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夜没有吻别
2016-05-14顾小卷
顾小卷
简介:她从天而降,救他于水火,身手了得,却甘心在他身边当个小跟班。可是谁告诉她小跟班可以半夜爬上他的床,扒他的裤子,还说要当他的“男宠”?
1
牧晏晏刚穿越回去有点儿傻。
因为时空穿梭技术的不成熟,她大概是撞到了脑袋,很多事都记不明白了。
被人捡回去时,她傻乎乎地抱着个从垃圾桶里捡来的娃娃,脸上脏兮兮的,头发也不知道被谁剪得乱七八糟。
捡她的人是个小混混,哄着她脱裤子,说是要验明正身。牧晏晏不作声,一抬手就把小混混的胳膊给折断了。这一下捅了大娄子,一边围观的小混混们都围了过来,说是要给这个“臭小子”一点儿教训。牧晏晏警惕地望着他们,刚要动手,从楼上走下来个人。
那人穿着件白衬衫,袖子卷上去,露出一截修长优美的手肘。见他下来,周围的人都低下头,只有牧晏晏还站在中间,把自己的娃娃抱得很紧。
“怎么回事儿?”那人问了一声,被打的小混混凑上去说了几句,被他踢了一脚,他笑骂说,“滚蛋,你调戏人家,人家能不打你吗?”
他大概是个头目,说话没人敢反驳。他拉着牧晏晏上楼,替她倒了杯牛奶,又跟她赔了个不是:“他们不懂事,不过没恶意,你别往心里去。”
牧晏晏“哦”了一声,却又抬起头认真盯住他。她有双大眼睛,眼部轮廓很深,有点儿混血的意思,可鼻梁太挺,让她看起来有些雌雄莫辨,不说话的话,倒真像个没长开的小男孩,可是再像,毕竟也还是个女孩儿。
“你是璩从旧。”牧晏晏认真道,“我能跟着你吗?”
璩从旧愣了一下,旋即笑道:“我现在名气这么大了?”
牧晏晏没回答,她又低下头去,喝了口牛奶,唇边沾着一圈奶花,这么个小傻子,丢下不管的话,倒真让人有些于心不忍,璩从旧犹豫一下,还是打电话找人把她送到了警察局。毕竟干他们这行的,留着个丫头片子在身边不合适。
牧晏晏被带走时还一直扭着头看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有些纳闷。璩从旧没把她放在心上,最近是多事之秋,上头的大老板们钩心斗角,他们这群打下手的也跟着明争暗斗,明的不行,就有人来阴的,在路上引开他跟着的老板的保镖,又派出三辆车追着他们打。
璩从旧舍命护着大老板,自己开车引走追兵,最后他把车开到了码头上,一头栽进了集装箱里。还好集装箱里装的是鱼,刚从大海捞上来的沙丁鱼被密密麻麻地冷冻着,璩从旧试着动了动,发现自己被卡住了。
车在往下漏汽油,外面有人说要把他烧死。他苦笑一声,觉得自己大概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
然后,牧晏晏又出现了。
不知道她从哪里冒出来的,还是抱着她的破娃娃,头发倒是梳整齐了,却换上了一身男装。她没说话,手脚利落地拿刀割开他的安全带,轻轻一掰,就把卡着他的钢条给拽到了一边。
这算是神兵天降,璩从旧刚要问她怎么避开外面的追兵的,她就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她的手上沾着鱼腥,还有汽油味,却柔软到不可思议。集装箱里没有灯,外面的月光照了进来,映得她长长的眼睫垂下去,像两把小扇子。
“别出声。”她小声说,“跟我走。”
车下面被她凿出个洞来,通往排污管道,两个人钻进去,沾了一身臭,好不容易冒出头,正好是在一个山坡上。
山上开着花,星星点点漫了一地,璩从旧腹部的伤口还在滴血,他“咝”了一声,牧晏晏便看过来,二话不说将他推在地上,跨坐到他的大腿上。她很轻,像是一片云,可手又快又稳,撕掉自己的内衣替他包扎伤口。
城市污染太重,看不到星星,倒是能看到远处海边的灯塔,璩从旧看见一缕发荡在她腮边,她拿肩头蹭了蹭,他犹豫一下,抬起手,替她别到了耳后。
2
璩从旧回来之后,大老板给他升了官,从管着一群小混混的混混头子,升到了大老板身边,替大老板管着几条街的场子。
他这算是一飞冲天,被大老板记在心里器重,很多人上赶着对他表忠心,可他最信任的心腹,却是个傻子——
还是个很好看的傻子。
璩从旧替牧晏晏买了衣服,白衬衣、背带裤,裤脚卷上去,露出纤细的脚踝,像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是雌雄莫辨的好看时刻。对外人,他也只说牧晏晏是他的表弟,当然,尽人皆知,他无父无母,是从孤儿院出来的。
渐渐就有了传言,说牧晏晏是璩从旧的小男宠。
第一次听到这话是在酒席上,璩从旧坐主位,牧晏晏安安静静待在他身边。璩从旧替她盛了饭,又特意点了糖醋里脊给她吃。另一桌不服璩从旧的人过来挑衅,看了一眼后鄙夷地说:“死基佬。”
场面有些难看,璩从旧的小弟都站起来,只有他慢条斯理喝了一盏酒,微笑说:“晏晏,把烤鸭片了。”
桌上的烤鸭刚端上来,热气腾腾,牧晏晏面无表情地拎着小刀,她手很好看,修长雪白,玩刀时只见刀影流转,仿佛情人盈盈的眼波,最后一刀完毕,她随手把刀掷出去,不偏不倚,插入挑衅那人头顶的石制墙壁里。
这一下何止入木三分,挑衅的人灰溜溜地走了,一群小弟也崇拜地望着她。她安之若素地坐下去,忽然问璩从旧说:“基佬是什么?”
璩从旧没理她,她就放过了这个话题。晚上她坐在浴室,璩从旧替她洗头发。她头发长长了一点儿,又黑又直,璩从旧小心地护着她的眼睛,鞠了一捧水轻轻淋上去,手下的肌肤柔软细腻。
“基佬是什么?他们说我是你的男宠,男宠又是干吗的?”
手抖了一下,那捧水顺着牧晏晏的脖子流了下去,她自己拿毛巾擦了擦,忽然凑了过来。这些日子璩从旧把她养得很好,消瘦的小脸有了一点儿肉,衬着乌黑的眼睛竟有了天真的味道,她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角,又舔了璩从旧的嘴角一下。
璩从旧推开她,他知道她是个小傻子,不知道她又是从哪个电视剧里学来的。她不懂,可他是个正常人,不该放任她的行为。被推开,牧晏晏也不失落,自己在头上搭着毛巾去客厅看电视。
晚上睡觉时,璩从旧睡得不安稳,下意识伸出手,果然抓住一只胳膊。牧晏晏穿着吊带裙,雪白的胳膊骨肉匀停,她掀开璩从旧的被子钻进来,从后面搂住他的腰。
“我好像想起来一点儿事儿。”她低声说。
璩从旧有些意外,问道:“想起来什么了?”
她不说话了,手灵巧地滑下去,不知怎么就解开了他的裤子。璩从旧哭笑不得,摁住她的手说:“你到底要干吗?”
“男宠不就是干这个的?”她眨眨眼,有些委屈地说,“虽然我是女的,可你将就一下不成吗?”
3
那晚之后,璩从旧给牧晏晏办了套假证,又托关系把她塞进了高中。
那高中是个体育学校,不强求成绩,璩从旧不求她考大学,只希望她多跟正常人待在一起,也变得正常点儿。
没过几天牧晏晏就被请家长了,璩从旧赶去时,天上正在下大雨,她站在屋檐下,百无聊赖地抬着头,伸手去接落下来的雨水。天色阴沉,厚厚的积雨云挂在空中,映得她的眸底一片寂然。
看到他时,她眼睛亮了起来,冲到雨里,直直扑进他的怀抱。璩从旧无奈,问她说:“怎么了?”
“有人欺负我,我把他们打了一顿。”她邀功一样说,“听你的,没有把他们的腿打断。”
璩从旧觉得头有点儿疼,进了老师办公室,果然被训了一顿。他再三保证回去好好教育牧晏晏,转头看到她把手插在口袋里。
她那只破破烂烂的娃娃,璩从旧本来想扔了,没想到她却反抗得特别激烈。最后璩从旧没办法,替她拆开洗干净,又一针一线缝上。那时牧晏晏惊讶地看着他,把干干净净的娃娃拿在手里时对他崇拜到了极点。
“你连这个都会,怎么这么厉害?”
璩从旧只笑了笑,显得城府很深,其实是不知道怎么说。他孤儿院出身,缝缝补补是常事。牧晏晏自此越发崇拜他,上学不能带娃娃,就跟着他学,自己缝了个巴掌大小的玩意儿。璩从旧真不能昧着良心说牧晏晏缝的是个娃娃,可她自己喜欢得不得了,高兴不高兴,都爱把手插在兜里摸。
她这又是不高兴了,璩从旧把她送上车,无奈地问:“人也打了,我还没批评你,你就给我拉脸子?”
“你别不要我。”她嘴一撇,竟然有想哭的意思,“他们说我是傻子,说你把我扔在这儿不管,我才会打他们的。”
说她傻,她有时候真的敏锐到了极点。那晚之后,璩从旧见她总有点儿尴尬,他不喜欢这样的小孩子,身材都没长开,胸是一马平川,腿倒是修长有力,夹在腰上一定很来劲……打住,他捏了捏眉心,解释说:“不是不要你,高中都要住校,我不是说周末接你出去玩吗?”
外面雨越下越大,打在车窗上噼啪作响,她忽然把车窗降下去,雨灌进来,打了一脸。璩从旧沉着脸把她拉过来替她擦脸上的雨珠,可怎么擦都擦不干净。他抬眼去看,才发现她眼底满是泪水。
“你别不要我。”她只会这一句话,平平淡淡地说,却委屈得像是没了整个世界。璩从旧叹口气,把她拥进了怀里。她是个小傻子,救了他却没有恩人的自觉,只要跟着他就已经满足了。
这世上哪有没来由的爱呢?若是有,也一定不会属于他。
“不会不要你的。”璩从旧许诺说,“除非你想走,不然我不会不要你的。”
4
牧晏晏的高中上了没几天就不去了,又重新跟在璩从旧身边,成了他的小跟屁虫。
她头发已经长到了肩头,自己拿着剪刀比画着想剪。璩从旧还记得她狗啃一样的发型,眉心跳了两下,带着她去了手下开的理发店。闹市的黄金位置,店面阔气,占了三层小楼,发型师妖娆地晃过来,拎着她的头发赞叹说:“牧小姐发质好,皮肤白,适合染个亚麻棕。”
“不染不烫,给她剪个齐刘海。”璩从旧淡淡道。
发型师觉得他在荼毒自己的审美,却也不敢多嘴。剪完以后牧晏晏看着镜子里土里土气的自己,难得问道:“你觉得这样好看?”
其实还好,她长了张娃娃脸,配这样的发型越发清纯。璩从旧摸摸鼻子,又带她去逛街,花蝴蝶似的裙子买了一堆,可拎回家后,她最喜欢穿的,还是牛仔裤。
“比较方便打架。”
这么朴实的理由,璩从旧竟然说不出反驳的理由。牧晏晏实在是个谜,身手好得令人发指。璩从旧自负身手不错,跟她过招时,却被她利落地双腿盘在脖子上,向后带倒在地。这一下很震撼,璩从旧躺在那里不想动,牧晏晏便一本正经地压着他。
她的大腿压在他的身上,望着他的眼神专注而认真,他心猛地一跳,推开她自己站起来。她活动活动筋骨,无辜地问他:“还来吗?”
这可真是太要命了。璩从旧去洗了个冷水澡,出来时她已经在外面等着,长长的发被她扎成利落的马尾,她已经不是刚捡回来时无人问津的小傻子,他听过手底下的人议论她,说她是高岭之花,火辣却不容侵犯。
思绪晃了一下,牧晏晏已经过来挽住他的胳膊,这些日子过去,她一马平川的地方也变得柔软了,蹭着他的胳膊,像一个不自知的诱惑,邀请着他一亲芳泽。璩从旧觉得自己又要出汗了,他不动声色地抽出手,微笑着问她:“晚上去吃日本菜?”
她被推开本来不高兴,闻言想了想说:“吃火锅!”
火锅店里人很多,璩从旧开了个包间,刚替牧晏晏夹了一筷子肥牛,手下敲门进来,小声对他说:“大老板也来了,就在隔壁,您去见一面吗?”
衣食父母自然要好好对待,璩从旧犹豫一下,嘱咐牧晏晏乖乖待着,他去打个招呼就回来。锅子里的汤滚了三遍,牧晏晏百无聊赖地叼着筷子发呆,门忽然打开,却是璩从旧搀着大老板闪了进来。
大老板出乎意料地年轻,看到她后优雅地点点头,还有闲心问璩从旧:“这就是你的洛丽塔?”
璩从旧面不改色,微笑道:“靳先生说笑了。”
大老板姓靳,单名一个悯,上次被璩从旧救下以后一路将他提拔到今天的位置。牧晏晏冲靳悯敷衍一笑,去捞锅里的金针菇,却被璩从旧摁住手。
“晏晏,”他压低声音说,“你能带着靳先生逃出去吗?”
牧晏晏嘴边还沾着芝麻酱,可闻言她的眼神就冷下来,她思索一下便摇了摇头:“这里一前一后两扇门,只要被守死了,苍蝇也飞不出去。”
谁能想到靳悯心血来潮来吃火锅,偏偏会遇到仇家暗算呢?璩从旧刚刚去的时候,替靳悯料理了几个埋伏在过道里的人,可余下的大概马上就能赶来,到时候他们就要任人宰割了。他发了几条短信出去,牧晏晏瞥了他一眼,忽然说:“这样,我去前门把他们引开,你带着靳先生从后门走。”
这算是个主意,可璩从旧不会让她冒险,所以他把靳悯交到她手里,叮嘱说:“看好靳先生,我去把他们引开。”
他以为要费一番口舌说服牧晏晏,她却乖巧地点了点头,这有点儿不对,可时间不等人,他迅速穿着靳悯的外套出去后,靳悯好奇地问她:“我们是不是见过?”
老套的搭讪,牧晏晏没理他,嚼了粒口香糖,出门前警告他说:“别乱跑,他回来之后不用等我,我自己会去会和。”
果然,牧晏晏离开后不过几分钟,璩从旧便又进来,他怒气冲冲地扫视一圈,勉强压住怒气:“人都被晏晏引走了,靳先生,我们先离开吧。”
“她怎么做到的?”靳悯问。
璩从旧闭了一下眼,方才冷静下来说:“她把后厨炸了。”
5
牧晏晏把后厨炸了以后,自己也受了点儿伤,胳膊上被火燎出一串水泡,跑动摩擦时疼得人眼前发黑。她灵巧地避开冲向她的人,趁乱丢出一枚闪光弹。
这是她从未来带来的好东西。时空机承载重量有限,这些补给用一点儿少一点儿,追来的人都暂时性失明,她这才吹个口哨向着家里走去。路上人不多,她摸摸口袋,去买了最后一罐牛奶,一边喝一边爬楼梯。
她和璩从旧住在个旧家属院,环境没多好,胜在干净安全。客厅里没开灯,她猫一样摸进去,看到璩从旧正坐在沙发上。他应该是等了很久,烟灰缸里堆了满满的烟头,见她回来,他冲她招了下手:“晏晏,过来。”
牧晏晏乖巧地倚过去,他把烟掐灭,单手捧住她的下颌细细打量。月亮的光映出她面上沾着的一抹红,他用指腹擦去。牧晏晏不自在地动了动,解释说:“我没受伤,都是别人的血……”
剩下的话语湮没在璩从旧凶狠的吻里,这个吻像是暴风雨中的大海,他紧紧抓着她的双臂,将她禁锢在自己怀中,像是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需要放在胸口精心呵护。牧晏晏被他突如其来的吻惊到了,她蜷缩在他怀里,窒息般揽住他的脖颈。
“下次不准这样了,知道吗?”良久,璩从旧放开手,却仍紧紧盯着她,“如果你出事,要我怎么办?”
他终于说出来了,这句藏得很深的话。璩从旧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上牧晏晏,就像一颗流星不该眷恋沿途盛放的玫瑰花,可当他知道牧晏晏自己一个人去面对那些穷凶极恶的追兵时,心口的凉一路蔓延,冻结了一切,让他寸步难行。
靳悯同他说,牧晏晏身手很好,一定会没事的,可他的理智已经被洪水淹没了,旋转往复的只有一句话:如果她有事,如果她有事……
还好她没事,璩从旧脱力般紧紧拥着她,将头抵在她的颈窝里。她身上有血的味道,同初见时一样,可这次,她学会抬起手,安慰般回抱住他。
“我不会有事的,我也不会离开你的,从旧,我是为你而来的。”
那一夜他们睡在了一起,没有做什么,只是璩从旧一直抱着她,时刻确认她还在自己怀中。他从没跟人说过,他失去了太多,极度紧张状态下时,会恐慌症发作,别人看不出来,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会儿让他失去理智,做一些和平常绝不会做的事。
可牧晏晏像是察觉到了他的恐惧,她抱住他,亲吻他的嘴角和脖颈,一遍一遍柔声说:“我喜欢你,我是为你而来的。”
这似乎真的有用,璩从旧真的慢慢安静下来,他长长的眼睫垂下去,在眼下投出扇一样的影。牧晏晏着迷地望着他,伸出手轻轻抚过他的眉目。
他有秘密,她也有。
她一直装作茫然无知,可其实记忆已经在点滴的相处里慢慢地恢复,关于未来的,关于她穿越而来的目的。那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好事,意味着要做出选择,可就像他的理智让步于情感一样,她也做不了那个残忍的决定。
“我没骗你,我是为你而来的。”她说着,吻了吻他的嘴角,努力微笑说,“我爱你。”
6
捅破那层窗户纸后其实什么也没发生。
璩从旧很忙,他是个事业为重的男人,每天早出晚归,一步一步升到了帮派的高层。牧晏晏知道了,原来这个帮派叫什么洪兴帮,比日后声名大噪的“绝”不知土气了多少。可这里是璩从旧崛起的地方。
牧晏晏无聊地伸个懒腰,把头转向一边。她身边,靳悯正笑盈盈望着她,晃了晃手中的冰激凌说:“想吃吗?新出的焦糖奶油口味。”
她接过来,揭开盖子舔了舔,听到靳悯若有所指地说:“我想起来你哪里眼熟了,有没有人说过,你和盛家三小姐长得很像?”
盛家是警察世家,前前后后出过六七任总督察,高级督察更是数不胜数,牧晏晏翻个白眼,懒洋洋地说:“她多大了?”
“刚十一岁。”大概也觉得自己说得荒谬,靳悯略过了这个话题,“能帮我个忙吗?”
牧晏晏没说话,他便自己说下去:“你替我暗杀洪兴帮大当家。”
“我为什么要帮你?”牧晏晏觉得他实在是有些荒谬,说着把空了的冰激凌桶扔到一边。
他也不恼,依旧含笑说:“因为我知道璩从旧是警察派来的卧底,你不帮我,我就把他交出去。”
璩从旧隐藏得很好,他的档案很清白,从小生活在孤儿院,年纪渐长便背井离乡了五年,回来时加入洪兴帮,从最底层做起,慢慢爬到今天的位置。可靳悯到底还是查出来,他离开的五年被警队招揽,秘密训练成了卧底,想要收集证据一举铲除洪兴帮。
“他本来不会暴露的,可那天晚上他怕你出事,连发几条信息给警局,要他们派人去支援。”靳悯咂舌,可惜道,“温柔乡当真是英雄冢。”
一柄刀划出袖口,牧晏晏想了想又收了回去,靳悯这种人,敢和她谈条件就不怕她会暴起伤人。她狠狠地盯了他一眼,一字一句道:“事成之后,我要你放我和他走。”
7
璩从旧出差回来时,牧晏晏没出来迎接他。
她从来都像只活泼的小鹿,绕着他转来跳去,这一次有些稀奇。他解开领带走过去,卧室里,她静静躺在床上,像是一朵花,被风雨摧折了枝丫。浓浓的血腥气弥漫在房间里,璩从旧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看到牧晏晏躺着的地方,已经被血晕开一片深红。
“晏晏!”他惊恐地抱住她。她缓缓睁开眼,冲他疲惫一笑。璩从旧将她抱起来,急匆匆地要去医院,她却止住他,摇了摇头说:“不能去医院,会被发现的。”
“你做了什么?!”
牧晏晏犹豫一下,还是老实回答说:“我把大当家杀了。”
洪兴帮有两位当家,年老的那位是大当家,靳悯则屈居他之下。道上很多人想杀这位大当家,却都铩羽而归,不提他身边精心豢养的几个保镖,就说他布满警报与机关的别墅,便足以挡下大半的刺杀者。
可牧晏晏成功了,虽然受了重伤,到底完成了靳悯同她的交易。
腰腹上受了枪伤,子弹直接贯穿身体,硕大的伤口一直淌着血,牧晏晏脸色煞白,揪着璩从旧衣领的手瑟瑟发抖:“不能去医院……不能让他们查到你头上。”
如果被发现,靳悯大概很乐意把他们推出去当替罪羊。璩从旧一瞬间想明白关键,愤怒地狠狠捶向墙壁。怀里的人儿冰凉如纸,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回床上,取出医药箱给她包扎。床头灯是昏黄色的,衬得她的脸色似乎也有了一点儿血色,她是个很配合的病人,只在实在忍不了时才“咝”一声。
璩从旧越发心疼,吻了吻她的额头,安慰她说:“明天我找相熟的私人医生来看一看,总要给你好好包扎了才放心。”
她“嗯”了一声,很眷恋地望着他,向着他伸出手来:“抱抱我。”
这撒娇似的话语让璩从旧不由上前将她抱在怀中。时光像是在这一刻静止了,暮色四合,寂寂无声,她抬头吻住他的嘴角,哀求说:“从旧,我们走吧。”
“不要当卧底了好不好?靳悯答应放过我们,我们可以出国,找一座看得到灯塔的海岛,一起在沙滩上晒太阳。”
她向他描绘了一个无比动人的未来,这未来有花,有海,更有她。那一瞬间,璩从旧多想不顾一切地答应她,可到底还是不行。他是个男人,身上担着责任,更是数年的心血,只差一点儿点儿了,他爬到这么高的位置,只差一点儿点儿就能获得洪兴帮的罪证,将这个帮派一举铲除。
他做不到放弃,哪怕未来再好,可任务完成前,他也不能去做。
良久的沉默之后,牧晏晏勉强笑了一声:“我知道了。”
“晏晏,我保证,等这件事结束,我就带你走,去有花和灯塔的海岛,在一起一辈子。”他向她保证,将能想到的甜言蜜语都说了出来。
她只是微笑着看他,却不置一词。
过了良久,他停下那些可笑的话,几乎绝望地叫了她一声:“晏晏……”
牧晏晏垂着头,忽然揽住他的脖颈。她的手一片冰凉,却一把将他推倒在床上,自己反身压在他的身上。然后她落下了一个吻,冰凉的,血腥的,刻骨铭心的。璩从旧不敢动,怕扯到她的伤口,她却毫不在意地脱下衣服,灯光不知什么时候灭下去,她的吻密密匝匝地落下来,沾着血和泪的味道。
待一场情事终了,牧晏晏疲惫地倚在璩从旧怀中,他亲了亲她,哄她睡觉。她笑了一下,把头埋进被子里,藏起了将要落下的泪。
8
牧晏晏养了很久的伤。
她伤得很重,医生看她的伤口时说:“再歪一点儿就没命了。”
她吐吐舌头,分明不当一回事儿,一边的璩从旧眉头却皱得很深。送走医生后,他去冰箱里收拾了半天。牧晏晏好奇,一看才知道,他把零食都给扔了。
“医生说你只能吃清淡有营养的东西,未来几个月,零食一口都不准吃。”
零食是她的命啊!牧晏晏苦苦哀求,璩从旧却断然拒绝。他一直没去洪兴帮,整天留在家里看着她,又打电话给小弟,让送新鲜蔬菜上来。他围着围裙去开门时,送菜的小弟明显吓坏了。一旁的牧晏晏笑得肚子疼,走过去嘲笑他:“看来他们都不习惯你家庭煮夫的样子。”
其实他做起饭来很有一套,煲的汤香气四溢,牧晏晏喝了一次就不再惦记零食,反而变着花样地点菜要他做。大概是上次拒绝了她退隐江湖的建议,他心怀愧疚,对她几乎是百依百顺。
这天早上刚起来,牧晏晏就闹着要吃香菇菜心,又说上次小弟挑的菜太老了,吃着塞牙。璩从旧没法子,只好下楼亲自买菜。牧晏晏笑嘻嘻地同他挥手作别,又要他顺路带凝香坊的素锅贴回来。
门无声地合拢,那个瞬间,牧晏晏脸上的笑收了起来。她面无表情地穿好衣服,给靳悯打了通电话。十几分钟后,靳悯派来的车停在楼上,她坐上去,毫无留恋地离开,自始至终,没有回头。
靳悯看到她时,迎上来关心她:“伤已经养好了?”
“谢谢你守诺。”她没同他寒暄,直接说道。
靳悯挑眉笑道:“这点儿诚信我还是有的。只是要催催从旧赶快和你走,一个卧底一直带在身边,我会怕的。”
“我不会和他走了。”牧晏晏沉默片刻,低声说,“不过放心吧,我不会一直让他待在你身边的。”
她说得斩钉截铁,靳悯却难得地犹豫了一下:“你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吗?”
“我只是发现,我改变不了他,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都改变不了。”窗外的夕阳落了下去,沉没于大海,仿佛时光走到了尽头,她说得声音很低,良久后,笑了一声,“责任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他毕竟是个男人,有责任当然会想要完成。”靳悯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试探着回答。
她却已经别开视线,淡淡道:“你不懂,如果责任在他心里真的那么重要,我也不会来了。”
9
牧晏晏穿越之前的那个年代,洪兴帮早已改名叫“绝”,统一了境内大大小小所有的黑帮,从原来的普通帮派,一跃成为群龙之首。
而璩从旧则是“绝”的大老板,从原本的警方卧底叛变,军火、毒品、人口……在他的统治下,“绝”几乎无恶不作。政府忍无可忍,给警局下了死命令,要求把“绝”连根铲除。可惜,璩从旧表面上的账目做得很是干净,审计局派了几十个人,翻来覆去地查了几个月,连一点儿猫腻都没抓到。
至于暗杀璩从旧,就更不可能了。他花重金聘请了前海豹突击队的成员,还有不计其数的先进设备,他的别墅号称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万般无奈之下,警局启用了刚刚研制成功的时空机,将牧晏晏派回过去,找机会杀了璩从旧——
之所以选择她,因为她是唯一从璩从旧手下活着回来的卧底。
可警局的所有人都不知道,牧晏晏其实喜欢璩从旧,很喜欢很喜欢那种,喜欢到穿越回来哪怕失去记忆,也要跟着他,救下他,甚至再一次爱上他。
她在未来认识璩从旧时,只是个身手很好的小警员,若不是盛家三小姐的身份,也不会参加那个慈善舞会。
舞会是璩从旧举办的,盛情邀请了时任警察局总警司的盛昶参加,他虽然坏事做尽,表面上却是个热衷慈善的商人,盛昶无奈前来参加时,带上了她一起。
然后,在她脱了鞋子坐在大理石的池边揉脚时,璩从旧忽然走过来,向她借火,知道她没有,自己从兜里掏了一盒火柴说:“还好我有,你抽烟吗?”
这么直白的搭讪让她翻了个白眼,她踩上鞋子刚要走,他却伸手拉住了她。高跟鞋崴了一下,她向后倒去,连带着他一起跌进许愿池,同一个瞬间,喷泉自动开启,将两个人淋了个透湿。
尴尬到极点的初次见面,却不知道她哪里入了璩从旧法眼,那之后,鲜花、珠宝等各种礼物层出不穷地送来,璩从旧竟认真地开始追求她。盛昶知道后,索性给她伪造了一份假学历,让她去璩从旧身边应征秘书,当警局的卧底。
璩从旧大概是知道的吧,可还是收下了她。她爱上他就在那段时光,他太好、太温柔,深情款款望着一个人的时候,没有人舍得拒绝。后来她受不了了,自暴自弃地偷了他的机密文件,被他当场抓住。
她以为他会杀了她,最少也要惩罚她。可他没有,只是悲伤地望着她,问她:“你要走了吗?”
她当然要走,她是警察世家的女儿,他是恶名昭彰的黑帮匪首,没有哪一种可能,他们最后可以在一起。走的时候,她回了一下头,看到他站在门口,一直望着她。天上落着小雪,大地连亘成无垠的巨浪,看她回头,他勾动一下嘴角,像是笑了,看起来却那样难过。
穿越回来之后,她想过的,璩从旧也爱她,大不了他们一起私奔,她不回去了,就这么和璩从旧在一起。只要璩从旧不叛变,不将洪兴帮改造成臭名昭著的“绝”,那她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
可她没想到,真的没想到璩从旧会不愿意。
如今的璩从旧,竟然是个视任务与责任重于生命的绝佳卧底,同未来那个将法律与人命看得无足轻重的他半点儿不像。
牧晏晏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他,她只知道没有别的办法了,他不会和她走,未来的某一天他注定会成为“绝”的主人,那么她就只能杀了他,再爱,也只能杀了他。
这决定太难做了,牧晏晏捂住脸,在绝望的黑暗里无声地哭泣。
10
这一天是平安夜,牧晏晏知道,再过一小时,警局会派出大批人马前来抓捕靳悯,而璩从旧的任务,是拖延住靳悯逃离的脚步。
一切都很顺利,她看着璩从旧匆匆赶来,肩上落着雪,没顾上拍下便推开了靳悯的房门,然后,他顿在那里,同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牧晏晏对视。
“你怎么在这里?”他望着她,向前走了一步,“晏晏,我找了你好久,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等你。”牧晏晏笑了一下,把手里的枪举了起来,枪口瞄准了璩从旧,她最后一次问他,“你到底愿不愿意跟我走?”
似乎每一次的离别都会下雪,牧晏晏的手很稳,可她看到璩从旧望着她的眼神是那样悲伤。
“再等一会儿好不好,只要一会儿。等靳悯被抓住了,我们就可以一起离开了。”
璩从旧急切地说着,可牧晏晏摇了摇头:“你们抓不住他的,我已经提早通知了他,他现在大概已经坐上飞往国外的飞机了。”
她想过了,既然她阻止不了璩从旧,为了以防万一,她要留下靳悯,这样璩从旧就得不到洪兴帮,也就不能把它改造成“绝”。相比靳悯这样温顺的坏人,未来的璩从旧要可怕得多。
可她的想法璩从旧不知道,他站在原地怔了一下,任由她把枪口从他胸前移到了眉心。他佩戴的耳机里发出几声电流声,象征着那边正有人跟他说话,牧晏晏耐心地等着他们说完,耐心地等着他变了神色,一脸复杂地对她说:“晏晏,告诉我靳悯的下落,我可以让你成为污点证人。我保证,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可你已经伤害我了,牧晏晏想说话,可最后只是叹了口气。
警局的指令又传了过来,耳机里开始倒数,璩从旧不顾一切地向她扑来。两声枪响在同一瞬间响起,两颗子弹,分别没入他们的身躯,她舍不得杀他,警局的狙击手却毫不留情。
他努力伸手想要拉住她,却同她的指尖错过了。
“你为什么不跟我走?”凝在眼底的泪落了下去,牧晏晏重重摔在地上。璩从旧不顾自己的枪伤,扑过来抱住了她。他急切地捂住她胸口的弹孔,想要止住那正潺潺流出的鲜血。
警局下的最后的指令,要狙击手把阻碍公务的牧晏晏射杀,璩从旧扑过来是想保护她,她知道,却还是开了枪。
他们身上都有重重的担子,碍于时空秩序,她不能告诉他真相,而他囿于肩上的担子,也不能同她离开。
不过是再一次的错过罢了,他们已经错过了这么远,也不在乎多这一次。
“从旧,别哭呀。”牧晏晏轻声说。
璩从旧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吻,生命正从她的躯体里流走,他绝望地哀求她:“别死好不好?晏晏,求你别死。”
可哀求没有用,连她自己都能察觉到,时间越来越少了。她呛咳一声,任眼泪滑了下去:“你为什么不跟我走?我们明明可以有一个好结局的。”
“我们现在就走好不好?我们去一个有灯塔的海岛,一辈子不分开。”
多好,他终于答应她了,可没有机会了。璩从旧看着她在自己怀中萎谢,颤抖着唇说:“别离开我,晏晏,别离开我,我只有你了。”
“从旧,好好活下去,我们未来见……”
牧晏晏用尽最后的力气,也只说出这一句话,她果然下不了手,那一枪是她故意射偏的。原来生命的尽头,她所求的,不过是能同他在未来相遇,哪怕相遇之后是更悲痛的分离。
她的手落了下去,从璩从旧掌心滑落在地,耳机里还在问他目标是否已经被清除了。璩从旧摘下耳机,丢进了壁炉里。炉火吞噬了那烦人的声音,他温柔地替牧晏晏擦净脸上的血迹。她闭着眼,眼睫驯服地垂下去,像是正沉在一场甜梦里。
“你说我们会未来见,我相信你,晏晏,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可我不会当个好人了,我为了责任,一次次拒绝你,我总以为下一刻会来得及,你会原谅我,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可是,我为之奋斗的一切,却把你夺走了。”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良久,一声凄厉而绝望的叫声响起来,像是被夺走了一切的孤狼,对命运发出的咆哮。
如果牧晏晏还活着,大概会解开一直以来的疑惑,璩从旧究竟为什么会叛变成为黑帮匪首。
因为他失去了最爱的人。
他为了正义与责任拒绝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到了最后,却也因为正义与责任失去了她。
所以他要亲手毁了正义,毁了责任,他这辈子都不会快乐,那么别人,又凭什么快乐?
一念已成心魔,她不在了,他也杀死了曾经的那个自己。
未来
璩从旧用手枪顶住太阳穴。
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份绝密文件,上面写着:警员盛之兰(化名牧晏晏),经由时空机回到过去,于12月24日失去联系,判断已殉职。
他勾起嘴角,想要笑一下,却终究失败了,指尖拂过“牧晏晏”三个字,像是还能感受到她的温度。璩从旧想起她死前说的“未来见”,他以为她只是安慰他,要他活下去找的理由。所以他虽然努力活着,却又了无生趣,哪怕遇到了盛之兰,也只以为是面容相似罢了。
他这一路走来,从靳悯手中夺来洪兴帮,改名为“绝”,他无恶不作,大权在握,却再也没有快乐。
可原来,盛之兰就是牧晏晏,一个来自未来,一个邂逅于曾经。
这份文件来得太迟了,迟到他错过了一切,一无所有。
“我亲手毁了我们重逢的机会,对吗?”
他想问,可没有人会回答了。
枪声响起来,文件上溅着血,像是盛开着玫瑰,像是再没有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