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敏,与“卫生假说”相关?
2016-05-14策划本刊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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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敏,与“卫生假说”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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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及“文明病”“世纪绝症”“新不治之症”,我们通常会联想到癌症、艾滋病,或者一些稀奇古怪的新病毒。其实,还有一种疾病,在百年前还不算常见,到了20世纪末,世界卫生组织(WHO)已经把它列入重大公众健康问题。各国公共卫生部门无不在这种疾病上耗资如流水:美国每年因此病造成的经济损失逐年递增,20世纪80年代约在15亿美元,到了90年代中期,已飞增到100亿美元。据英国伦敦皇家内科医学院早在2003年的一份报告估计,花费在这毛病上的钱大约能占英国公共医疗预算的10%,和胃肠道疾病的花费相仿。
这种令人闻之色变的毛病,就是过敏。
而情况还在变得越来越严峻。过敏的人数一直在上升,而症状也有越发加重的趋势。1980年时,过敏影响的西方人群约有10%。时至今日,已经翻了三倍不止。据估计,在西方部分地区,超过三成成人被过敏困扰,而被过敏折磨的孩子将近一半。过敏目前依然是种“不治之症”:在过敏反应产生后的医疗手段大多只能缓解症状,不能根治源头。基于免疫学的脱敏疗法并非人人有效。比如,服用药物也好,接受手术也罢,一个花生过敏者下次遇到一小枚花生依然会肿起香肠嘴。
过敏不是传染病,但却比任何传染病都流行。如果过敏的增长势头延续,在不久的将来,过敏恐怕不仅仅是“医疗重大问题之一”。说不准它会成为未来世界最大的医疗难题。
说到这里,我们不禁纳闷:过敏的不断增长趋势,是我们人类自身出了问题,还是整个世界出了问题?在现今越来越干净的世界里,为何我们的身体会对一些原本无害的成分越来越恐慌至斯?
Part1“过敏”大史记
曾遭受过敏折磨的人不少,能清楚说出过敏定义的却不多。盖因过敏反应的大旗下门客如云:哮喘、药物过敏、食物过敏、过敏性皮炎、过敏性鼻炎……过敏的受害者也反应不一,有人双目红肿涕泪齐下,有人喷嚏不断寝食难安,有人满身红疹如芒在背。为何我们中有人能欣赏五月芳菲桃花灿烂,另一些人就只能迎风流涕见花胆寒?为何有人能朵颐大嚼天下美食,而另一些人连鸡蛋花生也无福消受,不得不一遍遍确认食物成分表,胆战心惊地吃下三餐?
什么是过敏?1906年,奥地利的科医师皮尔凯首次提到这个词用来描述自己临床观察所得的一系列均由免疫反应造成组织损害而引发的症状。所谓过敏,其实就是免疫系统把某些本来无害的异物认作严重威胁,方寸大乱之下大动干戈,结果反造成人体伤害。
当时的医学界与研究界并未立刻就认可了皮尔凯的“过敏”概念。然而,事实就是事实,再怎么不情愿,人们也不得不慢慢开始承认免疫系统可以被“策反”。不过,过敏这个概念得到承认后,发生的事情却多少让人有些啼笑皆非。公众以异乎寻常的热情接受了这种时髦的流行病,宣称自己对各种事物过敏——加班、周一、纪律、丈母娘……这个荒谬的“过敏原清单”,折射出的是一个对过敏机制知之甚少的年代。
尽管过敏的定义富有弹性而且一变再变,给流行病学家统计过敏率带来很多困难,但综合分析数据,过敏发生率确实在“二战”后遽然增加。随着身边的过敏案例越来越多,公众也越来越关注过敏。究竟是什么引发了过敏?为什么我们的免疫系统在攻击自己身体?是什么原因让最忠实的保镖叛变成我们的敌人?
人们绞尽脑汁,做出了种种病因猜想。过敏显然有遗传因素,双亲都过敏的孩子,其过敏的几率也极高。但过敏的急速增长与不均衡的分布显然与外部的环境因素有关。流行病学的调查数据指向工业社会带来的环境与生活方式变革,唯一的问题是,究竟是哪一个?
Part2都是过敏原的错?
一部分矛头首先指向过敏原,毕竟,不接触那些玩意儿便可天下太平。有人归咎于全球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流动性。我们与数百年前绝无可能相逢的人毗邻而居,入口的是漂洋过海而来的奇果异兽,我们的身体不能适应也是自然。20世纪60年代,猕猴桃被引入英美超级市场,随后的几十年内,这种售价高昂长满绒毛的果子造成了一系列的严重过敏。
有人则认为是环境污染。这种思路很好理解。工业化社会带来了许多农业社会前所未有的“非天然”化合物。污染地区的过敏率变化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20世纪30年代,日本几乎无人知晓花粉症。到了1986年,日本部分高度污染区域的孩子有三成患有因花粉引起的过敏性鼻炎。
另一些研究者则把焦点专注于内:人类的自身。事实上,近代我们的生活方式确实有了巨大变化:我们的饮食结构变得高脂高热,锻炼机会减少,户外活动时间大大缩短,精神压力变大,烟草酒精使用变多,母乳喂养却缩短。不仅如此,对微生物更深入了解的我们开始对各种病原全面宣战。需求带来广阔的市场,逐利而来的厂商杀入这片蓝海,各种清洁杀菌的产品应运而生:肥皂、洗洁精、洗衣粉、洗手液、漂白水……挥舞着这些武器,我们将身边的微生物们清剿杀灭,除恶务尽。以天花为代表的一些传染性疾病开始绝迹人间。我们的居住环境愈发纤尘不染,然而住在洁净玻璃屋中的人的健康水平却开始遭受过敏症的打击。
直到1989年,伦敦卫生和热带医学学院的流行病学家斯特拉坎(Strachan)研究了17414名出生于1958年的英国人,发现在23岁时,有兄弟姐妹的人得花粉过敏的概率比较低;后来又发现,宠物等“家庭成员”,也有类似“功效”。于是,他提出了一个假说:孩子在生命早期接触的微生物少,后期更容易得过敏性疾病。后来,不断有科学家验证、修正并挑战卫生假说;现在,卫生假说还在不断发展中。
Part3卫生,越干净反而越容易过敏?
30岁的王女士有个6岁的女儿茜茜(化名)。王女士有洁癖,生下茜茜后洁癖更严重,多年来她从不让茜茜在外面玩,天天给茜茜洗澡,经常用消毒液给茜茜的衣服消毒,家里每个房间都被她打扫得一尘不染,生怕灰尘和细菌沾染到茜茜。
然而半个月前,茜茜咳嗽不止。王女士没在意,给茜茜喂感冒药不见效。过了几天后,茜茜突然剧烈咳嗽,气喘吁吁,呼吸困难,王女士将其带到市中心医院呼吸内科,原来茜茜是急性哮喘发作。
医生诊断,茜茜的急性哮喘是由过敏引发的。王女士不懂了,长期以来,她都将茜茜弄得特别干净,怎么还会过敏,难道太爱干净也有错?生长环境脏乱差反倒成了好事?
其实,和王女士一样的大有人在,很多人认为孕妇或孩子用的东西都必须消毒;很多人在家里常备抑菌用品,出门总要带消毒纸巾;很多人会阻止孩子用手抓食物或捡食掉在桌上的食物。还有很多“讲究卫生”的习惯,特别讲究孩子吃喝的“干净”,做饭、饮水必须用纯净水;不管雾霾是否严重,空气净化器总是开着;从不带孩子到农村等“脏地方”玩;见宠物色变,从不让孩子接触动物;从不带孩子到人多的地方,孩子被人抱一下摸一下会紧张老半天,更有甚者,因为有人“讲究卫生”,而有人不讲卫生,就产生矛盾、争执甚至一家人干起架来……这些都对吗?对孩子好么?我们真的需要特别注意卫生,创造特别干净的环境,才能让孩子健康成长吗?
答案显然不是,茜茜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这听起来似乎不可思议,但这种猜测其实由来已久,这也与斯特拉坎的“卫生假说”不谋而合。
并非我们一生下来,免疫系统就十项全能,而是需要训练与学习的。过程就像军队练兵。比起没有经受过感染考验的免疫新兵,身经百战的老兵才是保家卫国的中流砥柱。如果孩子在发育早期,接触传染性病原体、共生微生物和寄生虫太少,后期就比较容易得过敏性疾病。
简单来说就是太干净,免疫弱,易生病!
大家有没有感觉:一些超级爱干净的人,往往有过敏性疾病;一些医务人员卫生观念超强,消毒液、抗生素易得,但后代可能更容易过敏;城里孩子,貌似比农村孩子更易过敏和生病。
我们的免疫系统分为非特异性免疫和特异性免疫。对外来异物,非特异性免疫可能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吞噬一气。而特异性免疫则不然,需要免疫细胞与抗原进行接触、识别,然后才能作出针对性的反应:直接攻击,或合成专门抗体,或释放细胞因子。特异性免疫还有个特点,它拥有记性,能认出重复来犯的病原体,然后一边感叹“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一边毫不留情地迅速剿灭。
新“卫生假说”,即“越干净越容易招惹过敏”的机制建立在1995年发现的调节性T细胞基础上,调节性T细胞又被称为抑制性T细胞,它是免疫系统的一道刹车。我们的免疫大军并非只会一味进攻,它受到复杂调控,令行禁止非常重要。然而,假如细菌寄生虫这类异物接触得太少,免疫系统的应答发展过程就会出现问题。
伦敦大学学院的医学微生物教授鲁克发现,呼吸道过敏的小鼠在接触到灭活的牝牛分枝杆菌后症状有所缓解。也许在进化的漫长岁月中,我们已经习惯与一些低毒的微生物共生,与它们接触的过程中,免疫系统得以慢慢约束自己的进攻性,甚至我们的免疫系统要依赖这种接触来让自己正常运作。一味远离那些共生已久的“老朋友”, 结果就是免疫系统自我平衡与调节失控,对外来刺激过度敏感,成天高射炮打蚊子,不得安宁。对我们并无裨益。鲁克的猜想就是所谓“老友机制”,也有人称之为“微生物接触理论”。
Part4微生物,亦友亦敌
最近几年,基因测序成本断崖式下降,而技术飞速发展,让人们很容易分析肠道、口腔、鼻咽、阴道等部位的微生物组成,有了更多可验证或补充卫生假说的新发现,更有了对微生物(尤其是肠道微生物)与健康关系的深入理解。
如何找到合适的“老友”,做我们免疫系统的教官?
一般而言,出生一岁内正是免疫系统受训阶段,也是变应性致敏发生阶段。有证据显示接触低剂量抗原可以促进婴儿变应性致敏。而高剂量抗原则会让免疫系统习惯忍耐,不至于过敏。
比起每日住在非常干净的公寓中的独生子,长兄长姐多的农村孩子可能在泥水田野间嬉戏时更容易接触到这些免疫训练的“老友”。居住在草长马鸣的乡间孩子、或者家中养了数只宠物每天和猫狗滚作一团的孩子情况也类似。慕尼黑大学哮喘与过敏系主任穆蒂乌斯以系列实验证实,农场孩子确实比城市孩子过敏几率小得多。
瑞典卡洛林斯卡医学院研究预防过敏的比约克斯滕教授则专注研究人类肠内的微生物菌群。比约克斯滕发现,瑞典的孩子过敏率高,而地理上临近的爱沙尼亚则过敏率低。两地卫生习惯不同,爱沙尼亚消毒较少,孩子们较早就有了多样的肠内菌群。还有研究显示,过敏的儿童肠道中的益生菌较少。或许,肠道内菌群的多样性,尤其是所谓益生菌的比例与过敏发生率有关?
蒙特利尔大学过敏研究实验室主任德莱斯皮斯正是益生菌补充的热心建议者之一。他推荐孕妇在怀孕后期补充益生菌,认为这对降低孩子的过敏率有帮助。有其他研究者则建议在新生儿的饮食中补充益生菌和益生菌可以利用的一些特殊糖类。目前研究还没有显示益生菌对哮喘有疗效,但如果在婴儿早期就开始补充一些乳酸杆菌,可缓解2岁内的湿疹症状,显示出补充益生菌可能对免疫系统有正面影响。在远离“老友”的一个多世纪后,人们正在努力挽回失落的友情。
现在,不妨让清华大学医学博士徐启明来为大家总结出10条最重要的关于健康和微生物老友之间的知识吧。
1.大多数微生物不是病原体,很多是人类的朋友;人的健康离不开微生物的参与,共生的有益微生物种类和数量越多,人越能对抗病原微生物。
2.对女性来说,肠道、口腔微生物要多样,而阴道微生物要相对简单,可能意味着健康;婴幼儿的肠道、口腔、鼻咽微生物要多样化。
3.孩子脏点养,早接触更多微生物,不危险,是免疫和神经系统正常发育所需。
4.带孩子走近大自然,接触土壤、牲畜,在家里饲养宠物,多与人接触,都有利于微生物多样化。
5.母亲和孩子都要确保饮食多样,有利于孩子肠道微生物多样化,并可能避免食物过敏。
6.家庭环境需要的是整洁,而不是严格少菌少尘甚至无菌无尘。
7.传染性疾病流行期间,要采取措施避免孩子被严重感染。
8.避免严重雾霾、汽车尾气、工业废气等化学污染对孩子产生伤害。
9.慎重使用抗生素。
10.除臭脚、香港脚、传染病不可忍受,老公、婆婆等家人或保姆带孩子时,邋遢点脏点你就忍了吧,对孩子可能是有好处的!
我们不得不承认,对于过敏,我们至今所知仍甚少,目前一些前瞻性的初步研究表明遗传背景与环境接触因素在这种疾病的发展过程中都有影响。包括感染、香烟、污染物、母子饮食等在内的环境因素可能导致表观遗传的DNA甲基化修饰,进而改变基因表达范式,使免疫系统的成熟历程随之改变,最终产生可观察到的临床表现。
对治疗过敏的研究突破不知何时能出现,不过在此之前,不妨从改变我们那些矫枉过正的卫生观念做起,当看到一只尘满面眼闪亮地回家的小泥猴时,先别急着勃然大怒,也许长大后,那泥猴会比许多一尘不染的洋娃娃更健康些。