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字

李海生

吃晚饭时，李大帅一言没发，快速吃完就回房了。老爸、老妈和李小帅都扭头看着他的背影。

“你们真没闹矛盾？大帅怎么啦？”老妈还是不放心地问了李小帅。

“我们闹什么矛盾哪，您不是总说要我们团结吗。‘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们亲着呢。他可能作业还没写完吧。”李小帅没有揭发哥哥不正常的举动，撇嘴笑笑。不过，他心里也在琢磨：“这家伙今天到底怎么啦，真的跟吃错了药似的。”

“也是，现在的孩子在学校里一蹦跶就是一天，作业也多，尤其我们家大帅这么充满活力的孩子，没一会儿静下来的时候。这突然安静了，我们倒不习惯了。”老爸摇摇头。

“小帅，一会儿你跟哥哥聊聊天，探探他怎么啦。有问题及时向我们汇报。”老妈给李小帅下了一道指令，她不想直接逼问孩子。

“嗯。”李小帅是那种不紧不慢的性子，尤其吃东西的时候，再大的事也不影响他细嚼慢咽。

吃过晚饭，李小帅也没心思出去玩了，他想看看哥哥李大帅究竟是怎么啦。

“你没事吧？”李小帅进了房间，发现李大帅正靠在床头津津有味地看书，还不时用手圈圈点点，偶尔还点点头。

“没事。”李大帅也没抬头，看来那本书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看什么书呢，这么吸引你？让我看看。”李小帅走过去，一翻书皮，就势一个晕倒状，躺在床上。“大哥，你没搞错吧？怪不得马威说你吃错药了，我看你也是神经不正常，现在还看《三字经》？幼儿园不都读过了吗？”

“你懂啥！”李大帅重新翻开刚才看的那一页，又认真地看起来。

“我们学前班的时候不就会背了吗，现在还看它干吗？考试又不考它。”李小帅用手抱住枕头，在床上滚了一圈。

“有秘密。”李大帅干脆把书扣在腿上，很严肃地对李小帅说。

“秘密？《三字经》能有什么秘密？现在的小孩子都会背。在家爸妈教，幼儿园里老师教，要是有秘密也早就变成公开的秘密了。”李小帅笑着一蹬腿，把枕头抛向空中又接住。

“笨猪头。”李大帅抛下一句话，走到书架边，又找出《弟子规》翻看起来。

“嘿，真是奇了怪了，你的智力水平看来真的回到了幼儿时代。我得让老爸和老妈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我可不想要一个智障人做哥哥。哼，根本就不应该管你叫哥，我们是同年同月同日生，我俩是一样大。”李小帅倒豆子似的，站起来，歪着头围着李大帅左看右看，还摸摸他的脑门儿和自己的脑门儿，对比一下，看是不是李大帅脑子发热。

“你才烧！”李大帅用手扒拉开李小帅的手。

“咦？看样子还挺正常，知道自己没发烧。那就是胡言乱语，估计是神经系统混乱，语言程序出了问题——脑子有问题。”李小帅说着，开启了“机器人模式”，胳膊和腿一个关节一个关节抬起、放下，有节奏地走步，嘴里还发出机器人的声音：“我是大猩猩一号，我的语言程序遭到外星人的病毒入侵，智力水平下降到学前幼儿，但是饭量还相当于大猩猩。”

“你饭桶，你吃货！”李大帅这下真有点儿急了，瞪圆了眼睛：“哼哼哼，小笨猪，大吃货，三个字，你不懂。”

“不用懂，发神经！”李小帅一点也不让，也紧起鼻子瞪着李大帅。两个人鼻子贴着鼻子，眼睛对着眼睛，都鼓起了腮帮，叉起腰，像两只斗气的小牛。

持续了几分钟，还是李小帅先败下阵来。他出了一口长气，像只泄气的皮球，使劲儿眨几下酸酸的眼睛：“真累！我说哥，I服了YOU了，你快恢复正常吧，行不行？要不我就要‘报告啦！”他边说边朝李大帅抱拳作揖。

“很正常！特正常！超正常！极正常！”李大帅也闭了一下眼睛，朝李小帅招手，“算了吧，告诉你，新发现，大秘密！”

“别骗人啦，快承认吧，你就是神经错乱，语言程序进了病毒！”李小帅又学机器人。

“不想听，就拉倒！”李大帅索性又去研究他的《弟子规》了。

“有话快说，不说，就让你烂到肚子里！”李小帅其实很想听听李大帅会说出什么离谱的话来。

李大帅也想把自己的新发现告诉别人，不能总被他们看作神经不正常吧。但是，这个发现肯定不会谁都告诉，如果谁都知道了，那还叫什么秘密。

“附耳来，跟你说。”李大帅还挺神秘地把李小帅拉到身边，很认真地慢声说：“新发现，很奇妙，一件事，说完整，三个字，话最少。你试试，对不对？”

“哼，我看一个字也行。”李小帅根本就没打算认真考虑李大帅的话。

“不可能。”李大帅搬正了李小帅的身子，两人面对面直视着。

“比如有人来敲门，里面的人问‘谁，外面的人回答‘我。这不就行了？”李小帅说着跺着脚大笑起来。

“去去去，不理你。这么说，不明白，说不清，谁是谁。”李大帅又紧了一下鼻子，有点儿生气，“我查过，‘三节奏，是科学，人接受，最容易。像敲门，‘当当当；喊个人，‘喂喂喂。”

“我说亲爱的大哥，你研究这套东西多久啦，怎么一张嘴就是一套一套的？什么话到你嘴里都变成三个字三个字往外蹦？”李小帅虽然还是没有认真去想李大帅的话，但是对他这三个字说话的功夫还是有点儿佩服了。

“哼哼哼，信不信，都由你。小笨猪，大吃货。”李大帅算是对这个弟弟丧失了信心。本来，他还想把自己为什么对“三个字”说话的方式感兴趣告诉李小帅。看到李小帅的反应，他把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两个人开始各自写作业，谁也不搭理谁。李大帅更是把身子扭过去，背对着李小帅。

李小帅一边写作业，一边不时地用钢笔敲几下桌子，“当当当，当当当。”李大帅没有回头去看他在干什么，他认为这是弟弟在故意挑逗自己。所以，他用自己的笔也使劲儿敲了几下，“当当当，当当当！”两人在斗“法力”。

“我爱你，我吃饭，我拉屎。”李小帅自己嘟囔着，“我爱，爱什么呀？我吃，吃什么呀？我拉，拉臭臭。”然后，自己拍着大腿笑。

“神经病！”李大帅终于忍不住了。

“还说我，你不是？神经病！三个字，你先说，我后学。”李小帅倒没生气，也开始三个字三个字说话。

李大帅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应对，翻了一下白眼。刚才还运在肚里的气，一下子全没了。

“我说哥，你别说，一琢磨，这仨字，挺好玩，好像是，有道理。可就是，更好像，是大牛。”大牛是李大帅和李小帅邻居家的男孩，和他们年纪一样大，是个脑瘫智障儿童，说话最多只能说三个字。李小帅自己点点头，又摇摇头，“那一个人的名字要是很长怎么办？比如外国人的名字——多拉A梦、奥特曼？”

“去你的，有这名？外国人，是特例。奥特曼？哼哼哼，我看你，小怪兽！”李大帅嘴硬，但也挠挠脑袋，感觉李小帅说的也好像有道理。

“奥特曼，小怪兽，三个字，神经病。哈哈哈，真好玩。”李小帅一下子变得很兴奋。

“别瞎说，新发现，是秘密，不服气，说仨字，比一比！”李大帅真不喜欢听李小帅说只用“三个字”说话是神经病。他更想让他知道，自己研究三个字，是因为大牛。他想让人们都明白大牛说的话。大牛脑瘫，说话最多只能说出三个字，有时候还需要人们去猜他说的是什么。更主要的是，大人和小孩儿都不愿意跟大牛说话，说他压根儿听不懂。有的大孩子还骂大牛是“笨猪”。这个大牛，大脑真的缺根弦儿，人家越是说他是笨猪，他还偏偏喜欢戴着猪八戒的面具玩。大人也不愿意自己的孩子跟他说话，更不愿意让他们跟大牛玩。可现在，李大帅不想说这些，他想等到自己能证明说“三个字”也能表达最简单、最完整的意思的时候，再告诉李小帅，让他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