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拒绝被调戏
2016-05-14
(一)王子病
金乌西斜,倦鸟归巢。
山道上长长的队伍一点儿点儿挪动,眼看终于轮到我。带着面纱的神医坐在桃木桌前,头也不抬地问:“姓名?”我瞅着凳子上那坨疑似鸟屎的不明物体,掏出手绢:“……沈高歌。”大概嫌弃我回答太慢,执笔的神医直起腰,瞪了我一眼,接着问:“年龄。”我小心翼翼只坐了凳子一角:“十九。”想了想,忍不住道,“你们这里环境实在太恶劣了,服务也跟不上,我排了三个时辰的队,连口水都没喝。”
神医的眉头蹙起来,她不耐烦道:“你得了什么病?”
我莫名其妙地望着她:“我没病啊!”
闻言,对面人“啪”地把笔搁回了笔筒,边收拾药箱边道:“我知道了,王子病!”说完站起来,扬声道,“今天到此为止。诸位明儿再来吧!”眼看她转身就要离开,我忙站起来,抓住她袖子:“神医等一下!我还没有描述症状呢!”
她扭头盯着我,也不挣扎,只冷冷道:“我今天看了好几个外伤病人,衣服上沾了不少鸭血、鸡血、狗血、人血和猫血。”
呃。
我忙不迭松手,掏出手绢狂擦,却不小心蹭到了刚才的鸟屎。
我正手忙脚乱,神医背上药箱,幸灾乐祸地望着我道:“骗你的。”
可蹭到鸟屎是真的啊!我气得大叫:“来人!把她给本王拦下!”
没错,我沈高歌年方十九,却投了个好胎,年纪轻轻就已被父皇封为平阳王。这次我奉命出京,为长公主求医问药。只因太医们都说,姑姑病入膏肓,唯有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苗医圣手司徒星星才能救她。
蒙面的司徒星星傻眼:“还真是王子啊!说你王子病还真没冤枉你!”
我以为她害怕了,得意扬扬地掏出扇子,唰的一声展开,玉树临风般摇了摇:“怎么样?跟本王回京吧?治好了长公主,我许你三千两银子!”
闻言司徒星星哈哈笑起来:“沈高歌你好大的口气!我司徒生平最恨你们这些皇亲国戚!别说三千两了,你就是给我三万两,我也不去!因为我——不差钱!”说完素手一扬,制住她的暗卫纷纷捂住鼻子弯腰咳嗽。见状,她冲我眉眼弯弯一笑,挑衅般取下面纱。
看清她面容的那一刻,我呆住了。
等我回过神来,她已不见踪影。
原来是她!
那个恩将仇报,害我在附近城镇兜圈子,怎么都找不到星星山的姑娘!
(二)恩将仇报
半个月前我就已经到达星星山旁的汾城。
进城那天,阳光明媚,鸟语花香,我坐在宽敞舒适的马车里吃水果,边吃边听到车外隐隐传来“救命啊!先生放过我吧!我家有六十岁老母,下有五岁幼童……”的求饶声。闲得发霉的我容光焕发地坐起来,凭常年多管闲事的经验迅速脑补出了场强抢民女的大戏。
我停车走近后,发现眼前的场景完全符合我的猜想。
一男一女正当街拉拉扯扯,呼救的姑娘因为用力脸涨得通红,看起来眼泪汪汪的,都快哭了。这楚楚可怜的模样,任谁见了都不忍心坐视不理,满大街的行人却事不关己地自觉离开此地八丈远。那一瞬间,我正义感爆棚,大喝:“住手!”
两人闻言齐齐回头看了我一眼,随后,视若无睹地转头继续拉扯。
我:……竟敢无视本王,别怪我出绝招!
“来人!把他们拽开!”
待那男子被暗卫们粗鲁地拉开,我怜香惜玉地亲自挡在女子身前:“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被架住的男子一脸茫然地望着我,我继续说,“这姑娘我救定了!你若是识趣,就现在滚!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哇,我终于知道话本中的大侠为什么喜欢说“别怪我不客气”这句话了,简直又帅又气派,是震慑坏人的良方。你看,眼前的男子不待我说完,就忙不迭地逃走了。
做完这一切,我回头冲受惊的姑娘温和一笑:“你还好吧?”
那姑娘面无表情地望着我,似乎很无语。
受了这么大的惊吓,反应不过来也是正常的,我理解。于是我好心道:“不用道谢了,举手之劳而已。”
那姑娘泪眼汪汪,指着我感激得说不出话来。
我连忙给她个机会表现,免得她良心上过不去:“我在找星星山的司徒神医,不知姑娘可否告知方向?”
姑娘眨眨眼睛,忽然收了泪,笑了:“这个容易。出城往东走三十里就到了。”
我相信了。
随后的好多天里,我和我的暗卫们对星星山在城东深信不疑,徘徊若干遍,却仍然找不到进山的路。直到某天,司徒神医开山接诊,众人纷纷往城西而去,我们才发现走反了方向。
我万万没想到,司徒星星是这样恩将仇报的人!
(三)食色性也
下山时我心潮起伏,久久无法平静。
现实和话本差距太大,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身边一位老大爷解开我的疑惑。
“这位司徒先生长得漂亮,心地善良,就是好色。但凡城里被她看上的男人,无一幸免……”所以那天我在马车上听到的呼救声,其实来自于那个男的。只怨我坐在车中听不真切,又一厢情愿先入为主!怪不得周围人都离得那么远,因为大家都知道这是司徒星星的兴趣爱好,鉴于人人都会生病,而她又是神医,所以没人敢上前劝说。怪不得司徒星星“恩”将仇报!我阻止了她强抢民男,她肯定恨死我了!
想到病床上奄奄一息的长公主,我咬咬牙狠狠心:“跟我进山!她不是好色吗?为了姑姑,我决定赌上我的美貌!”暗卫首领大惊失色:“王爷您要干什么?!”
星星山上只有一座木屋,我和暗卫们很容易就找到了神医的家。
出乎意料的是,屋里不止司徒星星一人。
束发青袍的男子表情哀伤:“星星!我是真的喜欢你!”坐在桌边喝酒的司徒星星打了个哈欠,挥挥手:“苏少庄主多虑了。之前我觊觎你的美色给你下了情蛊,可现在已经解啦。你要是不放心,我再给你把个脉?”
听到下蛊,我后背不由升起一股凉气。这个司徒星星太邪门了,强抢民男不算,还下蛊!
“心跳这么快?难道这蛊有后遗症?”司徒星星左手搭脉,右手拿笔,“你等等。我记录下。”那边少庄主却不等她写字,上前一步顺势搂住她的腰,含情脉脉:“星星,嫁给我吧!我已经禀明父亲……”
司徒星星无限烦恼地抓抓头发,蹙眉抬头——偷窥得津津有味的我躲闪不及,目光跟她对个正着。只见她诡异一笑,用力推开苏少庄主:“对不住!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只觉身前人影一闪,已被她拽进了屋内。
她柔弱无骨地依偎在我怀里,手指捏住我的下巴,左右摇晃展示道:“就是他!瞧瞧,精致漂亮吧?客观地说,我劝少庄主还是知难而退……”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做激烈的心理斗争:士可杀不可辱!我堂堂王爷,怎可被个江湖草民随意摆弄!——忍住啊沈高歌!她是苗医圣手,只有她能救姑姑!
眼睁睁看着失望的苏少庄主心灰意冷地离开,我这才挣脱了司徒星星的束缚。
她百无聊赖地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酒,感叹道:“男人就是麻烦!”
我:“……”
我招招手,暗卫们帮我脱下披风,送来软垫和手炉。我这才施施然地坐下。
司徒星星饮尽杯中酒,托腮望着我:“有王子病的男人更麻烦!不过看在你刚才帮我解围的分上,我给你个说话机会!”
这女人怎么比我还嚣张!
忍住腹诽,我好言好语:“治好长公主,我准你在京城横行霸道,看上谁都可以!”这就是我苦思冥想出的条件,虽然回去后有可能因为太过荒唐被父皇罚跪祠堂,但总好过眼睁睁看着姑姑病逝。
司徒星星站起来,若有所思:“包括你?”
(四)以身相许
虽然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我还是被她的大胆惊到。要知道,京城的大家闺秀都很矜持,我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司徒星星这种风格!不过……唉,谁让我长得这么美呢,天生丽质难自弃,追根究底,她也算是个识货的人。
我还在拼命给自己做心理建设,那边司徒星星就已经变了脸色。
“小心!”她飞扑而来,用力把我拽起。我们刚避到一边,就见华丽的坐垫上插了一支锋利羽箭。我目瞪口呆地站在司徒星星身后,听她扬声道:“苏庄主来得挺快!不过少庄主已经离开了,您迟了一步!”
惨白月色中,屋门洞开,进来的中年男子身后跟了七八名五大三粗的黑衣人。饶是我在被刺杀领域经验丰富,此时也紧张起来。
“老夫是来找你的!司徒星星,你勾引我儿子,害得他不思进取,荒废武学!我饶不了你!”
司徒星星拿着药箱挡在我身前,闻言惊讶道:“我哪里勾引他了。我只是给他下了情蛊而已!”
我:……司徒星星你是不是傻?下蛊比勾引更可怕好吗?
果然,苏庄主暴跳如雷,宝剑出鞘:“妖女!我跟你拼了!”
打架就打架,能不能不要殃及我这个池鱼!我被司徒星星拽着左拉右闪,快要吐了。迫不得已,我只能喊:“来人!有刺客!”
幸亏我出门时父皇给了我一队暗卫,个个武功高强。
他们打作一团,司徒星星拉着我跳窗逃走。有生以来,这是我第一次飞檐走壁。她拉着我,在树顶狂奔。天幕低垂,星光闪耀,我能闻到她发上的药香……答应她的条件,好像也不是那么令人难以忍受的事。
山脚湖畔。
把我放下地后,司徒星星二话不说转身就走。我急了,黑灯瞎火,荒郊野外,作为皇座第十七顺位继承人,我手无寸铁,很容易悄无声息被谋杀。
“你去哪里?”
她裙角蹁跹:“星星山暂时不能待了,出去避避风头。”
我气喘吁吁跟在后头,坚持不懈:“那不如跟我去京城!我答应你的条件,以身相许!”
闻言她立刻停住脚步,刹车不及的我一下子撞在她背上。她反手抱住我的腰,踮起脚,凑到我面前:“说话算话?”她大大的眼睛里饱含笑意,映着月色,格外认真。不知怎的,我心跳漏了一拍,不自觉地点头。
她眉眼弯弯,柔软的唇擦过我的,落下一个轻如花瓣的吻。
我只觉所有的血液仿佛都集中到了脸上。
幸亏她很快退开,笑眯眯地望着我道:“先讨个彩头。王爷不用害羞!”
刚对她升起的一丁点儿好感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调戏人调戏得这么轻车熟路,可见阅尽千帆,是个到处招蜂引蝶的浑蛋!
登徒子!把本王的初吻还回来!
(五)亡命天涯
夜色深深,山路崎岖,没有马车,没有零食也没有水果,我跟在健步如飞的司徒星星身后,只觉痛苦不堪:“好累!我需要休息!”闻言,她速度不减,头也不回:“走远些再休息,你想继续被人追杀吗?!”
有没有搞错?他们追杀的是你不是我,我为什么要跟着你亡命天涯?想到病榻上的姑姑,我默默地忍下这句话。
总算,司徒星星停在了汾城唯一尚在营业的客栈旁。我追上她时,她正礼貌地敲门。前来迎客的中年老板从门缝中看见来人,立刻避如蛇蝎般转身摔上门。
差点儿被砸到鼻尖的司徒星星:……
疲惫不堪的我指着她控诉:“司徒神医你强抢民男,恶名远播,为祸一方……”语音未落就被她不耐烦地打断:“所以你要把我投入天牢?”喋喋不休的我被噎住了。呃,我不敢,我还指望她跟我回京给长公主治病呢。
“皇室中人就是麻烦!”
司徒星星毫不客气地瞪了我一眼,折腾了大半夜,她脾气比白天时更坏了。见我不服气,她还想再说,就见客栈门开了,应门的换成了老板娘。
暴躁的司徒星星大咧咧地走进去,火气未消:“你相公这样的老树皮我看不上,后头这个才是我的品位。”走在后头的我在老板娘意味深长的打量中毫不犹豫道:“一间上房!”为了防止司徒星星在我睡着时逃跑,我只能出此下策。
本以为好色成性的司徒星星会举双手赞成,却没想到她仿佛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沈高歌你这么急不可耐?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第一次见到钱还没交就先提货的。”这是什么烂比喻?
我这边绞尽脑汁思索,就见司徒星星一扫刚才的疲惫之态,笑嘻嘻地凑过来,附在我耳畔轻声道:“若是我治不好长公主呢?货已经交了,可就没法退了。”
醍醐灌顶,福至心灵,我还是低估了司徒星星游戏花丛厚脸皮的程度。什么交货!她姑娘家家的到底成天在想什么啦,说好的神医呢,说好的德高望重呢!明明是个一言不合就开车的老司机!
再次被调戏的我脸色难看,咬牙切齿:“司徒星星你想得美!”
她叹口气,颇遗憾:“看来是我误会了。不过生老病死人生艰难,若是再不及时行乐想得美些,还怎么活下去。”她转身,及踝长裙仿佛红云随风起舞。她慢慢走上楼,语中带笑,我却不知怎的心里不太好受起来。
第二天。
房门被哐哐砸响。
司徒星星象征性地敲了两下,自顾自进来,把窗帘拉开,催促还在犯懒的我:“太阳晒屁股了,还不起床!”我迷迷糊糊坐起来,下床站好,张开双手——往常在王府,这时候贴身丫鬟就该自觉帮我套上衣服。
可我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寒风吹过,我不禁瑟瑟发抖。
我一激灵睁开眼睛,不出所料看到似笑非笑瞅着我的司徒星星。她素手微扬,兜头向我罩了件外衫:“自己穿!”见我呆呆的,她转身就走,“王子病也是病,得治!你等着,我回去拿针,扎两下就好了!”
扎……扎两下?!
我火速自己穿好了衣服。
幸亏暗卫们料理完昨夜的江湖人士,很快赶来跟我们会合,我才躲过了这一路上的血光之灾。
(六)故技重施
当朝长公主和现任丈夫忠威候琴瑟和谐,可近些年边疆不稳,忠威候领兵在外,直到得知长公主病重的消息才匆忙放下军务赶回京城。
我对这第二任姑父向来佩服,在城东遇到他的车骑自然是要停下寒暄两句的。司徒星星不耐烦应酬,便下车去药堂收罗药材。不过几句话的工夫,她就跑得人影都没了。我瞬间着急起来,想我堂堂亲王忍辱负重被她调戏了一路,好不容易坚持完九十九步,要是此时被她逃了,我的损失谁来负责?
这么一想,我毫不犹豫地跳下车,向她消失的方向追去。
好在转了个弯,我就看到了她娇俏的身影,她穿着红裙子,乌发垂腰,马靴金带,英姿飒爽。我刚松了口气,就见她拍拍前面男子的肩,那人刚转身,就被她顺势抓住了胳膊。
我眼前一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司徒星星到达京城的第一天,就又故技重施开始调戏民男。这么想着,我莫名烦躁起来——姑姑的病可经不起这样拖延!快走几步,我就听到男人含笑的戏谑声音:“美人拉住我,是舍不得我走?”
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这不是从小跟我不睦的表哥陆贺吗?我不自觉停下脚步。陆贺这人从小是学堂一煞,他瞧不上我温文尔雅,我瞧不上他粗俗霸道,两人明争暗斗了十几年,直到我离京都没分出胜负。
现在好了。
总调戏我的司徒星星被他给调戏了。这是不是说明,这场较量,我已然处在了食物链最低端?
凭什么啊?
不甘心就这样落在陆贺下风的我上前两步,还没来得及打抱不平就见司徒星星嘴角弯出个明媚的笑,她抬手钩住陆贺下巴,眯起眼睛挑衅道:“我舍不得你的话,你跟我走吗?”仗着家世显赫,从小在京中横着走的陆贺大概从来没见过这么彪悍能面不改色反调戏的姑娘,瞬间结巴:“我我我……我家有……”
“贤妻!他娶亲了!”
我站出来适时拆台。见着陆贺吃瘪的模样,我只觉得扬眉吐气,神清气爽!连带着对司徒星星的张扬跋扈都喜爱了几分。
闻言司徒星星转头望着我,叹了口气,颇为遗憾地放下手:“其实我是不在乎的。不过看在某人吃醋的分上,我决定一心一意。”
我睁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就听司徒星星又道:“放心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
你让我怎么放心?那位少庄主的前车之鉴尚且近在眼前……呸呸呸!我沈高歌什么时候吃醋了?你转移目标了,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但这话我是不敢说的,毕竟姑姑还躺在病床上。所以我只能临走前狠狠瞪一眼陆贺,看什么看?司徒星星是你这样的有妇之夫能觊觎的吗?!
那边司徒星星没有丝毫自觉,还在喋喋不休:“我说沈高歌,你们皇室中人都这么喜新厌旧,喜欢玩婚外情,外加抢别人东西?”
我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调戏完我不够,还要去调戏其他男子的人不是她吗?怎么反倒给我扣顶大帽子?我委屈万分,咬牙切齿地压低嗓音道:“司徒星星!拜托你讲点儿道理!”司徒星星转头眯眼,我瞬间改口,“……至少外人面前给我留点儿面子!”
有求于人的情况下,骨气和尊严早已被我抛到九霄云外。
(七)信义
江湖传言不能尽信。在所有传闻中,司徒星星都是个悬壶济世的好人,丝毫没人提起这个好人见色眼开。但也不能不信,江湖人给司徒星星“苗医圣手”的称号,她的确实至名归,只用短短七天就治好了长公主。
守在正堂的我和其他宗亲齐齐松了口气。
姑父忠武侯进了内室,疲惫的司徒星星随后出来。她熬了几夜,眼下有淡淡青影,我瞧着不忍,忙迎上去关怀:“跟我回平阳王府,好好歇息一夜……”语音未落就被打断,她撩起眼皮瞅我一眼,轻笑道:“为何要去你府上?”天地良心!在她说这句话之前我什么也没想,现在倒是考虑到另外的可能性,开始不好意思。
“我不喜欢京城,这就走了。沈高歌,你跟我一起回星星山吧!”她不由分说把药箱塞给我,拿起桌上的白玉杯,把我没喝完的杯中茶一饮而尽。眼角的余光告诉我,七大姑八大姨们此时此刻正竖起耳朵听得津津有味。
“为何?”我挺挺胸,顺手把药箱递给身后的侍女。我堂堂亲王,决不能帮她一介草民拿东西!
司徒星星大概没料到有此一问,挑眉回道:“我们的交易——治好长公主,你以身相许,怎么?王爷这么快就忘掉了?”岂有此理!这种羞耻的交易怎么可以昭告天下呢?这让我以后在京城权贵中如何自处!这司徒星星还真是……口无遮拦!忍了一路的委屈在周围人各异的探究目光中集体爆发,我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站在她身前,咬牙切齿道:“权宜之计罢了!司徒神医竟也当真?”她眼神诧异,刚想说什么就被我打断,“你一介白衣,言谈粗鲁,好色成性,凭什么认为我堂堂平阳王会自甘堕落与你为伍?!”
此时此刻,站在这花团锦簇、富丽堂皇的长公主府内,我忽然觉得司徒星星也许是对的,我的确有王子病。唾手可得的权势,锦衣玉食的生活,养成了我挑剔的个性。我不喜欢司徒星星的粗鲁,不欣赏她的跋扈,更讨厌她的轻浮。我对她身上任何超出我认知的特质,都本能地排斥。可是为什么?看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难过,我竟然心头发紧。
司徒星星后退两步,冷笑道:“言而无信,我早该料到的!你们皇族……”她环视四周,目光如刀,“宗室……最擅长鸟尽弓藏!我只是没想到,你沈高歌竟然跟他们没有任何差别!”
不是的。
“当初许你的三千两,我会兑现!”我扬手,侍卫恭恭敬敬递上早就准备好的银票,“这是你治好姑姑的报酬!”我把银两递到她手中,触碰到她微凉的指尖。她勾唇浅笑,踮脚慢慢凑近我,看着我的眼睛斩钉截铁道:“沈高歌,我说过,我不差钱!”
药香萦鼻,失神间,她已退后,长长发丝拂过我的脸。
“还给你!”
银票兜头落下。
司徒星星转身跨过门槛,决绝地消失在连绵屋脊之上。
她医术高明,轻功卓绝,我记得星星山那晚的月光下,她拉着我夺路狂奔。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如此低垂的天幕,也是我生平唯一一次动心。
我本能地排斥她身上超出我认知的特质,却情不自禁地被它们吸引。我羡慕她肆意洒脱的、和我完全不同的人生。
可她正在离开我。
我如梦初醒般抱着药箱冲出去——我要追上司徒星星!我要告诉她,我愿意跟她回去,因为我,喜欢她!
(八)往事
东城门外,十里长亭。
我快马加鞭,总算看到了司徒星星的身影。可惜,她不是一个人——为什么我每次见到她的时候,她不是在调戏人,就是在被调戏?充满怨念的我悄悄接近,偷听。
“星星!这么多年,你好不容易回来,就在京城多留些日子吧!”说话的男子黑衣轻甲,透着沧桑。我眨眨眼睛,又眨眨眼睛。阻住司徒星星去路、拉着她说话的,竟然是长公主驸马,我姑父忠威候?也对,若不是他出手,没有人拦得住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苗医圣手。
“让开!”司徒星星横眉竖目,“我不认识你!我来京城更不是为了见你!”
吃了火药的司徒星星抬头,瞥了眼正在不远处旁听的我,颐指气使地一指:“我是为了他!”
闻言,我受宠若惊,喜滋滋地挪过来,刚想开口说话就被司徒星星恶狠狠地瞪住了。好吧,她有充分的理由生气。我乖乖下马,站在她身侧,配合地对忠威候道:“对的,姑父,她是因为觊觎我的美貌才进京的,跟您没有一点儿关系。”
语音未落,面前两人齐齐转头,冲我道:“闭嘴!”
看着两张相似的脸,我心里咯噔一声,不会吧?听闻忠威候在尚公主前,是有个结发妻子的,不过御笔钦点的姻缘,婚后长公主与驸马又琴瑟和谐,便再没人提起这桩煞风景的往事。
司徒星星是忠威候的女儿?
“无论如何,谢谢你救了长公主殿下。”
司徒星星冷哼:“交易而已。”她斜眼瞥我,我心虚地看天看地看风景,她接着说,“还是桩失败的交易。不过行走江湖,谁没遇见过几个人渣?我就当被狗咬了。侯爷不必放在心上。”
忠威候脸色变了。前面说过,我这个姑父常年带兵在外,身上杀伐之气甚重,此时他转头盯着我,似乎误会了司徒星星话中“被狗咬了一口”的含义。
“沈高歌,你敢染指我女儿?!”
我冤枉!
事实正好相反!被调戏了又调戏,非礼了又非礼的人是我啊姑父!
“染指之后你还敢不负责任?!”
震怒的忠威候太可怕,我紧张得张口结舌,没来得及理清思绪给自己平反,就见忠威候唰地抽出腰间宝刀,横眉竖目:“老夫最恨你这种男人!”
救命!不等我喊出暗卫,司徒星星就已伸手,用力把我拽到了身后。
“最恨哪种男人?不负责任的?”她站在我身前,腰背挺直,头颅高昂,讥讽道,“只怕侯爷没什么资格痛恨这种人,五十步笑百步,贻笑大方!”
她语气平缓,我却听出了心酸。我上前,跟她并肩。
“当年你为了荣华富贵,抛弃娘亲和我。从那时起,我就没有爹了。”怪不得啊,当初司徒星星听说要给长公主治病,便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怪不得她说,她生平最恨皇亲国戚。因为父皇的一道圣旨,夺走了他的父亲,害死了她的母亲。在她眼中,长公主是她的仇人,整个皇室都是。
满腔的惶恐化作怜惜,我握住她的手,想要把她拥入怀中。可惜,忠威候虎视眈眈,我……我不敢。
“……所以侯爷,如今你没有资格站在这里,责备我喜欢的男人。”
纠结的我转头望向司徒星星,我刚才听到了什么?!她说喜欢我!司徒星星喜欢我!天真蓝,云真白,黑着脸的忠威候真可爱。我咧嘴傻笑。司徒星星嫌弃地瞪着我:“走了!”
对对对,走了,回星星山。
(九)情蛊
我们两人一骑,京城被远远甩在身后。
控马的司徒星星突然停下,害得我差点儿从马背上滑下去,幸亏我紧紧抱住了她纤细的腰肢。“下去!”
哎?我傻乎乎地看着变脸的司徒星星,不明所以。
她冷着脸:“你不是不跟我回星星山吗?刚才陪我演的那场戏加这匹快马,就当救长公主的诊费了。我们两不相欠,到此为止。你回京吧!”
走……走回去?
我望望身后长长的来路,决定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星星,你是不是忘了给我一样东西?”她疑惑地挑眉,我连忙提醒,“情蛊啊!被你看上的男人的标配!”说到被她看上的男人时,我不自觉地挺了挺胸,颇骄傲。
她表情古怪,似乎不知道该拿我怎么办。良久,她才道:“为什么你会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情蛊这个东西?”
没有吗?当初在山上,明明是她言之凿凿地说给那个少庄主下了情蛊,所以对方才对她一往情深。
“还是,你觉得,我需要这个?”她手上的马鞭抖了抖。
我有了点儿不好的预感,连忙道:“不不不!星星你魅力无边,绝对是不需要的!”危机解除,我又不死心地问,“那少庄主是真的爱上你了?”
司徒星星歪着头,微笑道:“喜欢我的人多了。我要是不用下蛊的谎言把他们吓住,让他们对我退避三舍,他们只会纠缠不休!”原来如此,她是为了逼走泛滥的桃花才谎称对仰慕者们下蛊,只为了耳根清净。这么精灵古怪的主意也唯有司徒星星才想得出来。
带着莫名的自豪感,我问出了那个困扰我很久的问题:“既然裙下之臣多到不堪其扰,为何还要强抢民男,难道,你真的贪花好色?”若是如此,我便得加强警惕,提前让暗卫清理掉司徒星星周边所有对我有威胁的雄性!好在,我对自己的美貌还是挺有自信的,暗卫的工作量不会大。
我正想着,就听司徒星星咳嗽一声,不好意思道:“医者父母心。你知道,有些男人有不足之症,又不好意思说,更不好意思治,所以我才出此下策……”
什么……不足之症?
我呆呆地望着司徒星星。她冲我挤眉弄眼,见我实在无法理解,终于自暴自弃地指了指下半身。我这才恍然大悟:“哦!你是说,不……举?!”
旁边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
我连忙压低声音又说了一遍:“不举?”
司徒星星点点头。大部分男人根本不肯承认自己有病,死都不肯跟她走,她没办法,只能和人拉拉扯扯,次数多了,好色的流言就飞了出来。那些被她带走施针的男人回去后自然三缄其口,不好意思说出实情。于是流言蜚语渐渐传开,三人成虎。
原来如此,之前是我白担心了,可是更让我担心的事出现了。我仰头望着马背上的司徒星星,愁苦万分:“那你当初说要我以身相许……不会也是因为看出我……有那个……隐疾……”
司徒星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翻身下马,慢条斯理地捏住我的手腕,把了一会儿脉。末了,她凑到我耳畔,沉痛道:“沈高歌,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
警报拉响,未来幸福堪忧。
“在你身上,我暂时没有什么用武之地。”
恶作剧得逞,她笑意盈盈。
所以,她真的是为了我才答应进京医治长公主。可我,连表白都让她抢了先。而且就在刚才,她还在吓唬我。这么一想,我简直尊严尽失,颜面无存!但是,管他呢,反正这些东西,自从遇到司徒星星之后,早就离我而去了,再彻底一些又何妨?
毕竟这些身外之物,都比不上她喜欢我重要。
——20160604 BY玉灼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