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肝
2016-05-14倾顾
倾顾
【故事简介】;一次异域旅行,她被刚统一了国家的暴君掠皇宫,将她推上女皇宝座,用一个国家交换她的爱情。
1
纪以柔被摁在窗边,面前水红色的纱笼拂过鼻端,带来昂贵的香料气息,禁锢着她的身躯,比午后的沙漠还要炽热,她喘不上气,下意识张开嘴,男人的舌立刻顺着唇缝侵入,薄荷烟草的味道弥漫了整个口腔。
“不——”她伸出手,想要推开压在身上的入侵者,可那双手软到用不出一点力气,反倒像是欲拒还迎般的爱抚,“你说过……不会强迫我的。”她用尽最后的意识,断断续续地说道。
权烈终于放开她,削薄的唇含住她的耳垂,不满道:“你明明也是喜欢的,为什么要拒绝?”
为什么?纪以柔不顾被他含得发麻的耳垂,冷笑说:“因为,尊贵的将军大人,你是一个绑架犯。”
面前的男人有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碧绿的瞳仁如同一汪深潭,很容易让人溺毙其中,他的五官带着明显的混血印记,也苏鄙夷混血儿,这卑贱的血统却在他身上混杂出令人难以抗拒的魅力……
可这不意味着,他能蛮横地将她掠到这里后,还让她心甘情愿地被他占有。
风吹开一室靡艳的味道,纪以柔挣开他,坐得离他远远的:“你说有东西要给我看,我才让你进来的。”
她想不明白,怎么就又被他引诱了?
纪以柔心下暗恼,面上却不动声色。权烈低低笑了起来,起身推开门,牵着一只……纪以柔睁大眼,她看到了什么?一只老虎!
她知道,有些中东权贵会饲养这样大型的猫科动物,却没想到权烈也这么有闲情雅致,毕竟,关注新闻的人都知道,他是也苏新上台的暴君领袖,年纪轻轻便掌握着军队,也操控着这个动荡的国家。
“它叫阿屿。”权烈说着,松开缰绳。老虎轻盈地跃向纪以柔,她瞪大眼,看到阿屿在她三步外俯下身子,撒娇一样翻过去露出了白肚皮。
“它在干什么?”纪以柔好奇道。
权烈微笑道:“它喜欢你,向你表示臣服。”
温顺的大猫眼里有与身躯不符的天真,纪以柔抵抗不住诱惑,轻轻搔了搔它的下巴。阿屿舒服地眯起眼,轻轻蹭了蹭她的腿。
纪以柔笑了起来,她笑的时候眉眼舒展开来,靥边有两个小巧的梨窝。权烈几乎着迷地望着她,良久低低地叫道:“公主陛下。”
这一声很低很轻,伴着室内燃起的龙涎香味,不经意间便散去了。
2
纪以柔从没想过,自己会跟也苏的皇室扯上关系。
这个地跨欧、亚、非的国家,因为物产丰富被称为神赐之地,只是自从二十多年前,最后一位皇室成员茉阳公主失踪后,就陷入了连年征战。
是权烈,以强硬的武力统一了它,从革命党的手中夺回皇权。
从报纸上听说的时候,纪以柔只是感叹了一句,这位将军手段真是直接,可当她来到这个美丽的国度度假时,却被权烈强行带入皇宫囚禁起来。权烈告诉她,她是茉阳的女儿,她的人生立刻改变了。
宴会厅里,纪以柔穿着一身黑色丝绸长裙,大大的裙摆仿佛一朵盛放的玫瑰,无数珠宝钻石点缀其上,像是一条流动的银河。权烈穿了同她相称的礼服,胸前还别着一枝红玫瑰。他弯着腰向她伸出手,眼底的温柔熠熠生辉:“能和我跳支舞吗?”
如果……纪以柔想,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况下,她一定要和他好好跳一支舞。
所以她只是稳稳坐着,微抬着下颌,像只骄傲的小狐狸一样美丽狡黠:“我不是公主,也不想和你跳舞。”
“所以呢?”权烈笑容不改,单腿跪在了她的面前,修长有力的手握住她的脚踝,另一只手拿起放在一边的舞鞋,轻轻套在了她的脚上,“魔法时刻,现在,你就是我的公主了。”
缎带缠着纤细的脚踝绕了几圈,最后在小腿上打出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权烈站起身,伸手握住她低垂的那只手。下个瞬间,纪以柔身不由己地被他牵起,面对面站在了舞池中央。
水晶灯投下纷乱的影,权烈替她拂起鬓边一缕碎发,低沉声音道:“和你想不想无关,纪小姐,是我要和你跳舞。”
音乐分毫不差地响起,权烈牵起她的手,带着她旋了一个圈,裙摆飘舞变成盛放的花朵。两人的距离,可以用亲密无间来形容。纪以柔脸有些红,她同权烈几乎做过最亲密的事,面对他,却依旧难以自持。
“以柔。”他叫她的名字,如同叫最刻骨的情人,“留下来,好吗?”
“我……”
权烈碧绿色的眸子那样美,纪以柔被蛊惑般,一个“好”字压在舌尖正要出口,宴会厅大门却突然被人推开,一个女人走了进来,她有一头火红的长发,凤凰般绮丽,见到权烈,她露齿一笑,将纪以柔挤到一边,亲昵地搂住权烈的脖颈。
“烈,何必强人所难,纪小姐不愿意的话,你可以来找我,你知道的,我随时供你差遣。”说着,她斜眼瞥了纪以柔一眼,琥珀色的眼底浓浓皆是敌意,明显将纪以柔当作了情敌。
权烈不悦地推开她,一边的纪以柔忽然笑了一声:“不打扰你们,我先告辞了。”
话毕,她优雅地颔首一礼,转身离去。
裴连娜耸耸肩:“真是个骄傲的姑娘。”
“是啊!”权烈望着纪以柔的身影,露出个微笑,“和她真像。”
3
“你要带我去哪?”奢华的马车足够并排躺下数十人,如今却只载了一男一女,纪以柔倚在阿屿身上开口,“你到底什么时候放我走?”
“为什么要走?”权烈挑眉,“这是你的国家,现在它需要你。”
又来了,纪以柔无奈,她在中国有父母,况且……
“需要我提醒你吗?我是亚裔,难道你要告诉我,也苏曾经的公主也是个亚洲人?”
这个问题像是难倒了权烈,一直扬着的嘴角垂下去,他淡淡道:“不,她不是亚洲人,她和我一样,是个混血。”
闻言,纪以柔倒吸一口冷气,她听到了什么?最鄙夷混血、崇尚纯血主义的也苏皇室,竟然有一个混血公主?
“所以当初她才能在那场宫变中活下来,在那之前,只有很少人知道,她是位公主。”
权烈的目光投向远方,像是注视着不为人知的过往。纪以柔下意识屏住呼吸,白虎温暖的舌头卷过她的指尖,她这才回过神:“就算我是她的女儿,可你要我有什么用?”
“也苏需要一位领袖,混乱了太久,民众需要心灵支柱。”权烈揉了揉眉心,疲惫地叹了口气,“各方权利角斗下,一个皇室成员是最好的选择。”
马车停了下来,他将纪以柔拉到怀中,替她理了理鬓发。车外有人用也苏话高喊了一句什么,权烈勾起嘴角,牵着她的手往外走去:“相信我,你会很震撼的。”
镶嵌着宝石的车门缓缓开启,阳光射了进来,当双眼适应刺目的烈日后,纪以柔有些恍惚。马车外,整条街道都堵满了平民,他们衣衫褴褛,面上却写满狂热,见她出来,他们忽然跪倒在地,大喊起来。
“他们……在说什么?”
“公主陛下,他们都在呼唤您。”他的唇贴着她的耳垂,“呼唤一个能带给他们和平的人。”
“可我不行!”纪以柔觉得这一切都太荒谬了,“我只是个地产商的女儿,我没有学过……”
“你不需要会。”像是觉得她的话很有趣,权烈低低笑了起来,“我会就可以了,陛下,我会将整个国家亲手还到您的手里,这是您应得的。”
平民的声音更大了,他们垂着头跪在那里,身影虔诚到了极点。午后的空气被太阳炙烤得扭曲,世界不再真实,纪以柔有些恍惚地向前一步,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权烈唇边的弧度勾得更深,他同她并肩而立,拉着她的手举了起来。
下一刻,平民们欢呼起来,一张张消瘦愁苦的脸上,快乐是那么明显。一阵风吹过,带来些微的清凉,纪以柔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她侧头看了权烈一眼,高大的男人穿着军装站在那里,肩上纯金的勋章熠熠生辉,帽檐在面上投下一道阴影,他的神情半明半昧,从中看不出半分情绪。
4
情绪是最容易感染的东西,纪以柔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被权烈算计了。
权烈竟然利用她的同情心,以民众的狂热来煽动她。纪以柔坐在那里生闷气,背上忽然被教鞭抽了一下。她回过神,看到裴连娜正冲她优雅地微笑:“陛下,请专心。”
头上顶着的硬壳书掉了下来,裴连娜遗憾道:“很可惜,您没有坚持到最后,今天的练习需要加时。”
纪以柔动作僵硬地拾起书重新顶回头上,这女人借着教授她礼仪的机会拼命找碴,根本是在公报私仇!
彩画玻璃窗透出斑斓的影,纪以柔垂眸坐在那里,她脊背挺得很直,修长的脖颈像是天鹅般优雅沉静,从这个角度看去,她的五官模糊了种族的界限,只留下美丽的弧度。权烈放慢步子,站在那里静静望着她,眼底除了欣赏,更多的是求而不得的怀念。
裴连娜注意到他的到来,更注意到他的神情,她了解这个男人,因此也更加嫉妒。权烈向她扬扬下颌,她只得不情不愿地退下。
墙上的时钟敲了五下,权烈将手落在纪以柔肩头。她身体轻轻一震,迷茫地睁开眼:“到时间了吗?”
“你……”权烈失笑,“竟然睡着了,真有你的。”
纪以柔有些心虚,冲权烈眨眨眼,指望他忘了这个话题。
权烈偏偏在她身旁坐下道:“陛下,您应该知道,距您的登基大典只有一个多月了。”
“所以呢?”
纪以柔忽然被他抓住手腕带入怀中,男人的气息如跃跃欲试的兽,像是要将她吞噬入腹:“所以,想让我不追究偷懒,您需要贿赂我。”
精致的茶具被蛮横地摔在地上,权烈将她推在那张长长的桌上,从指尖开始,慢条斯理地啃噬,心底的火越烧越旺,面对她有些迷离的眸,他几乎把持不住。她是最烈的酒,仅仅碰触就让他的理智消失殆尽,裸露在外的肌肤比最好的瓷器还要莹白细腻。权烈着迷地吻着她,良久,才终于放开她。
他眼中的遗憾满得快要溢出来,纪以柔不懂这个男人在想什么,她还有些陷在刚刚的意乱情迷中。权烈上前将她打横抱起,阔步朝外走去。
“又去哪里?我还有课没上完呢!”
纪以柔挣扎着,却被权烈毫不费劲地镇压:“带你逃课还不开心?”
逃课当然开心,纪以柔颤抖着伸出手摁住自己的帽子,可是,她恐高啊!
离地万米的高空,她和权烈并肩而立。头顶的热气球像一朵胖蘑菇,她腿发软,只好倚在权烈身上,有气无力道:“你想谋杀王储?”
她难得像只柔弱的小猫,权烈笑着替她披上一件斗篷:“太阳马上要落山了。”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天边,一轮赤红的圆日正缓缓坠入大地,一半的天空已然沉寂,一半依旧明艳,苍蓝同橙红交织成油画般浓重的色彩。天河星宿,云蒸霞蔚,纪以柔看得有些痴了,她把头探出围栏,痴迷道:“真美。”
“我知道你会喜欢。”权烈宠溺地将她搂在怀中,低语道,“你一直向往天空。”
纪以柔觉得他的说法有些奇怪,未及细想,掌心却被他塞进一根引线:“点燃它。”
顾不上恐高,纪以柔几乎有些期待地听从他的话,小小的火星顺着引线往上,“砰”的一声,他们头顶绽开硕大无朋的烟火,雪白的烟火在这样的高处,像是一朵凝固的花朵。纪以柔屏住呼吸,脚下的也苏星星点点亮起灯火,伴着这朵烟花的燃起,无数烟花接踵而至,一时间,天上地下,只如琼楼玉宇般美不胜收。
“这是你的子民送你的登基大礼,喜欢吗?”
“喜欢……”纪以柔出了一手汗,她有些无措地回眸,“可我何德何能?”
“呵,傻瓜。”权烈勾起嘴角,下一刻,他的吻落了下来。
纪以柔的视线被他充斥,想要后退,肩膀却被他牢牢摁住。他们之间,不是没有过亲吻,多得是比这更意乱情迷的,可是此刻万米天际,寒风凛凛,唯有他的臂弯是她可以停歇之处。
纪以柔下意识伸出手紧紧握住他的衣襟,听到他说:“我爱你。”
一句也苏语跟在这三个字之后,可她听不分明,只是跟随心的指示,喃喃道:“我也爱你。”
5
纪以柔承认,自己大概是昏了头。
瞧瞧她在做什么?和一个绑架了她的暴君恋爱!
纪以柔第一次见到权烈,是在也苏海边的酒店里。那时她以为权烈是个被追捕的革命党,那张脸性感得令人窒息的脸让她的荷尔蒙和费洛蒙集体作怪,竟然在追兵的眼皮子下帮他逃过追捕。后来,她才得知,这一切只是权烈为了接近她做的一出戏。而她的好心换来的是她被困在这异国的深宫无法离开。
果然,越是好看的男人,越会骗人。
纪以柔坐在梳妆台前,三心二意地描眉,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她认得出,这是权烈的脚步声,宫廷里,只有他还穿军靴。纪以柔犹豫一下,放下眉笔,上前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男人风尘仆仆,银灰色的鬓角有些蓬乱,像是刚下飞机。
“爸爸,你怎么来了?”纪以柔愣了一下,旋即惊喜地扑过去,“我好想你。”
纪父慈爱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还要撒娇,眼角余光看到又有人走了进来。权烈注意到她的目光,冲她笑了笑:“登基礼物。”
“谢谢……”纪以柔是真的很高兴,她是来也苏旅游的,却横生了如此多的波折,家中一定为了她掀起轩然大波,尤其是最疼她的父亲。她还要说点什么,纪父却将她挡在身后,礼貌而疏远地开口:“权将军,我想和我女儿单独相处一会儿,可以吗?”
权烈锋利的眉峰抬了起来,两人对视良久,他终于微笑道:“当然。”
他体贴地替他们合上门,穿着军靴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纪以柔不解地问道:“爸爸,怎么了?”
“小柔。”纪父严肃地注视她,看到她有些不安方才叹了口气,“爸爸早就说过,不让你来这里。”
纪以柔回想起来,早在定下这趟旅行时,纪父就曾反对,可那时偏偏不说原因……
“爸爸,我真的是茉阳的女儿?”纪以柔难以启齿,还是斟酌着开口,“我真的……不是你和妈妈亲生的?”
“我的傻女儿啊……”良久,纪父长叹一声,“回去之后细说,当务之急是带你回家。”
纪父牵着她的手微微颤抖,她恍然发现,短短时日,父亲的脸,因为日夜忧虑苍老了这么多,这一场烟花间的爱情,是如此飘忽不定,莫名压在肩上的担子也压得她直不起腰来,面前的老人是这里唯一熟悉的过往。
屋子里安静得仿若无人,纪以柔秀气的指尖绕着一缕鬈发,她还在犹豫。纪父皱起眉刚要开口,就看到她露出一个恍惚的笑容来。
“爸爸。”她说,“这个鬼地方我早就待够了,咱们一起回家吧。”
6
这是个噩梦,纪以柔很久以后都以为,自己是在梦里。
她看到爸爸拉着她的手,快步往飞机走去。候机大厅里挤满了权烈派来搜寻她的军队,她把帽檐拉低,祈祷不会被发现。
终于,她和爸爸一起坐上了飞机,舱门关闭,飞机即将起飞。下一刻,一枚炮弹击中机尾,飞机猛烈地震动,行李从头顶落下,爸爸把她死死护住,火花从机尾卷过来。火光里,她看到权烈站在那里,身边倚着裴连娜,女人柔情蜜意地亲吻权烈。而权烈,他冷冷地望着她,哪怕她祈求他救救爸爸,也毫无反应。
现实里,她根本没有看到权烈,飞机被击落之际,只有她仓皇地逃出机舱,爸爸死在了里面。
为什么会这样?眼角沁出泪来,纪以柔在梦中痛苦地呻吟,她只是想离开啊,这个男人,这个男人根本不爱自己,为什么要阻拦呢?
他爱的,分明是他曾经的憧憬啊!
梦境忽然变了样子,火光变成玻璃花房,她站在里面举棋不定,她知道自己该和爸爸回国,可她舍不得权烈。
裴连娜忽然走进来,关上门冲她笑了笑:“纪小姐,有些事,我想你该知道真相。”
她警惕地望着裴连娜,这个成熟性感的女人唇边扬着自信的笑容,像是笃定她的反应:“你知道权烈为什么一定要让你成为也苏的女王吗?因为这是他欠茉阳公主的。”
荒谬!太荒谬了!纪以柔想要开口反驳,可她发不出声音,这是她的梦,所以她知道裴连娜接下来会说什么。
十六岁的混血公主救下了九岁的混血乞儿,在这个国家饱受歧视的他们,在深宫相依为命。后来,宫变爆发了,所有的皇室成员都死了,茉阳被推上风口浪尖,可权烈还太年轻,他保护不了她!
茉阳被迫嫁给了某位掌权者,最终难产而死,当时刚进入军队的权烈抢走这个孩子,委托给来此经商的纪父收养。
终于,二十年了,他终于登上了权力的顶峰,可以将这个国家交还给他的公主,既然公主已经死去,那么就让纪以柔成为替代品。
“他爱了她二十年。”裴连娜幽幽叹了口气,“纪小姐,你说,他会爱你吗?”
他不会!纪以柔终于明白,他对她那份不合情理的宠溺,都来源于自己的母亲!
因为裴连娜的话,她下定决心离开,是裴连娜帮她和爸爸逃出皇宫的,可她没想到,裴连娜转头又将她出卖给权烈。
好恨啊!梦里的玻璃花房片片碎裂,纪以柔缓缓睁开眼,她沉默地望着床幔上的花纹,眼角那颗泪慢慢落下,终于不见了踪影。
7
那段时间,纪以柔过得绝望而麻木。
她一切和过去有关的东西都被没收,从她的行李、护照,到姓名,所有人都称呼她陛下,面对她时,他们都谦卑地行礼,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这是对未来女王的尊敬,可纪以柔觉得,自己快要窒息在这片奢华的黄金宫殿里。
如果不是白虎阿屿一直陪着她,也许她真的会跟着纪父一起死去。
阿屿的出现是个惊喜,那天,她正在花园散步,礼仪老师紧紧跟着她,打量她的言谈举止够不够妥帖。她优雅地提着裙摆向前走,视线落在开得正艳的蔷薇丛上,又穿透到什么不知名的地方。
阿屿就是这个时候,从蔷薇丛后一跃而起的。
礼仪老师尖叫一声,恐惧地瘫软在地。纪以柔却难得笑了起来,她伸出手来,阿屿立刻凑了过来,带刺的舌头温柔地舔过她的掌心,柔软而湿润,让心都跟着温暖起来。
“你怎么来了?”她索性坐在草地上,抚摸它光滑的皮毛,“真是个忠诚的小东西。”
动物往往比人忠诚,阿屿是茉阳公主曾经的宠物,如今又将她当作了主人,她真的沾了茉阳很多光,可她偏偏从心底里不愿将茉阳公主称作母亲——
她的母亲,是在遥远的彼岸,正翘首期盼她归去的妇人,而不是也苏高贵的公主。
“可我不能回去啊!”她轻轻叹息着将脸埋在阿屿身上,“我该怎么和妈妈交代,我把爸爸永远留在这里了?阿屿,你说我该怎么办?”
“看到阿屿不开心吗?”
熟悉的低沉嗓音在头顶响了起来,纪以柔偏偏不愿抬起头来。权烈站在她面前,依旧像初见一样英俊,却再也无法牵动她一分一毫的心跳。她沉默地起身,逃似的向着房间跑去。权烈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见她要关门,方才开口:“明天你父亲的遗体就要运送回国了,你不想见他最后一面?”
关门的手僵住,纪以柔第一次发现,原来权烈是这样残忍的人,他可以面不改色地剥开别人的伤口。秀气的指骨握得发白,纪以柔终究向他敞开房门,温驯道:“我爸爸的遗体在哪里?”
其实没有什么遗体了,那架飞机已经被火烧得面目全非,纪父唯一剩下的,只有很少的一点骨骸,它们被静静放在那里,染着火的气息,向她陈述曾经经历的痛苦。
“爸爸……”她腿一软就要倒下,权烈将她扶在臂弯里,男人的气息冰冷而优雅,她一阵反胃,猛地推开他,哭着扑倒在骨骸旁边,“爸爸——”
一切都狰狞而冰冷,她哭得几乎昏死过去。权烈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哭得肝肠寸断,像是下一刻就将死去,心底最深的地方痛了一下。他强硬地扶起纪以柔,沉声道:“射击飞机的命令不是我下的,那时我被革命党人刺杀,正在抢救,昏迷前将指挥权交到了裴连娜手里,可我没想到她会那么大胆。”
如果没有你,她怎么会有机会杀了爸爸呢?纪以柔麻木地想,你才是罪魁祸首,权烈,你一点都不无辜。
只是纪以柔到底去见了裴连娜一面。
这是权烈的私牢,很多曾经的政敌败落以后被他囚禁于此,私下里,很多人称呼他为暴君,因为他的铁血无情,也因为他的不留情面。裴连娜被关在最里面,她那头如火的红发有些干枯了,像是朵凋谢的花一样蓬松散乱着。
单向玻璃外,纪以柔面无表情地望着裴连娜,她猜不透这个女人在想什么,就算她死了,裴连娜也得不到权烈,只会让权烈因为计划被打乱而愤怒。
牢狱里,裴连娜也抬起头来,明明从里面看不到外面,纪以柔偏偏觉得,裴连娜正在注视着她。
在她的要求下,权烈已经离开了,这里只有她和裴连娜两个人。纪以柔打开狱门在裴连娜对面坐下,单刀直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闻言,裴连娜笑了起来,她很憔悴,笑起来却依稀仍是过去那般艳光四射:“真是个天真的女孩。”裴连娜用也苏语说,“你是不是很恨我和权烈?”
纪以柔犹豫一下点点头,裴连娜笑得越发开心:“这就是我的目的,我要你恨权烈,我要权烈这辈子,所爱所求的一切都是一场空。因为我,也在用我的全部力气恨着他!”
8
纪以柔请求权烈将裴连娜放了出来,重新成为她的礼仪老师。
权烈很忙,曾经镇压下的革命党又开始四处作乱,他无暇他顾,只是叮嘱侍卫看好裴连娜,不要让她有机会伤害纪以柔,等他有时间去看纪以柔,却大吃一惊。
宴会厅里,到处都插满了鲜花,侍女们手捧美酒在人群中穿梭,也苏纯血统的贵族们都受到邀请,在这场由新任女王举办的宴会上纵情狂欢。
权烈扫过人群,哪里都没有纪以柔的影子,他的贴身侍卫上前对他说了什么,他的脸色更沉,掉转步子向着吸烟室走去。
“他是个暴君。”纪以柔倚在沙发上,纤细的指间夹着支女士香烟,电视里正在播放新闻,说的是也苏新任女王的登基典礼将要举行。
奢华的吸烟室内一时安静下来,纪以柔微微一笑,用也苏话说道:“他不是暴君的话,你们怎么会这么害怕他?”
这些中东血统的本地贵族们,一个比一个英俊,也一个比一个无能,纪以柔环视他们,无声地叹了口气,凭他们,根本没办法和权烈抗衡。
门忽然被推开,一阵清凉的风扫过,吹开一室的靡靡。权烈大步走进来,今天他去检阅了军队,还穿着全套礼服,金制的肩章熠熠生辉。他看也不看这些贵族们,直接走到纪以柔面前拽起她往外走。
纪以柔被拖得踉踉跄跄,膝盖碰在桌角,疼得她蹙起眉。吸烟室内更安静了,这些贵族畏权烈如虎,根本不敢开口,只有阿屿扑过来,凶狠地对着权烈咆哮。权烈面不改色,一脚踹过去,同时抽出腰间的手枪指向阿屿。纪以柔咬咬牙唤道:“阿屿,下去!”
阿屿委屈地呜咽一声,还是乖乖退到一边。纪以柔想甩开权烈,但他的手像是铁箍一样紧紧握在她的腕上。她忍了忍,顺从地随着他往外走去。门外的夹道上,几步就对称站着两个卫兵,见他们来了,依次举起枪向他们行礼。纪以柔放慢步子,权烈终于瞥了她一眼:“怎么,你想策反那群废物对付我?”
“我没那么蠢。”纪以柔冷笑一声,“找点乐子罢了。”
权烈凝视她,她的脸上带着明显的醉意,她像是从一个极端到了另一个极端,死气沉沉被纵情声色所替代。权烈皱起眉,冷声道:“明天就是登基大典了,你现在在做什么?”
“喝酒取乐啊!”纪以柔笑了起来,像是酒劲上来了,她斜倚在窗框上,媚眼如丝,“女王要做的不就是这些吗?国家大事有你,我只是个摆设啊!”
皎皎的月光映进长长的回廊,在纪以柔面上投下一层淡影,她不知喝了多少酒,连眼尾都泛起艳丽的潮红。风拂过她修长的脖颈,吹动身上薄薄的纱裙,权烈想别开视线,却又贪婪地望着面前的人。
纪以柔像是发现了他的注视,她笑盈盈地望向他,雪白的贝齿轻轻咬在嫣红的唇上,天真而性感。
“将军大人——”她懒洋洋地直起身子,倒进了他怀里,“你在偷看我吗?”
“你喝醉了。”权烈冷声道,“等你酒醒,会后悔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纪以柔痴痴地笑了,“我爱你,你呢?”
心底的魔鬼终于破茧而出,权烈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走向房间。纪以柔一只手柔若无骨地缠在他的脖颈上,另一只手,像是裴连娜教授了千百次那样,不易察觉地落在了他腰间那枚掌控军队的将军印信上。
9
“得手了吗?”
纪以柔静静坐在梳妆台前,她的发散在背后,绸缎同金丝织就的礼服在灯下映出若隐若现的光芒,今天是她的登基仪式。门外,所有的也苏民众都在为她欢呼,她的登基意味着战争的结束,这个国家终于即将迎来和平。
可她的面上一片宁静,找不到任何喜悦激动的痕迹。裴连娜站在她身后,替她梳理那头长发,这个从来性感张扬的女人,穿着低调的黑色套装,面上罩着黑纱,如同参加一场葬礼。
“有了那枚将军印信,三十名死士混进了军队里,等权烈一来,就和他同归于尽。”她说着,微微笑了笑,“陛下,再有点耐心,您的愿望马上就要实现了。”
纪以柔没有说话,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良久,裴连娜终于替她梳好了发髻。欢呼声越来越大,她垂下眸,对着纪以柔说:“陛下,时间到了,您该出场了。”
“你骗我。”纪以柔长长呼出一口气,冷静地望着裴连娜,乌黑的眸子看不出分毫情绪,“我们的约定,我替你偷出印信,你安排我离开,我成为女王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要你当着全也苏的面宣布,废除皇室,让革命党成为执政党。”裴连娜说着,温柔笑道,“毕竟,我的父亲是权烈下令处死的革命党首领,身为女儿,总要替他完成遗愿。”
乌黑的枪口对准纪以柔,裴连娜替她拉开门,她顿了一下,慢慢迈出房门。
台下的民众们欢呼雀跃,纪以柔向着他们挥手,优雅圣洁,如同真正的女王一般完美。
高大的女神像出现在视线里,纪以柔缓缓跪下,仪式到了这里,本该由权烈替她加冕皇冠,可是,许久他都没有出现。
远处传来一声轰鸣,像是喜悦的礼炮,可纪以柔知道,这是裴连娜手下的死士拉响炸药,同权烈同归于尽的声音。一切归于寂静,纪以柔站起身,茫然地向前走了两步。裴连娜拉住她,面色不善道:“你去哪?”
“我去找权烈。”她低低笑了起来,“他梦寐以求的,不就是看到我成为女皇吗?”
“你真是疯了!”
“我没有疯。”纪以柔甩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我只是……只是想送他最后一程,毕竟……”
毕竟,他是她今生唯一爱过,却又刻骨地恨着的男人!
台下的人群响起不解的私语声,裴连娜脸色更坏了,她摆摆手,周围立刻跃出荷枪实弹的手下。不远处响起枪声,台下的群众里爆发出尖叫声,一切都像是一场噩梦,当裴连娜将枪口对准她时,她露出了解脱的微笑。
就当这一切都是梦吧,梦醒之后,她仍是个普通人,没有女王的皇冠,没有死亡的阴霾,也没有那个,让她心动又心死的男人。
枪声响起,纪以柔缓缓倒下。
10
“睡了这么久,还不起来吗?”
纪以柔静静躺在床上,雪白的窗幔垂下来,将阳光分割成五彩的碎片,映在她美丽的脸上,像是一个个跳跃的吻。权烈轻轻吻了吻她的手背,温柔地替她理了理鬓发:“你知道吗,我很想念你。”
阿屿抬起头呜咽一声,权烈摸了摸它,无声地叹了口气。
窗外春日正好,像是曾经的那天。
那天,他从将军府出发,期待着亲手将皇冠戴上心爱姑娘的发梢——
是的,他爱纪以柔,对茉阳,只是感激与怀念,可对她,却是怦然心动的爱恋。 权烈知道,纪以柔误会了自己对茉阳的感情,更因为父亲的死而恨他。
可是没关系,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他相信她会原谅的。
唇边露出一丝笑意,下一刻,地动山摇,死士的袭击来得那么猛烈,渐次响起的爆炸声越来越近,他被压在汽车底下,只能等待死神的来临。是阿屿,从车里把他叼了出来,他用尽全身力气骑上阿屿,向着典礼的方向跑去。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心跳得那样快,那样疼,权烈无声地祈祷,却到底晚了一步。
那个身影在他面前倒下,唇边解脱的笑意还没散去,她就闭上了眼睛。
那一枪,射中她的中枢神经,她睡去,也许能够醒来,也许再也不能。
“你还没有看我最后一眼,你还没有原谅我,以柔……”
再多的痛苦只能堆积在心底,权烈站起身,他还有那样多的公务要处理,这是她的国,他要替她打点得完美无缺。
温暖的阳光下,他没看到,身后,纪以柔的面上,一滴泪正顺着眼尾缓缓滑落,像是冰消雪融的春日,正迎来第一声破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