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不下?不放下!
2016-05-14姓罗名强
姓罗名强
一
清顺治七年,江南宜兴吴府,卧病在床的吴洪裕到了弥留之际,还念念不忘那幅心爱的山水画。有人取出画,展开在他面前,吴洪裕的眼角滚落出两行浑浊的泪,半晌,才吃力地吐出一个字:烧。
画在吴府里已经传承了三代,视若至宝,明清交替,国变多难,吴洪裕辗转逃难,置家业不顾,唯独携画随行。
这真真是爱到了极点了,哪怕是死,也放不下啊。
众目睽睽之下,画被丢入火中,危急时刻,侄子吴静庵把画抢了出来,可惜,还是被烧成了两段。
那幅画,叫《富春山居图》,今时今日,一半在台湾,一半在浙江。
画一分为二,甚为可惜。可是你不得不承认,吴洪裕的性子,左右有些可爱。
二
谢招郎与王五姐相爱,招郎不敢告知母亲,请姐姐代陈。王五姐不得消息而成疾,托人传书被谢母知,谢母责子并将其锁禁。招郎逃。五姐骤见,伤恸而亡。招郎碰壁殉情。二人合葬,世称“鸳鸯冢”。
对镜容光惊瘦减,万恨千愁上眉尖。盼尽音书如断线,兰闺独坐日如年!
京剧名家张火丁张口一唱,有情人就断了魂。
为痴情闪得我柔肠百转啊。
生不能在一起,至死不能忘记,倒不如,落得泉台下度流年。
三
上世纪50年代,北京拆老城墙,梁思成扑过去嚎啕:50年后你们会后悔,会知道错了,因为真理在我手上。林徽因拖着残病之躯去求:你们拆的是八百年留下来的真古董,以后再建亦是假古董……
梁思成晚年挂了黑牌子才允许出门,在最后的光阴,他放得下自己的风华绝代,却放不下对历史的赤诚情怀,哪怕卑微到尘埃里,也努力去保护那些老建筑,那是关于文化的信仰。
文革时期,诗人、翻译家穆旦被批判,每天打扫厕所和澡堂,白天从事完繁重的体力劳动和无休止的思想汇报后,晚上回家就开始偷偷翻译英国诗人拜伦的长篇诗歌《唐·璜》。期间,穆旦夫妇被几关几放,屡遭批斗,就算万般艰难,他依旧晚上翻译,爱人不解,问他:活得这么艰难,翻译给谁看?
穆旦说:我放不下啊。
四
好友患重病,人形俱瘦,常替他难过,他自己依然愉悦地活着,工作、生活,影响甚少,只是偶尔的几天不会更新朋友圈,知道那或许是化疗,或许是痛得不想动了,再过几日,又会出现。
在微信上与他说话:你可不能死,你死了我就没朋友了。
他大笑:这病虽然难治,可短时间我不会死,女儿一日不出嫁,我绝不敢死。
笑声撼天,语气决绝,不可置疑。
他的女儿两岁半。
不能死,不敢死。二十年后,我希望他再生一个女儿。
五
好友姚先生从我手上分走一块绿松石,转与他之时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半个月之后,他盘出一个人物来。
电话这边我是不信的,从没听说过绿松石会出图案,再说我一个老玩家,还能被您一个新手捡了漏?
再见到那块绿松石,瞬间石化,一个古代的仕女,闲坐,面部轮廓清晰,嘴角,一枝洞箫。形象生动,我甚至听到了碧间流泉悠悠声。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自己打了眼,肠子都悔青了。
终于寻着机会,趁酒酣时分,提出赎回来的话题,打开装宝贝的柜子,我离开,让他尽情地挑,挑到他愿意为止。
最终,用十倍价值的玩意,换回错失的绿松石,朋友笑我痴,我还谢姚先生成全了我。
错过一次,要不是永远,就尽量挽回吧,后悔有药治,别在乎其他的了。
六
皮皮狗走了一年多了,多少次梦醒时分,泪湿枕头,媳妇劝我:忘了它吧,它会走得不安心。
可是,我舍不得啊,它定然也是舍不得我的,否则断然不会常常跑到我的梦里来。
家人说再买一只,也叫皮皮。
哪怕再叫皮皮,可它已经不是皮皮了。
相濡以沫,有可能厌倦到终老,相忘于江湖,却想念到哭。忘不了了,放不下了,至少还有梦,可以再见。
七
每月,总会要独处几日,闲坐,静思,孤寂到天冷地冷,想念放不下的人,放不下的物,放不下的过往,方才觉得日子的真实,或许痛,或许累,有肌肤之感受,越发觉得才活着。
拿得下,放得下,方为英雄。何苦难为自己?轻易就放下了,拿起就不会慎重。又说有舍才有得,可是,又如何能舍下现在的得?不要新的得了,我只要不舍,有了就够了。
佛家说放下才能离苦,四大皆空可成佛,人有七情六欲,还好放不下,因为你是人,所以我不成佛。
放下不?放不下。不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