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戏文
2016-05-14徐水法
徐水法
浙中乡村的冬闲季节,时常可以从各个村子里传出琴笛悠扬的乐曲,自然也少不了抑扬顿挫的曼妙唱戏声。乡人把村里唱大戏叫做戏文,每年到做戏文的日子,村里比过年都热闹。那几天,村里村外都是人。进门都是客,都会受到主人的盛情款待。
一双手伸出来,十个指头有长有短,一个百十户人家的村子,有人整日吃鱼吃肉,有人每天青菜萝卜、家境有好有不好,这也是很正常的。平日里各家关起门,过着自家的日子,显不出什么波折。每年一到做戏文的日子,平日里不太富裕的家庭,就显得力不从心了,比如这些年家里屡遭变故的金川老头家。
金川老头原本在村里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可是前些年儿子车祸身亡、妻子一病不起长年卧床吃药,全家靠儿媳妇在外打工赚点药钱、自己在家弄点农活维持吃喝,这日子真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村里这几年逢年过节也会按政策周济一点,但杯水车薪只能维持生活而已。
冬瓜戏文是金川老头心里面一道深深的刀痕。去年村里做戏文,家里也来了客人,金川老头一家是竭尽全力招待客人。城里人对门邻居可以老死不相往来,乡下人不一样,逢年过节,村里做戏文,谁家客人来得多,说明谁家人缘好,谁家有面子,反之,明摆着这家人做人不怎么样,以后在村里也要被人瞧不起。
乡间做戏文有不成文的规矩,至少两天两夜,这样才算圆满。这在乡间似乎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去年做了三天三夜的戏,到最后一天,金川老头家用仅有的钱买的肉吃得差不多了,想想最后一夜了,估计也不大会有多少客人了,就思量着不用去借钱买肉了。事实上,来的亲戚大多知道他家的情况,大多数来时会带点饮料食品,顺便来看看他们一家。吃饭也是装装样子,很少有人会去吃桌子中间那碗肉。
晚饭时看着碗里不多的肉,金川老头的媳妇就把大块的冬瓜用酱油浓汁红烧了,还别说,冷一看,碗里的冬瓜和肉还真看不出来。谁知晚饭时有个亲戚带了个十来岁的小孩,这个年龄的小孩最喜欢吃肉了,一开吃就把筷子伸向桌子中间的肉碗,用一只筷子戳了一大块红烧肉放进自己饭碗里。带他的大人也是知道金川老头的家境,连忙去劝阻,却不及小孩的手快。
小孩喜滋滋地扒一口饭,夹起红烧肉一口咬下去,刚巧咬的是一块红烧冬瓜。小孩“噗”的一下吐了出来,委屈地说,“骗人,骗人,不是肉肉。”身旁的大人开始以为小孩口刁,随手在小孩的后脑勺轻轻拍了拍,“小孩子别作怪,好好吃饭”。小孩不干了,哇的一声哭了,“我没骗人,是冬瓜”。大人用筷尖挑了小孩碗里的红烧肉尝了尝,真的是冬瓜的味道。听见小孩哭闹闻声赶来的金川老头,一看场面,恨不得有条地缝钻进去。
吃饭的大多是亲朋好友,都知道金川老头家的境况,没有说什么,大家纷纷用筷子细心把红烧肉碗里的冬瓜挑出来,边吃边夸奖金川媳妇的手艺好,冬瓜比肉好吃,女的还说回去一定要学着烧一次。
今年,做戏文的日子又临近了,金川老头心里是七上八下,家里经济状况一点没有好转,这个做戏文的日子就像一个关口,实在是有些难过。当然,好过难过,没有办法逃得过,必须得过。
明天就是做戏文招待客人的日子,儿媳妇从外地专程请假回来烧饭。晚饭后,金川老头和老婆、儿媳妇围坐在饭桌边,开始商量明天招待客人的事,蔬菜家里是一应俱全,这是金川老头早就准备好的;荤菜是必不可少的,次日一大早得去集市,可买什么买多少才算好呢?自家人勒紧腰带省吃俭用这点钱,实在不够做几天戏文。
一家人正为难间,门外传来喊声,是邻村的土兴老头。土兴老头和金川老头同年,两人从小一起玩大,上山砍柴割草,下塘摸螺蛳钓鱼,平日里有事没事都会惦记,双方见个面,喝个茶或呷杯酒,就各回各的家。土兴老头这几年生活不错,也就经常会来看看老朋友,照顾一二。
金川老头一家连忙把老朋友让进屋,土兴老头一边走进门,一边挥手让后面的人一起进门。随土兴老头进门的人居然挑着一担六层的礼盒担子,把金川老头一家弄糊涂了。
土兴老头说,“眼看你我六十大寿马上到了。这不,听说你们村里要做戏文了,我想沾沾光,我俩明天早上一起庆寿辰拜菩萨,这样晚上做戏文不就变成为我俩唱寿戏了吗?明天早上的祭品我全带来了,我今晚歇你家,明天一早我的儿孙们一到,我们哥俩就放炮庆寿。如何?”
庆寿祭拜菩萨的祭品必须有整个猪头、整条鱼,一刀几斤或十几斤的条肉,还有豆腐、馒头、粽子、长寿面等等,土兴老头带来的六层礼担里,肯定装满了这些备品。
金川老头紧紧拉着老朋友的双手,摇个不停,嘴巴张得老大,想说什么,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选自《天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