜先生年轻时写小说,晚年专注于文史地理,所写文章满是趣味,明明是考证严密的史实文章,读起来却又感觉充满想象,和此刻的那拉提联系起来,倒很妥帖。

王祥夫先生曾说,雪与雨可以使山水增色。他的眼光是作家的,也是画家的,我自是认同。此时的那拉提草原之上,除了雪还是雪,所增之色,可以划拉一块雪地作画,油画国画版画都可以,随手几笔成一帧小品想必也不俗。当我站在那拉提的中心(当然是臆想的中心),我还是被这里的寂静打动了。

有些寂静超乎人的想象。

当岁月还没有完全抹去雪之洁白时,在那拉提和我曾经生活过的昭苏,没有雾霾只有雾凇。在天蓝色的晴空里,让我得以看到了更多世界的本色。这一刻,我不关心即将或者已经来了的春天,我不关心夏天人群纷扰,不关心秋天羊群转场。我关心的是,以后的冬天,雪下得是否够白,甚至是否还有雪。当可以日行几千几万公里时,我们中间终于有人意识到走得太快而决定蹲下来仔细打量过去一冬的积雪,以及积雪下蓄势待发的野百合。

我们正在站在即将长出野百合的那拉提土地上。

我无端地想起梅花。大约是因为梅花和雪比较配。这里是没有梅的,我也多年未见过梅了。西域稀见梅,若有几支,也多是养在家里,未见气势,更毋宁说风骨了。如果没有了风骨,梅便不能为梅,文章之道,风骨也不可缺。我喜读的文字,开门见山最好,然而现在多的是开门见雾,不仅是雾,更是雾霾。无论是时间上的,还是空间中,到底是山还是雾或雾霾,都是我们在写作时需要面对的。看山是雪,看雪是山,固然可佩;看山是山,看雪是雪,也多是日常生活,人之常情最可感动。还好现在我们站立的地方,开门见的不仅是山,而且还是雪山,清澈透明,一目了然。所以,那拉提本身就是一篇好文章,和传统一脉相传。

当深居山里冬窝子中的牧民,在自家小木屋屋檐下朝着山外的方向望去,他们看见的会是什么?是山,是雪,是雪山,我曾经跟随巡山者骑

马进山,在这样的小木屋中小歇时所见即是如此。原来,在现代化路上越走越远的是我们。牧民们日常生活照旧,小木屋在雪深处,整个冬季鲜有串门的人。与牛羊为伍的日子,单调也单调,但是都习惯了,从祖辈开始都是如此过来的。前些年的那拉提,同样如此。近年来,像我们这样的外来者,冒冒失失地就闯了进来,打扰一片土地安宁的人越来越多了。

有一个叫贝甘的说,在历史的视野中建立一种持续的在场行为。冬日的野外是适合沉思的,在没有历史感的地域,试图寻找历史的在场,即便不是徒劳,只怕也是所获甚少。而普里什文说得就更好:我们人类生活的列车开得比大自然快得多,因此我记录观察大自然时的感受,结果记下来的总是关于人类自己的生活。冬日的那拉提还好,夏日的那拉提表现得极为鲜明。人跟草一样多,马匹用来和游人合影,而驯鹰的哈萨克老人表情淡漠,蓝天、草原和他们的关系正在慢慢变化。时间以分钟为单位计算,只是为了用来验证“时间就是金钱”,我们生活的列车在这些时刻,真是开得太快了。

还好,我们是走在春天的那拉提。我们就是走在春天的道路上,在往寂静的世界走进。也是在此刻,面对即将醒来的那拉提大地,这里也终将是我们熟悉和接近的土地,它们会在不久的将来葱茏葳蕤,也将会为这片土地赢得无限风光和人气。

当脚触碰到大地之辽阔,也让我们意识到这里的花草根植于大地,而不是阳台或楼顶,他们经历风雨,在视野内外气势磅礴。那将是怎样一幅胜景。还是普里什文说得好,春天里,最主要的是让你的脚接触到大地:你的脚一踩在露出来的土地上,你立刻会感觉到一切,一切度过的所有春天也都会集中在一起,于是你就会心花怒放了。

当我的脚站在那拉提土地上,我知道春天来了。

白杨深处

当我提笔准备写下“白杨城”时,我感觉许多人和我一样,是在回望。这种回望,关乎童年,关乎青春,关乎失落,甚至关乎一座边城的前世今生。然而,对于这个生活了十年的边城,我还仅仅是一个闯入者,一个后来的闯入者,寄居在白杨城的尾巴上。

十年来,东奔西走。十年以后,重新打量曾经的脚步,发现许多时候都是停留在白杨树下。许多年后,当看到在伊犁生活过多年的维吾尔族作家阿拉提·阿斯木把他的长篇小说定名为《白杨树下》时,未看内容我就深感亲切。这种亲切关乎脚下土地的日夜潜入。读得多了才知道,许多小说中都有他青年时代的白杨城。这是一个作家对深处记忆的回望。

于是,不免在后来的许多光阴里回头,张望白杨林里跳跃的身影和鲜花丛中的嬉戏。也许,多年以后我睡倒在白杨树下(如果那时此地还有白杨树),会记起我开始回忆是从而立之年开始的,这一年我的头发开始日渐花白。证据之一就是:手表带无意中夹下三根头发,其中两根是白的。

对,就是白杨的白。灯光下的白头发,感觉就是缩小版阳光下的白杨。

白杨和鲜花,无疑是曾经这个小城最朴素的构成。如今鲜花依旧,大街小巷,广场花园,庭院阳台,无不以花点缀,甚至草原也是花之园。

只是,白杨日渐少了。

作家袁鹰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来伊宁市后,写下过一篇名为《城在白杨深处》的散文,赞美伊宁市白杨的雄奇和城市风格的独特。正因为袁鹰先生的这篇文章,让伊宁市这座“白杨城”声名远播。诗人李瑛也在诗中对伊宁市的白杨也有过赞誉:“伊宁打开它的百叶窗 /满街是冲天的白杨 //白杨是绿色的堤岸 /堤岸里流水喧响 /白杨是高耸的走廊 /走廊间歌声飞扬……”时隔多年后再来回头看他们的诗文,发现除了是一篇美文外,更是一篇难得一见的史料了。

哈萨克族作家艾克拜尔·米吉提是土生土长的伊犁人,在他儿时的记忆中,“这是一个生满白杨的城市。那密布城市的白杨树,与云层低语。……树下是流淌的小河,淙淙流入庭院,流向那边的果园……”这样的记忆在五六十年代

出生在伊犁的人记忆中,真是再正常不过了,七八十年代生在伊犁的人,可能还会看到一点点尾巴,而作为我这样一个外来者,所来不过十年,即便在初到伊犁时,曾经因为职业之便大多走遍了城市的角角落落,也见过一些残存的白杨和果园,然后近几年来是愈渐难见了。

然而,白杨毕竟只是白杨,不是生活的必需。少了它,边城不会变得更边;多了它,边城通往中心的路更近一步。即便有作家说,“你站在哪里,哪里就是世界的中心”。生活的快节奏不可避免地蔓延到我们生活的各个角落。只是,这样的角落已经不适合怀旧症者居住。普里什文说:“每一幅藏在心中的风景画,都有人类本身在其中运动”。

而现实则是,运动的列车太快,忘记了风景的样子。普里什文曾细致地观察过白杨发芽的样子:白杨一开始并不是换上绿装,而是穿一身褐色的衣裳,它的叶子在幼年时期好似一些小硬币,在空中摇晃。对落叶,他给予了同样的关心:白杨不停地颤抖着,丝毫不知疲倦,直到秋天树叶变红,直到最后一次暴风雨袭来,树叶脱落,四散飘零。

前些年,我的生活在昭苏高原,一个不适宜白杨生长的地方,见不到白杨发芽,也错过了白杨叶落。我也偶尔能从外地作家中见到伊犁的白杨。我经常阅读的作家汪曾祺在《雨晴,自依伊犁往尼勒克车中望乌孙山》中记下了八十年代初的伊犁白杨景致:

一痕界破地天间,

浅绛依稀暗暗蓝。

夹道白杨无尽绿,

殷红数点女郎衫。

本地前些年曾经开发过一个楼盘,名曰“白杨丽景”,那片地以前是什么样子的我不清楚,但是小区大门前的那条路,我跑记者的几年间,倒是常常经过,两边的白杨颇有年头了。

我曾在一个作家的聚会上,听老作家们说年轻时的故事。那些与青春有关的故事,总是少不了酒,总是少不了果园和白杨林。那时的城还是名副其实的小城,他们骑着自行车,兜里装着两瓶伊犁大曲,穿城而过,也不过数十公里,几个朋友席地而坐,往往不是果园里,就是在白杨树下,谝传子、喝酒,没有酒杯——也很好办,把自行车铃铛卸下来,铃铛盖子就是酒杯,只要两个就行,轮流换着喝……阳光透过白杨叶子,撒在地上,碎银子一样的阳光还在老照片中。

不仅是外来的我,我发现生长在这里的作家也有疑惑:我不知道是白杨选择了伊犁,还是伊犁选择了白杨。这是一个生活在这里四十多年的作家的困惑,我至今还未寻到答案。

有一次沿着湟渠的渠首顺流而下地行走至渠尾,在一个龙口,偶遇了一棵两人合围都抱不下的白杨,这真是此行最大的收获了。回来念念难忘的也是那个长在渠边的白杨,会是当年修渠时随手插在湿湿的泥土里的吗?那样的话,也起码有五十年了。五十年,让一个当年昼夜奋力修渠的壮劳力,长成了耄耋之年的老汉,在回首往事时,白胡子跟着嘴唇颤动,白杨也长成了历史。

我在白杨城里长到了三十岁。在这里,我过完了三十岁生日。于是,我也长成了一个多年未回过乡的人。

“我长到了三十岁,一个多年未回过乡的人,应该回去看一看,那些不在的人,会在风里留下气味。”——三十岁生日那天经过白杨树下,我在手机上随手记下了这句话。我知道,我该回乡去看看了,村里那些不在的人,会在风里留下气味。

瞬间散去

今年夏天有些日子特别热,当时想冬天肯定冷极了。没想到,立冬后,唯一一场下了即化的雪后,倒是接连地下雨。四五天来,白天下得小小的,晚上却下得不小。一点冬天的样子也没有。

冬天才开始,谁知道往后会不会冷得很呢。

倒像是立春前后。

立春前后也没有这么连续的雨吧,在老家时倒是见过。近十多年来在新疆,还是头一回经历。

下雨,说明气温肯定不会太低,不然就成了下雪。

白天在单位,做完公事,就靠在暖气边上翻书,几本散文集翻来覆去。有时也看窗外,看雨滴落下,滴落在积雪,也是翻来覆去吗?

晚上在家,守着一盏台灯翻书。有时也站在窗前往外看,小区里的灯光昏暗,在初冬雨夜,显得幽远,也能看到雨滴,看不到滴落在积水里。

据说这样的雨下得久了,对农作物和牲畜都有影响。但也听说,明春的草场会长得很好。此刻,在冬窝子里的羊群马匹会感觉到一场接一场的雨吗?它们周边大概都是雪。

快要下班时,绵柔的雨开始下得绵密。走在被雨水冲刷过的街道,有未被冲走的枫叶,雨水的浸泡中显得湿意绵绵。

湿意绵绵的还有棉衣、羽绒服。走在路上,偶尔也有穿着羽绒服淋雨的——没带伞。

公交车人满为患。索性步行回家。一路上有匆忙一开而过的车,溅起的积水让行人躲得远远的。行人中行色匆匆的,多是未打伞的。不缓不急的行人还是占多数。路过一个中学,正是散学的时候,许多学生都没打伞,有些是故意为之,只为感受行走在雨中的潇洒,当然是自我感觉的潇洒。他们还年轻,我像这样年纪的时候,也经常如此为之,偶尔淋几场雨也不会头痛脑热。还有些家长拿着伞等在校门口。十几年前,这样的天气里我也被如此等过。

留得残荷听雨声。小区里肯定没有残荷,有的多是四季常青的草木,在冬天看起来也没多少生机。但,残荷在朋友圈里。微信真是好东西。即如此刻听着雨声刷朋友圈,就看到内地朋友在晒枯荷。从照片里都能感到荷的枯意和干味,配上此时伊犁的雨,此境想必是可以入画的。

下午下班时,走出办公楼大门,看不少同事拿着手机朝一个方向拍照。往常这个时候,在零下二十度的天气里,都缩手缩脚地驱步前行,巴不得早日到家,生活在暖气中。

顺着拍照的方向侧眼望去,只见一抹斜阳还没完全落下,残红映在雪地里,的确吸引人。我当然也不能免俗地拍了几张,发到微信朋友圈,引得众好友点赞和评论,有说是火烧云,有说像是火在雪中燃烧。

火在雪中燃烧,这么说的是一位内地的青年诗人,正在读现代文学方向的研究生。看他这么评论,再看拍的照片,果然有点像。诗人的眼力,与众不同。

来团场,已经度过的第四个冬季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景色。想来,居住多少年的“老军垦”,见到的也不会太多,不然也不至于大惊小怪齐拍照。

今年的雪,真是出奇的大。从开春到秋收,一直旱,旱得庄稼长不出来,旱得油菜花期比往常短了一大半,旱得麦子灌不了浆,新闻上说是六十年不遇的干旱来袭,靠天吃饭的昭苏高原垦区毫无对抗之力。麦子几斤绝收,油菜产量锐减,草场荒芜,牲畜过冬草料严重不足……农工们面容惨淡,愁眉苦脸。

入冬以后,接连下了几场大雪,总算稍微冲掉了一些愁绪。今年的雪,是明年的希望。也许是物极必反,旱到极致后开始慢慢复原。复原从下雪开始。今年的雪,下得比往年要早,要频繁,每场雪还都不小,甚至还有几场暴雪。

面对一场又一场雪,即使再懒的人,再讨厌扫雪的人,也早早起来拿着推雪板,各人自扫门前雪了。而我们上班的人,每天早上上班、下午上班,好像第一件事总是扫雪。不用通知,进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拿出推雪板到各自的责任区,低头铲雪,没有抱怨,反而有些欣慰。一边扫雪,一边还嘀咕着,下大些吧,下雪就是下希望。

即便一场雪扫下来,腰酸背痛手发软,到下一场雪抵达之前,扫得干干净净。甚至有一次,下雪比我们扫雪来得快。前一晚,雪静静地下了一夜,早上上班路上一脚踩下去,淹没了鞋帮子,估摸着将近三十厘米厚了。像往常一样,一上班就扫开了。雪还没停,继续下着,可是等我们终于把一片区域扫完,回过头看清扫过的地方,早又落下了厚厚的一层。雪,已经堆得大半人高了。天气预报说,明天还有雪。

雪化的时候,我正在走路。从单位到家,五公里,走路加上红绿灯等耽搁的时间,整个过程基本都在 55分钟,左右所误不超过 1分钟。

这是在雨雪天,走得慢一些。化雪时,也是。有些未化的雪,走上去偶尔还会打滑,不敢走得太快。走到快出汗时,我想起了酒。我遇到了一个醉酒的男人。

是的,就是常喝的酒。其实,我已经一年多滴酒未沾了,许多朋友渐渐在我远离酒的时候,他们远离了我。维吾尔族作家阿拉提·阿斯木曾经写过一篇《啊!伊犁大曲》,就是这样一篇写酒的散文,不仅征服了众多男读者,让许多男人找到了喝酒的借口;也让许多女人对醉酒的男人抱有了更多的谅解。

不喝酒的时候,有时在酒桌上,也想喝几杯,尤其在众人一再劝说下,但还是忍住了。我最近一次看阿拉提的文章,是下午开会时。在微信朋友圈里看到的,又有人转发了这篇文章。在微信时代,信息接收的便捷,让写作者增添了成就感,也让许多写作者更加落寞。在一篇短文还没读完时,已经有数篇、数十篇推送到朋友圈了。

走路时容易天马行空地乱想。刚过了北大营转盘,我就想到了久违的酒,只因是看到了一个醉酒的人躺在路边的树下,旁边绿化带里的雪正在以看不见的速度融化。醉酒的人,睡得很香,或者是醉得很死。我不能武断地称他为酒鬼,也许他仅仅只是累了,想歇歇。“英雄气短,那是酒没喝到位。男人的英雄情结,也因为酒,才有了一个宣泄的通道。是故,有人说,英雄本色,最在男人举杯畅饮的瞬间。不知那人,是不是卖酒的。”这是我写进拙文《男人的酒》中的句子,也曾引起过一点共鸣。

想到酒,酒也只是在脑子里一闪而过,雪夜温酒读书,毕竟只是在书里,我们往往是喝完一觉到天明。这个醉酒的人,手里还有一个本地人称为“中度特”酒的酒瓶,酒瓶里大概还有不到200克酒。是的,这里人,几乎不说一两酒二两酒,都是 50克、100克地衡量。

这是在白天,又是在这样的天气里,还不至于有生命危险。可是如果是夜晚,如果是在昭苏垦区,这样睡一夜,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了。我在昭苏曾经住过的四个冬天里,每年冬天都有不止一个醉酒的人在冬夜这么离开人世。

在高原的夜晚,让一个醉酒的人独自回家是危险的。

还好,此刻,这个醉酒的人生活在一个把果树种到大街小巷的小城,这也是一个醉酒的人随意躺在路边睡觉的小城,醉酒的人会东倒西歪地走一段,然后倒在苹果树下睡一觉。

物尽其用。文字之道,亦是如此。字尽其用,以最少的文字,表达最丰富之情,多少写作者孜孜以求。

小说也好,散文、诗歌、散文诗也罢,即便是“一家之言”的评论,打动人者,唯真情不可缺。

批评家们常说,作家的经验模式不等于单纯的实际经验,乃是其意识在作品中得到再现的媒介。这种经验必然会深藏在反复出现的主题和意象之中。于是,童年出现了,故乡走近了,记忆越来越清晰,许多过往被忽略的人事开始浮现 ……

然后,开始写作。

“礼让永远是中国书画不露声色的激情”,车前子说的是书画。其实,写作的过程,亦是一种礼让的艺术。字与字之间、词与词之间、句与句之间、段与段之间排列组合,就是一种礼让。

礼让的最终目的,是让文章读起来舒服。舒服也是一种“情”。

雾凇整日未散去。

他们和我一起出现在上下班路上,小区里。早晨太阳还未醒来,而我走出单元门第一眼就和雾凇相遇。前两年刚植下的树,如今被雾凇包裹,白得和天空一样朦胧。

树之白,走近了看,是透彻的晶莹。而天空之白,不忍细看,也不能细看。当霾无所不在,终于也翻山越岭地抵达了边城,遮蔽太阳之光,让雾凇整日不曾散去。

属于冬天的温度如影随形。并不因为步行了十里路而变得温暖。我们知道的是,在有雾凇的清晨,雾凇总是先于我们,先于阳光到达冬天。何况像现在这样,阳光被遮蔽的次数越来越多,我们渐渐忘记了天之本色。

在这样的时候,我更加怀念曾经在昭苏见过的雾凇。在冬天的昭苏行走,司空见惯的蓝天;云白得有点假,却是实实在在地在空中行走,在太阳以前,我们总能和雾凇相遇,白得分明,作为底色的天之蓝,也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牧民般朴实。朴素之美无处不在,在我的生活中,在我看过的汪曾祺、孙犁、胡竹峰的文字里,在我把玩过的金冬心、郑板桥的画里。

朴素在哪里都是美的。

雾凇在昭苏是美的。

过去的几年,他们的文、画和雾凇一起,构成了我在昭苏冬日的朴素生活。

冬天的早晨刮着风,但大地上的冻,一点融化的迹象也没有。风也不曾吹散雾凇。当地人都熟悉雾凇的气味,隔着夜都能清晰地分辨。

无人的荒野中,雾凇也是有的。它们会怎样呈现呢,牛羊也不知道。牛羊和马群一起,要么被赶进了冬牧场,要么被圈养在养殖园区。昭苏的冬季,视野所及的地方,草都被雪原替代,视野未及的地方,也大多如此。觅食的牲畜也终将毫无所获,还不如闲养一季。

生活在昭苏高原上的人,开春以前也是闲散的。他们有闲心长时间打量一树雾凇。然而,他们不会的,往往是擦肩而过,也未抬一眼过去。

责任编辑 包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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